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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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寡妇将双手搭在了阿奎那的肩膀上, “做好准备了吗?”

    阿奎那挑着嘴角笑了一下,当然, 为了此刻我已经准备了很久。

    “在那之前,我最后再问你一遍, 你不后悔吗?”黑色的长袍下女人问。

    “有什么可后悔的?神性的生命,那是我二十年来求而不得的东西。”阿奎那。

    女人微微抬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眉目间竟然有些哀伤的神色。

    “神性的生命啊……可你连什么是神都还不清楚呢。”女人低头看着阿奎那,那一瞬间她的目光像是教堂里哀怜着神子的圣母。

    “我不知道神是什么,但生而为人所做不到的,为神总该能做到。”他。

    阿奎那抬起手, 想要将鲜血滴入阵中。

    然而下一刻,剧院华美的帷幕却突然被人斩落。

    猩红色的帷幕落下, 现出站在高台上手执古剑的少年。

    阿奎那抬头看着反手执剑的皇轩烬。

    “抱歉, 车马劳顿,来晚了一些。”皇轩烬抬头看着神眷树下的阿奎那和黑寡妇,“不过, 我不来的话,这场戏剧可不该提前开场。”

    皇轩烬站在戏台中央,眼尾泛着猩红颜色。

    “你来做什么呢?来看着我降下万乘之军灭了这尘世吗?”阿奎那狞笑着念着一出戏剧中的词,然后按压着食指, 将鲜血滴落在金枝上。

    皇轩烬却没有看着他,他看向靠在神眷树旁的卡特,“卡特, 你也在这里吗?”

    金色的血管从阿奎那身上浮现,他像是一株植物般。

    他低头看着血脉鼓起的双手,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血脉中缓缓燃烧着。

    “这就是成神之路吗?”

    黑寡妇点了点头,“会有些痛,不过很快会过去的。”

    “没有……完全没有。”阿奎那痴迷地:“没有任何的疼痛。”

    黑寡妇皱眉,“怎么会?”

    阿奎那癫狂一般狞笑着回头望着黑寡妇,“我将成为神!”

    “自此之后,没有谁能凌驾于我。”他狂笑着看着黑寡妇,“没有人能再瞧不起我,没有人能轻视我。”

    “没有人……”一瞬间他却像是要痛哭一样。

    无数挣扎痛苦的记忆在他的面前闪回着。

    红色的教袍上满是泥泞,行走在流民中的神父。燃烧着的火焰,火焰中满身鲜血的白衫女人低着头目光哀伤。

    黑寡妇脸色惊惶地向后退着。

    “他怎么了?”皇轩烬大喊着问黑寡妇。

    “他……变成了不死之物。”黑寡妇惊愕地看着阿奎那。

    野兽一般的利爪从阿奎那的背后挣破,他的背上生出了五条行走的胳膊,他的脸开始变形,像是被揉搓着一样。

    不死之物,那是中庭最初存在的古兽,它们蛰伏在大地山脉之下。

    尘世间的杀戮对于它们毫无意义。

    他们拥有着永远无法终结的生命,但生命对于它们来却是巨大的痛苦。

    “你把他变成了那种东西吗?”皇轩烬跳下戏台。

    “不是我,是他的贪婪和痛苦。我精心设计了这么久,就这样被全部毁掉了吗?”黑寡妇:“要在他第二次异变前杀了他,否则维希佩尔和鲨尾就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卡特,你去守住外面,不能让那些人过来。”黑寡妇转过头对卡特。

    卡特点了点头,起身走向隧道处。

    “她什么时候这么听你的话了。”皇轩烬看着黑寡妇。

    “最开始还是你把她交给我的,不是吗?”黑寡妇。

    “先想想怎么对付这东西吧。”黑寡妇转动手中的烟枪,一瞬间无数的的藤蔓破地而起,却转瞬被阿奎那化身成的怪物撕裂开,绿色的枝蔓坠地,在那只不死之物向他们猛扑过来时,撕裂的藤蔓再次生长将不死之物的四肢缠绕紧紧住。

    不死之物在藤蔓间疯狂地挣扎着。

    “能简单地和我一下这边的情况吗?”皇轩烬握紧手中的古剑。

    “什么?”

    “故事背景,人物设定,情节发展之类的。”皇轩烬耸了耸肩:“很显然了,你就是这个故事的幕后黑手。按理也该有一堆悲惨的人物设定和完全合情合理的动机。”

    “我知道在我来之前,你已经已经和维希佩尔那家伙过了一遍。再和我一遍难免会有些厌烦。”

    “不过谁让我来晚了这么久,好像晚到错过了第一幕。所以劳驾简单帮我介绍一下先前剧情啊。”

    “要是让一个晚到的观众这么稀里糊涂地就看下去,可是会浪费整张门票的啊。”

    “皇轩烬,你还是那么……有病。”黑寡妇皱了皱眉。

    “是啊,我当然有病。这也是你一直把我留在你身边的原因不是吗?”皇轩烬半眯着眼轻笑了一下,眼中像是迷烟过境。

    “伊登。我是从第一次黄昏之役存活下来的阿斯加德之神伊登。”黑寡妇吐了口烟,“身为神族,我想要一直活下去就要不断舍弃灵魂里那些罪孽的,然后吞噬其他人的灵魂补全自身。这千年以来,我将割舍下来的罪孽化为金枝放入我的同行人体内。但金枝会不断腐蚀他们的灵魂,所以每过几十年,我就必须重新寻找一位同行人。”

    “像是雅典娜女神选择着自己的祭祀兼森林之王。”皇轩烬偏着头问黑寡妇。

    “是。这一次,我挑选的森林之王就是阿奎那。”黑寡妇:“不过看来,我这一次失败了。”

    “那我明白了。”皇轩烬抽出腰间的古剑,向着挣脱了藤蔓的阿奎那冲去。

    他已知晓了前情,那接下来的戏剧当由他亲自登台来演!

    古剑将不死之物的一只手臂斩了下来,绿色的鲜血落在地上,将地面烫出了一个巨大的伤疤。其余的古兽像是嗅到了鲜血的气息,缓缓踱步向这里走了过来。

    皇轩烬后跳闪到了黑寡妇旁边,“你确定将这玩意杀掉,维希佩尔就能醒过来?”

    “这是唯一的方法。”黑寡妇:“否则,他们将永远沉沦在过去中。”

    “那就好,我可不喜欢看剧看到一半自己却先睡着的人。”皇轩烬,他看着因为巨大的痛楚而不停挣扎的不死之物,又一只新生的手臂从它的伤口处生长了出来。

    “你刚刚这玩意叫什么?”他皱着眉问。

    “不死之物。”黑寡妇吐了口烟。

    皇轩烬上下看着黑寡妇,像是要什么。

    黑寡妇割破了自己的手心,将鲜血滴在皇轩烬的剑上,“神血可以杀死它。毕竟神是不死之物后这个世界新的主宰者。”

    “真不想相信像你们这样的家伙居然就是神。”皇轩烬像是嘲讽一样。

    “如今的神,不过是你们人类自己臆造出的形象。”黑寡妇:“曾经的我们可是从古兽群中厮杀出的种族。”

    “他不也是想成为神的人吗?”黑寡妇看着挣扎狂啸的不死之物:“只不过他想成为的是他想象中的神明。”

    那个无所不在,绝对理性的神。

    “其实维希佩尔和他是一样的。”黑寡妇看向仍在昏迷中的维希佩尔,“一样地认为神该绝对理性,一样地认为神该代表着世间的公义,一样地认为着神便是秩序。只不过阿奎那是凡人之躯,而他……”

    她回过头发现那个少年早已挥剑再次冲了上去,她摇着头心想就不能听完别人话吗?

    “所谓神明,也不过是这世间痛苦挣扎而活的万物之一啊。”黑寡妇看着那只丑陋的怪物轻笑着近乎哀叹般。

    那只不死之物的眼如同燃烧的火焰。

    皇轩烬挥剑砍向那只不死之物,他看着不死之物的眼睛,却在那一个瞬间像是被拖入了某个痛苦的领域中。

    他连忙别开自己的眼,却在那一瞬间觉得这种感觉莫名有些熟悉。

    像是在很久之前的什么地方经历过一样。

    滚烫的鲜血溅上他的身体。

    “别分神。”黑寡妇旋转着手中的烟枪,万物生长,

    她将鲜血再次滴到皇轩烬的剑上,“神血可只有三次让它不再再生的机会,别这么浪费神血啊。”

    “它现在可是很狂暴啊。”皇轩烬。

    “要直接砍下它的头颅才可以。”黑寡妇。

    皇轩烬看着不死之物如同巨蛇般高昂的头颅,“那恐怕要它自己低下头才行。”

    “你专心对付它,旁边这些杂碎我来解决就好。还有,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她问皇轩烬。

    “什么都没有。”皇轩烬。

    “什么都没有吗?”黑寡妇啊像是有些疑惑。

    “等等,别动那些古兽。你先来对付这只不死之物。”皇轩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从被不死之物占据的高台上跳下。

    “怎么,让女人挡在你面前吗?”黑寡妇像是嘲讽一样笑了笑,却还是唤出了无数的藤蔓向着不死之物缠绕而去。

    “神明不就该挡在凡人的面前吗?”皇轩烬看着那些猩红双目的古兽。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亚瑟帝国的女武神之剑试炼中。

    那只巨大的冰霜巨人,有着和这些古兽一样猩红的双目。

    只是那时他还能从那只冰霜巨人眼中看到血流秦淮,堆尸的三十六街。可如今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

    只剩下那痛苦战栗的感觉,从未改变。

    他看着那些狰狞的古兽,握紧了手中的古剑。

    一只如同狼豹般的古兽想他猛扑过来,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看向那只古兽的猩红双眼。

    ——燃烧的火焰,零落的针剂,禁闭的大门。

    无数的画面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这就是你曾经的过往吗?

    古兽跌落在地。

    他看着那只古兽的双眼,那只古兽痛苦地挣扎着。

    “——跪下。”

    执剑的少年像是君临般念着这两个字。

    那只古兽在痛苦中匍匐在他面前,像是被征服的野狼朝拜着狼王。

    少年从兽群中走过。

    他的眼也逐渐化为如火焰燃烧着的红色。

    ——管道上系着的布条,混杂着巨渊之银的酒,刺破胸口的刀刃。

    他一点点接受着那些人最为痛苦的回忆。

    兽群在他面前匍匐跪拜。

    黑寡妇看着皇轩烬,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曾经那个名为洛基的少年。

    那是奥丁已成为神王之后,他们来到中庭,想看一看那些人类是否活了下来。

    他们取笑着奥丁终于把这个少年带了出来,而不是一直把他藏在金宫深处。

    可他们却遇到了一群古兽,正当他们想要杀死那些古兽时少年却走到了那些古兽的面前。

    他的眼如燃烧的火焰,他看向那些古兽。

    万兽在他面前跪拜,他如同新的王。

    他穿过兽群,如新王接受万臣朝拜。

    “——起来。”

    皇轩烬在兽群中朗声。

    那些匍匐的古兽缓缓起身。

    “黑寡妇,让一下。”他对着女人。

    黑寡妇侧过身,皇轩烬在兽群中猛然挥手,那些古兽如同他的仆从般向着不死之物冲了上去。

    那些古兽撕咬着不死之物的身体。

    皇轩烬双手握着手中的剑,两腿缓缓分开,上身微低。

    那是双手剑的起手式。

    曾经皇轩家的剑庐里,他是被以皇轩少主的标准教导而出的。

    而如今,就算他已经数年都没拿过几次剑。

    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肌肉的记忆。

    他眯着眼看着挣扎的不死之物。

    ——看着我啊,混蛋。

    猩红色的蛇目如同流淌着鲜血。

    ——他看着他的母亲被以女巫之名架上了十字架上,那个女人明明那么温柔,那个女人会在晚上一边为他织着衣物,一边为他讲着神子的故事。神子以五鱼二饼饲喂了众人,他的手抚过目盲的人便让目盲的人得以看见。可她却被称为女巫,只因为他并不是她亲生的儿子。

    他不过是被女人捡回来的。他们女人是诱拐孩子的女巫。

    ——他被送到了修道院,他随着教导他的神父去救济那些流民。

    可神父拿不出足够的粮食,他只能一遍遍念着经文,为那些死去的人做着礼忏。他从那些流民扔过的碎石中走过。

    最终他死了,死在乱石中,如同被处以石刑的罪人。

    他穿着教衣守在神父的尸体旁。

    旁边的乞丐问他,“怎么,是不是觉得你的神毫无用处。”

    他没有话。

    乞丐用手撑着歪着地头抬眼看他,“神明啊,本就是躲在云端后戏弄着众生的家伙罢了。”

    “我要成为神。”他突然。

    乞丐诧异地看着他,像是觉得看到了疯子。

    “现在的神根本就是个废物,我要成为神,成为新的神。”他。

    “生而为人做不了的,为神总该能做得到。”

    不死之物近乎痛苦地嘶吼着,他将所有的古兽从身上甩开。

    它要成为神,只有成为神才能改变所有的一切。

    无所不在、绝对理性的神明。

    “——跪下。”

    皇轩烬抬起头,从那些痛苦的过往中抽身,他看着挣扎着的不死之物,向下挥动手腕,不死之物的头颅随着他的动作而垂下。

    皇轩烬咬着牙向着不死之物冲了上去,沉重的古剑落下。

    然而在将要触及不死之物头颅的时候,他却猛然收住了剑势。

    古剑上的鲜血滴落,将不死之物的脖颈烫出丑陋的伤疤。

    而不死之物虽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仍旧顺服地低着头颅。

    “怎么,不想救维希佩尔了和鲨尾吗?”黑寡妇看着皇轩烬。

    “我斩下它的头颅后,我也会变成和它一样的怪物吧。”皇轩烬握着手中的剑。“不,你将获得真正的,神性的生命。”黑寡妇看着少年:“从一开始,你才是我所选中的森林之王。”

    “其实让以前那些跟随着我的孩子死去的,不是金枝。而是他们自己的罪孽。毕竟比起原谅别人,我们更难原谅我们自己。”黑寡妇端着烟枪靠在神眷树上看着皇轩烬。

    “所以,只要找到别人承受着所有的罪孽就好了。”黑寡妇:“杀死那些流民的罪孽由阿奎那承担,而发动这场仪式的罪孽由维希佩尔和鲨尾承担。”

    “那我呢?”皇轩烬问。

    “没有。你什么都不需要承担。你只需要接受最终的神性的生命就好。”黑寡妇:“只要杀掉阿奎那,你就能得到神性的生命。”

    “我可是亲手杀掉了一个人啊。”

    “没关系,这便是仪式。仪式的罪孽将由维希佩尔和鲨尾承担。”黑寡妇。

    “听上去像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啊,把饵吃掉还能把钩子吐掉。”皇轩烬像是觉得好笑一样:“自己的罪,还能让别人来承担吗?”

    “万物皆流转为他人的不义而受罚。”黑寡妇。

    “你既然会告诉我一切,那就是赌定了我会杀掉阿奎那,是吗?”皇轩烬问。

    “是,如果你不杀掉他,维希佩尔和鲨尾就永远不会醒来。他们将永远沉沦在过去中。”黑寡妇。

    “难道我杀了他,他们就能活了吗?”

    “当然,只不过他们会背负一些罪罢了,那些罪会化为金枝逐渐腐蚀他们。不过这个过程也要有三十年之久,和凡人的寿命没什么区别。”

    皇轩烬从高台上跳下,他拎起了维希佩尔的衣领。

    他看着即使睡着也眉目冰冷的男人。

    “看剧看到一半就独自睡着的人还真是不可原谅啊。”

    他身后狰狞的不死之物猩红的眼再次开始燃烧,它张大着满是獠牙的血口向皇轩烬扑来,像是要把他整个吞下一样。

    黑寡妇挥动烟枪,无数的藤蔓将不死之物紧紧束缚住,将它整个拉了回去。

    “我猜,你也没有杀杜特,对吗?”黑寡妇问。

    皇轩烬没有回答她。

    “你啊,总是这样。也不清究竟是仁慈还是懦弱。”黑寡妇:“你这样总是手下留情,做不到斩草除根,总有一天会害了你的。”

    “我只想给他们留一个活的机会。”皇轩烬扳过维希佩尔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口上:“……也给自己留一个死的契机。”

    “要是他们趁着那个机会杀了我,也算帮我做了决定。”他用匕首将男人的手心割破,然后也割伤自己的,将两个人的伤口重合在一起。

    鲜血从两个人的手心处流下。

    那个少年啊,他就算在最决绝地拼命挣扎着活下去的时候,心底也留着那么一点要不就这么死了算了的偷懒念头。

    就算对于活着这件事,他也时刻想着偷奸耍滑。

    那些人他堕落荒芜,他们愿他再次拔剑生死。

    可他其实连是否真的要继续活下去都没太想好。

    所以你又能指望他什么呢,你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一个想不开就自己死掉了。

    你一个没抓住,他就这么坠落了。

    “你在做什么?”黑寡妇看着少年有些惊诧地问。

    “我累了,想让这个家伙替我清醒一会。”皇轩烬:“一换一,符合你的规则吗?”

    “当然,过路费我也带了。”他从怀里摸出维希佩尔从拍卖会上拍下的那块秘金扔到了阵上。

    他摸出怀里一页从《帝国艳情史》神秘事件别册上撕下来的纸,又从古剑上沾了把血,照着那页纸在阵图上添了两笔,“应该是这样,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