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鸾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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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75鸾铩

    鸾翮有时铩, 龙性谁能驯。

    01

    回到阿斯加德这几天,皇轩烬一直待在金宫增肥养膘, 但是为了表现出他富贵不能淫,没事还要嫌弃两下。挑两下饭菜不合口, 两句衣服不够多。

    这天,当他正在金宫趁维希佩尔不在偷偷读着一本从创世图书馆借来的《帝国艳情史》,就看到一只乌鸦从窗户里飞了进来。

    对于维希佩尔身边常常莫名出现一堆乌鸦这种奇幻的事情他已经见怪不怪, 但他发现那只鸟的嘴里……貌似叼着一枚嘉德骑士团的徽章。

    这就……非常奇幻了。

    奥尔海域。

    “多日不见,精神见好啊。”灯塔上的老头一边烤着鸟雀一边。

    “伊登死了。”维希佩尔坐到了老头身边。

    “如果是她的话,知道你曾经对布拉吉的话倒也可能。”老头从插满铁签的稻草上拔了一根给维希佩尔。

    “你呢,最近安心在家养你的鸟吗?”老头看维希佩尔摇了摇头, 把鸟雀拿了回来自己吃。

    “他受了点伤,在我那里怎么也能好些。”维希佩尔。

    “殿下, 您是算做苍梧帝还是青溟帝啊?”老头低头闷了一口酒。

    “什么意思?”

    “殿下您当真不懂?”老头摇了摇头。

    “行吧, 您要是真不懂,我就给您。也是,玄鸟末年, 大辰之初,那皇轩虎和皇轩且尘锋芒多盛啊,于是所有人都只称道当年皇轩虎的腰系黄河,夜哭岐山, 皇轩且尘率三十万铁骑半个江湖血战千里。而隐在他们身后的两个帝王,反倒没多少人提起了。”

    “我呢,倒是对这两个帝王颇感兴趣。世人惯爱看皇轩家的儿郎平定山河, 恣意朝野,可我却喜欢研究史书上那些弯弯绕绕的。不过纵史官春秋笔法,微言大义,可连他们也对苍梧帝和青溟帝的心思一无所知,又写得出什么呢。”

    “那青溟帝一生,不过想将皇轩且尘留在身边,留在长安罢了。”老头摇晃着头像是为那个曾经的帝王感叹。

    可那皇轩家的锦衣郎啊,他心中只有浩瀚山海,战场厮杀。

    皇轩且尘把那个楚地巫娼所生的皇七子送上帝位后,便要为他下个大大江山,他要为龙青溟将大辰的边疆划在狼居胥山外。

    他北征匈奴,深入荒原千里,袭杀敌酋首领。

    可龙青溟不想要,他要那狼居胥山外的边疆干什么呢?

    大辰的起居郎,每当皇轩且尘征战千里外,青溟帝便日夜不能寐,深夜击编钟于幽室中。

    惧皇轩将军功高震主,青溟帝数次将皇轩且尘急召长安。

    “为了把皇轩且尘留在长安,龙青溟把自己的妹妹都赐婚给了皇轩且尘,可皇轩且尘大婚当日,那龙青溟却十二道金令召皇轩且尘入宫。”老头撕开鸟雀的翅膀,在鸟身上撒了一把盐。

    “不过最终,龙青溟还是没留住皇轩且尘,他把皇轩且尘囚在微尘寺。但皇轩且尘宁可自断一臂去镇守江湖也要离开。后来居庸关即将失守,皇轩且尘入长安请三十万铁骑,为青溟帝镇守长城。”

    “皇轩且尘完了那场遗名八百年的赤松之战,归三十万铁骑于朝廷,却立誓此生再不入长安”

    此生再不入长安……

    后世的史者,皇轩且尘是为了让青溟帝安心。

    好一个安心啊。

    “那就是皇轩家的人啊,他们不是没有爱恨,只是情之一字对他们来,比不得山河日月,比不得沙场征战,江湖恣意。”老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那苍梧帝呢?”维希佩尔问。

    “苍梧帝啊,他可就比他儿子豁达多了,他对皇轩虎爱之敬之,终以君臣之节守之,以挚友之情藏之。他一生对皇轩虎所为出格之事,不过向皇轩虎讨了那个皇轩虎喜欢的楚地巫娼。”

    “可也终究君臣挚友。”维希佩尔。

    老头:“看来,殿下是想做青溟帝喽。”

    “事早已至此,你难道还让我做回挚友吗?”维希佩尔给自己倒了一杯朗姆酒。

    “我是,殿下想要把皇轩烬留在身边吗?”

    “有何不可。”

    “是没什么不可,只是殿下,你想要留住一只鸟,就得做好他会飞走的算,何况你养的还是东煌的神凰鸟。”

    “太平世的帝王多求长生,可青溟帝却曾对起居郎,他愿死于浅水庭时少年事。”

    或许对于青溟帝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他手握了天下的权势却反倒留不住那个曾为他献上江山的少年。

    那个只因为他一句“谁会记得我的生辰呢?”便登明月高楼,击鼓长安的少年。

    他明明已经在那个皇轩家的锦衣郎面前收起了他的阴谋毒齿,天下人后世人都以为是皇轩且尘为他送上了皇位,只是没人知道他暗地里背着那个少年的鬼蜮伎俩。

    他的母亲死前曾对他他太过聪明,慧极必伤。

    他本想将一生的聪慧只用来保全自己,在浅水庭中安心做个不受宠的皇子。

    可当年丹桂宴,他终究遇到了那个锦衣郎。

    那个会笑着对他,“你若什么都不要,那我送你个大大的江山可好”的少年郎。

    “殿下那时也在东煌吧。”老人吧一壶冷酒倒在了锅里,准备温一下酒。

    “我元明五年就离开了东煌。”维希佩尔。

    老人愣了愣,然后:“元明是那个刘唐后主的年号吧。”

    “哦,想起来了。是二十四诸国对吧,那时你去了东煌,他们把你叫什么来着?白袍昆仑客。千军万马避白袍啊……他们以为你是刘唐后主的幕卿,可你在刘唐后主身边呆了十年,只为了等他死。”

    “元明五年,亚瑟帝国攻拜占庭,地中海上都燃着绿色的希腊火。那是巨渊之银第一次被使用在军事上,那时的西陆人都以为巨渊之银是神谴遗物,亚瑟帝国对之避之不及,卡米卢斯二世甚至严禁士兵将希腊火带回亚瑟。”

    “你那时听闻亚瑟帝国的军队在海中发现了异象,像是耶梦加得的踪迹,于是从东煌赶回,亚瑟帝国和拜占庭的仗了四年,你也就在海上巡游了四年。等你再回到东煌,那位刘唐后主就已经被权臣用毒药毒死了。”

    “据那名权臣端来毒酒的当天,满堂太监宫女,无一人敢吭声,都垂头听着那位刘唐后主的呼喊。”

    二十四诸国,纷纷两百年。帝王多的比一副牌九的牌都多,后世的人记得刘唐的都不多,更何况一个十四岁便死掉的刘唐后主。

    “那看来你是没见过那位开国公和苍梧帝了。”老头把酒从锅中倒了出来。

    “他们之间的这些事,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听闻。”维希佩尔。

    “那殿下可喜欢这个故事?”老人问。

    “过去之事罢了,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帝王将相,山河纵横一下子变成了世俗肤浅的欢|爱事,殿下不觉得可惜吗?”老头。

    维希佩尔没有话。

    老头扒楞了两下面前的炭火,“当年青溟帝病卧将逝时,曾召来当时他身边的起居郎郭荃,和他要郭荃之父郭深当初写的起居注。郭深笔下青溟帝阴鸷多疑,猜忌权臣,青溟帝拿着起居注笑问郭荃想不想听故事,然后郭荃去了宫中三天,听着青溟帝从浅水庭讲到赤松之战后皇轩且尘立誓再不入长安。”

    “最后青溟帝和郭荃,捡着他喜欢那份留下就好。青溟帝逝后,郭荃闭门不出半年,把青溟帝当日所皆写了下来,然后,一把火烧了……”

    “或许是郭荃明白,大辰和百姓都更想要一个纵横天下的开国公,知人善用的苍梧帝。一个纵达潇洒的皇轩且尘,还有一个阴鸷多疑的青溟帝。”

    于是在那宏大的叙事下,两个帝王的百般心思再无人知晓。

    “终究是过去事。”维希佩尔。

    “那刘唐后主呢?”老头:“别以为老头子我不知道,你后来回到东煌,又把那位幼主的墓刨了,雨中抱着那具腐尸抱了一晚,然后把那位权臣上下一十三口全杀了,只留下了两个稚子。”

    “背信弃义,毒杀幼主,难道不该杀?”维希佩尔问。

    “是该杀。”老头:“可殿下,你知道吗,其实你与伊登都是一样的,你知道那些孩子最终都活不过二十岁,于是逼着自己不去在乎。可到最后,你还是放不下。”

    “你你只是在等他们死。可你却连亲手杀了他们都做不到啊。”老头。

    维希佩尔没有话,从灯塔的窗户中望向窗外。

    八百五十年前,那个众人口中昏庸的幼主在酒色中沉溺,跌撞着走下丹樨下,问他,“爱卿为昆仑客,可否为朕一舞胡曲?”

    看他低头不语,那年轻的幼主又笑了笑走上君位,身上的青色罗衣从肩膀落下。

    那少年仰着头,“天下为我牢笼啊!”

    “明知道最后会失去,于是只能让自己不在乎。”老头叹息道:“所以啊,你最终,得到时不欢喜,可失去时还是痛彻心扉啊。”

    “这一次呢,你留得住吗?”

    留得住那东煌的神凰鸟吗?

    “我该走了。”维希佩尔。

    他闭上眼,将那些他刚送出去的鸦灵收回。那些乌鸦将他想知道的事情一点点衔回。

    “怎么了吗?”老头突然问。

    “没怎么,可能有只鸦灵迷路了,没有回来。”维希佩尔。

    “那么笨的鸦灵,烤了算了。”

    03

    维希佩尔踩上金宫的台阶,他在这世上行走了千年,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一人。

    那个少年殒身而落的尘埃大抵化为了冰中碎屑,水间云石。

    可终究有一些被困人身,在这俗世中沉浮。

    于是他只好等那些人死去。

    他还记得曾经的那名幼主也曾眼神清朗如星辰,他曾在夏夜里踩着台阶问他,“爱卿,我不想北伐,我只想守住建康。你能否帮我?”

    可到底,元明终于第七年。

    他在地中海上巡游时曾遇见卡米卢斯二世,卡米卢斯二世问他东方可有为人称道的帝王。

    他有纵横天下的姬千重,不以善恶断人,是位雄主,还有位世家后生李断户,虽智谋过多,近乎诡邪,也当青史留名。

    到一半,他想还有位刘唐的后主,虽被权臣把持朝野,只能终日沉溺酒色,可他却仍想着挣脱这牢笼。他只是太过仁慈。

    可最后他还是隐去了那个少年。

    后来他于流火盛世时又去过东煌,巷口的书人讲起当年二十四诸国。他在巷口站了一天,可那书人该到刘唐时只是,“这五十年来,江左无事。”

    而他的少年,就在那句“江左无事”里。

    ……

    他想起当时那个少年问他可否一舞,他最后垂着头:“我是昆仑客,怎么会胡舞。”

    维希佩尔拧开了钥匙,一推开门就看到皇轩烬抱着肩膀看着他。

    他往里一看,窗框上倒吊着一只圆滚滚的乌鸦,旁边的抽屉大开,里面是一堆嘉德骑士团的徽章和各色钱币。

    “殿下,不准备给个解释吗?”皇轩烬咬着牙问。

    “我又管不了那只乌鸦,它脑子有毛病。”维希佩尔。

    “殿下,究竟是谁脑子有毛病!我都穷着这样了!还偷我的钱!你这是劫贫济富啊!还有这堆嘉德骑士团徽章,我我怎么没事就丢一个!你知不知道每丢一个都要重新申请!还要扣钱的!”

    今日,阿斯加德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