第190章 金枝
17
阿斯加德的雨停滞在半空。
从神庙升起的魂灯颤抖着被钉在了黑色的天际中。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人暂停了。
奥丁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凝滞的雨水。
“对不起,不能带你离开这里了。”他低下头看着他少年。
雨水从他半长的银发上流淌而下。
这场梦他必须醒来了, 那些始终无法面对的重要要去面对。
毕竟……那是曾经早已发生过的事情。
无可改写,无可避免。
想要逃离也只能永远迷失在这个雨夜中。
但他如今必须要醒来了。
“哥哥带我出来不是为了来看这场雨的吗?”少年轻笑着看着他, 伸出手像是要触摸那些停滞的雨,“已经足够了啊。”
不用抱歉啊,已经足够了。
“你要走了吗?”少年问奥丁。
“不, 我陪你回去。”他:“回去的路太冷了。”
一瞬间那些空中凝结的面具化成雨水流淌而下,整个雨幕像是巨大的帷幕般缓缓落下。
那些乌鸦欺骗了他们,他们至始至终都未能离开神殿。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所有的逃离都是被困原地。
“我的孩子, 你们应该在告别礼前就来到这里的。”神殿的御座上包尔抬起头对奥丁,他有着铁灰色的发和一双猛兽般的眼。如今他已是阿斯加德的新王。
奥丁抬起头环视着神殿中手执金枝的众神, 像是雪域里的幼狼戒备地看着陌生的狼群。
“带那个来自中庭的孩子去深渊之井吧。”包尔挥了挥手, 众神围了过来。
“不准碰他!”
奥丁嘶喊着,冰蓝色的风息从他身旁涌起,半长的银发在风暴中卷动。
两只巨大的狼灵从涌动的风息中现身, 它们的毛发如同苍白的呼吸。
它们在巨大的神殿中怒吼着,声音仿佛在山岳间回响般空灵而庄严。
后退的诸神在神殿的阴影中窃窃私语着。
——“奥丁殿下不是还在幼年吗?为什么会有自己的魂灵。”
——“而且是很强大的狼灵啊。”
——“安静,殿下终有一日会成为阿斯加德的王。”
那两只狼灵护在奥丁和少年身旁,奥丁的眼像是阿斯加德冬季的天空般, 蓝色的风息环绕着他。
白色的绸衣在风中裹着他的身躯。
“带他去找密弥尔。”他在风息中轻声。
婪狼迅速叼起了他身旁的少年,少年惊呼着不知道发什么什么。另一只餮狼从诸神的仪仗间撕开了一个口子,两只狼向着神殿之外跑去。
奥丁缓缓抬起手腕, 闭上眼。
一瞬间无数的黑鸦从风暴中诞生,它们阻拦着追赶少年的众神,将整个神殿拖入混乱中。
——你救不了他的。
——你已经知道了结果的,不是吗?
——永不复焉。
他紧闭着眼,压制着那些乌鸦。
那些黑鸦应该是他的仆从,而不该是蛊惑他的弄臣。
他该是这些魂灵的君主。
“放肆。”
包尔用手中的权杖轻敲神殿御座下的地面。
百万的苍鹰从御座飞下,他们的鸦羽如同利刃般割破奥丁的身体。
白色的绸衣被一道道的鲜血染红。
从地面上生长出的枝蔓缠绕着奥丁的身体,逼迫着他跪下。
黑色的乌鸦死去,遍是是零落的鲜血和血肉模糊的黑羽。
“把那个中庭的孩子带去深渊之井。”包尔在御座上,他的眼没有看向奥丁,也没有看向诸神,而像是看向无尽的虚空。
白衣的诸神如潮水般退去。
奥丁扭头看着那些诸神笑得近乎嘲讽。
“你和我布利的死是为了求取龙血。”奥丁挣扎着仰起头看着高坐在御座上的包尔。
“的确如此。”包尔:“布利是为了诸神而死。”
“可你从未告诉我我们将分食他的身体。”奥丁看着包尔,鲜血顺着他身上的伤口流淌而下。
“他的灵魂将与我们同在。这对于他来是另一种永恒。”包尔:“神族的永生是有着其代价的。而布利将因他的奉献永远伟大。”
“所谓神,难道就是这样的存在吗?”奥丁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我们居然要靠着撕咬着我们同类的尸体而活,我们和那些古兽有有什么区别。”
“难道神不该是这世上的公义吗?”他抬头向包尔嘶吼着。
死去的黑鸦再次化形成黑色的魂灵,如同利刃般向着神殿中那些高高在上的诸神雕像席卷而去。
那些黑鸦赴死般冲撞着诸神的石雕,猩红的鲜血撞开在白色的石雕上。
奥丁跪在神殿的中央近乎哭泣般笑着。
“我的父神啊,告诉我吧。神族究竟是如何的存在……告诉我吧。”
包尔却始终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你去深渊之井吧。”包尔突然。
他踩着台阶走向神殿的地下,深渊之井的所在。
据深渊之井通向的是金加仑巨渊。
伊始之初,一切所诞生的地方。
在诸神的身影中他突然看见了他的母亲——贝斯特拉。
他的母亲和那个来自中庭的少年都是冰霜巨人的后裔。
在他所有的记忆里都只有着那个女人模糊的印象,她一直待在金宫深处,不愿见自己的每一个孩子。
他惊慌地穿梭在白袍的诸神中寻找着他的母亲。
终于,在处刑台前,他看到了他的母亲。
贝斯特拉有着幽蓝色的皮肤和冰霜般的眼眸。
他擦掉了脸上的鲜血想喊一声母亲。
女人却已经转过头看向了他。
他一瞬间忘记了应该些什么。
“神族的孩子吗?”女人看着他冷笑了一声,“还真是令人讨厌的气息。”
然后赤足踩上了熔金和炭火铺就的路上。
诸神手持着金枝在她身边轻声吟哦着,声音庄严而缥缈。
“够了!”贝斯特拉像是不耐烦地:“停止你们的呻|吟吧!”
她挑着嘴角近乎讽刺地笑了一下,“终于觉得把我一直囚|禁在金宫深处也是个麻烦了吗?你们审判的是你们自己的罪。我得罪就是你们的罪,我的罚就是你们的罚。”
“把那个孩子带过来。”她转过头看着被众神带过来的黑发少年。
少年的气息微弱,她冰蓝色的眼看着少年,然后用手蹭了蹭少年的脸。
“你和我一样,都是冰霜巨人的后裔。”
“他叫什么。”她转过头问身边的神使。
“他还没有名字。”
“那‘洛基’这个名字怎么样?在冰霜巨人的古语中代表着‘不熄的火’,我送给你的名字。”女人歪着头皱着眉,“应该是这个意思来着,在这里待得太久,脑子都傻掉了。”
“还有啊,一会他们问你什么,都要不同意啊,他们没一个好东西。”贝斯特拉捏着少年的下颌。
“他们啊,要让你代替我了,可怜的孩子。”贝斯特拉看着少年:“所谓神啊,想要永生就不得不割舍着自己的罪。他们觉得那是很脏的东西,于是就让他们眼中最下等的古兽来背负他们的罪。”
“可笑又荒谬的一群兽类罢了啊。”女人笑着站起身,转过头看着从神殿走下的包尔。
她抬起被铁索束缚着的手腕,向着包尔勾了勾手指,“过来,我有话和你。”
白袍的诸神分开。
女人抬着头看着包尔走过来。
“贝斯特拉……”包尔握着手中的权杖。
他还未完,女人就直接将他的衣领扯过,然后侧身在他耳边,“懦夫。”
“你们无需故弄玄虚了,因为你们没有审判我的资格。”
女人后仰着身,向着深渊之井坠落。
金加仑巨渊,诞生一切,却也毁灭一切。
奥丁向前扑去,却被身后的神使拦下,他们捂住他的嘴。
他跪在地上,看着女人死去。
18
无尽的虚空和荒芜,皇轩烬坐在虚空中的一把椅子上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黑寡妇。
空中是轮转的日月。
二十六月相形成一个圆环。
“这里是什么地方?”黑寡妇皱着眉一手拄着下巴,像是有些嫌弃一样地看着周围。
“难道不应该我问你吗?”皇轩烬。
“按理来,你应该会被困在一个你无法摆脱的过去里。”黑寡妇转着手上的紫罗兰。
“所以你以为你会看到什么?”
“第二次黄昏之役?白昼之殇?”黑寡妇:“至少应该看到满地的鲜血和尸体之类的。不过显然,这里不是什么遍地堆尸的战场。”
“这里……是永无尽头的现在。”女人轻叹着。
困住维希佩尔和阿奎那的都是无法面对的过去,可困住这个少年的却是没有尽头的现在。
日夜的沉沦与荒芜。
“我的条件仍然有效。”女人将手中的紫罗兰递到少年面前,“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折下这朵紫罗兰。”
“阿奎那也就会死掉?”皇轩烬问。
女人点头。
“还真是杀人不见血。”
“外带附赠——神性的生命。”女人。
“神性的生命?”皇轩烬像是觉得有些可笑一样,“那与我现在的生命有什么区别吗?”
“那是更加永恒而辉煌的生命。”黑寡妇。
“可困住我的,即是无法逃离的现在啊。你给予一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犯人以永恒的生命又有什么用处的?”皇轩烬半瘫在椅子上,“生命于我本便是无止歇的痛苦。我肯活到现在已经很给面子了。”
“他们告诉我要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去活。于是我酗酒抽烟,一掷千金,我甚至不在乎我自己的一切,因为明天老子就要死掉了。如果你给我永恒的生命,我怕是只会更不珍惜一切,因为我本来就不在乎我自己。”
“不,不止是延长你的寿命,而是从凡人之躯变为似神者。”黑寡妇。
“质的改变?从青铜变成黄金?”皇轩烬问:“那神性又是如何呢?没有欲望,没有痛苦?那对我来和虚无没有区别。”
“可被困在凡人之躯里不会让你感觉痛苦吗?”黑寡妇问。
“那成为神又是什么样的?以更高的维度俯视众生?睥睨万物,凌然生死?”皇轩烬问。
“当你拥有了神性的生命或许你就会知晓。”黑寡妇俯身看着皇轩烬。
“我不需要。”皇轩烬摇了摇头,他痴笑着,“生命本就恢弘如史诗,我们蝇营狗苟,插科诨,嬉笑怒骂,可生命本身依旧壮美而辉煌。”
他摊开手,那双眼轻弯着看着黑寡妇。像是在他不在乎,可又像是所有的一切他都真切地在乎着。
所以,所谓神性的生命对于他来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像是隔壁街上的糖果换了好看的包装纸。
可里面包着的东西一样无差。
那是他的一生,全凭他如何浪费。
堕落颓靡荒废掉一生也是他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