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凌霄酒
03
皇轩烬低头想了想不记得有听过这个人, 于是胡乱恩了一生,向着台阶下走了进去。
没有什么要继续深谈的意思。
灰尾看着皇轩烬都觉得他有点不靠谱, 他现在不应该正是广结贤才,招兵买马的时候吗。
评书里都这么的, 那些圣主英雄发迹之前都得先结交一帮贤能之人,然后再带着这一帮子人才干翻天下。
他虽然没听懂周楚深究竟的什么,但也能隐约感觉到这人是个人物。
可皇轩烬就直接嗯了一声走了过去。
周楚深看皇轩烬走下了台阶像是也没在意少年的冷落一样走到了二楼的一间客房门前。
“周先生, 芳怜姑娘今天身体有恙,还请回吧。”灰尾隐约听见客房前的丫鬟。
那丫鬟估计只是找了个借口回绝吧。
“拿西域的主国权去换几箱西陆的枪炮与断臂换肉有何区别!”带着白玉冠的书生猛然踩上了矮桌,他怒然摔书。
“西域三十六国只是东煌之国的属国,何况自乌孙昆莫死后, 整个西域乱成一团,连供奉都停了数年!要之何用!如今社稷危难之势在于蒸汽技术, 我大辰一日无此技术便一日落后于人, 长此以往,别西域,怕是连江南河套都要没了!”对面的太学生讥讽道。
“要拿西域换枪炮的那个是李沫思, 他出身寒门,不过在这些太学生中颇有影响。他对面那个戴白玉冠的是淳于继。”大安在皇轩烬身旁着。
皇轩烬抬头看着无音坊顶层的雕花斗拱,台下的书生们争论不休。
“伐纳又岂会白白把蒸汽技术教给我们!我们自己不研究便永远不可能会!”李沫思拍案道。
“可国家已经危难至此,我们乱的可不只是外面, 还有里面!华阴乱成什么样子了!我们难道还要自己研究出来怎么做枪炮,再去华阴剿匪吗?怕是那时华阴百姓早就死绝了!”
皇轩烬走下了台阶,有人回过头看着他。
“这位公子, 您是有何见地吗?”淳于继停下辩论向皇轩烬作了一揖。
皇轩烬偏头看了一眼淳于继。
倒是个有匪君子的白玉郎君。
他转过头看向帘幕后弹琴的女人,“姑娘弹得是广陵散吧?古调与今调有所不同,姑娘的琴弦还要再调调。”
他向着帘纱后走去。
“不可对怀素姑娘无礼!”皇轩烬身旁的太学生抬臂拦下了他。
对于这帮清谈的文人志士来,怀素姑娘便是他们的洛神。
他们还记得当初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容他们清谈的地方时,他们为租这里甚至有不少人当掉了衣服。
那时他们青衫破旧,激谈壮烈。而怀素姑娘不知什么时候便站在了他们身后,抱着琴:“我不懂家国事,也不懂谈玄论空,但我喜欢听你们谈的东西,可否让我为你们抚琴。”
那时怀素姑娘早已是长安城内闻名的琴师,一曲千金。
可往后他们每次清谈时,只要怀素姑娘有空便会抱琴而来,找个没人在意的地方为他们抚琴。
“请公子指教。”怀素姑娘跪坐在地上拉开帘纱,向皇轩烬献琴。
“那家伙到底是为什么回来啊。”腹切蛇一脸鄙视地看着台下的抱琴调弦的皇轩烬。
“少爷的果然不错,烬少主是心有慈悲的人啊。”大安揣着袖子。
“你还很为那家伙骄傲是吗!那哪里是心有慈悲!那分明是一颗肮脏下流的色心!”腹切蛇。
“姬侯爷如今已与伐纳外官谈了一个月有余,姬侯爷为了能为东煌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早已是殚精竭虑!你是要让东煌这数月的努力都白费吗?”一名太学生于台下。
“我看这个协议,无论怎么谈,都是东煌之耻!”淳于继拂袖道。
“东煌之耻?在皇轩家没守住金陵时东煌就已经够耻辱了!若是当初皇轩家守住了金陵,如今我们与伐纳也不必谈的这么卑微!”
琴声突然崩了一声。
“姑娘的琴弹得极好,但广陵散终究是绝唱之曲,不该如此轻易弹之。”皇轩烬拨了两下琴弦,为琴正音。
“怎么,你是我们不配听这曲子吗?”刚才那名太学生直接拎起了皇轩烬的衣袖。
皇轩烬抬起眼看了一眼男人,缓缓抬起手中的燧发枪抵在男人额头上。
“怎么,想吓唬我吗?”
皇轩烬向着旁边的青花瓷开了一枪,上好的青瓷应声而碎,皇轩烬伸手抓住弹出的黄铜弹壳。
男人的腿都在颤抖,他看了一眼仍旧一副云淡风轻样子的少年然后慌忙向后逃去。
“这就是如今的东煌之国面对着伐纳和亚瑟的样子啊。”皇轩烬低头取出弹匣,又装了一枚子弹进去,“就你们这个样子,还想和伐纳谈条件?”
“你们没得谈。”他撩起眼看着台下的众太学生。
明明刚刚他还是个调弦的青衿公子,可此刻他的眼像是利刃一样。
“那公子想要怎么取舍呢?西域还是枪炮。”怀素侧过头看着皇轩烬问。
“我啊,我都要。”皇轩烬敛着眼。
“琴已调好,姑娘且试一试吧。”他起身穿过那些呆愣在原地的众人走向二楼的客房。
04
“此次朝廷派去围剿贯索会的便是将军您吧。”皇轩烬喝着面前的茶,脊背如青竹。
“是。”
红火蚁、腹切蛇和灰尾仍旧按着大次序跪坐在皇轩烬身后。
皇轩烬对面的男人身着武袍,身材看上去是练武多年才能有的,留着半长的胡子,为他添了几分儒将的气质。
“圣人已与伐纳约定好七日之后在华阴发起围剿。伐纳也已答应了届时会为东煌带来三百架阿卡雷机炮,并且每年提供三千基数的炮弹。除此以外还有三千架帝国七号机枪,每年五车子弹,除此以外的姬侯爷还在谈。”天权将军,他面前有茶,但从他到这里从未饮过一口,双手放在膝上,像是随时能扑向敌人的黑豹般。
“伐纳这次的领军呢?”皇轩烬吹了吹茶。
“原本是拉朗夫,如今换成了盖穆勒上校,我以前也从未和他接触过。听拉朗夫是离奇身死于自家的宅邸。”天权将军。
“我杀的。”皇轩烬。
“当真?”天权将军的上身前倾,这是他来后做的最大的动作。
“自然当真。”皇轩烬放下了茶抬头看着天权将军,“将军,我知道,你来找我是因为你也不想再屠戮同胞了,对吗?”
天权将军看着皇轩烬没有话。
“凤死梧桐在,将军,我于江湖上还是认识一些人的。”皇轩烬的眼看着天权将军。
腹切蛇听见那句凤死梧桐在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们老大啊,看上去梅姿竹骨,原来干的还是拉皮条的事。
他算是明白了,皇轩烬跟江湖的人他朝廷里有人,跟朝廷的人他江湖里有人。
就像是他以前在西陆带着他们干的时候,跟卖巨渊之银的他有枪,跟卖军|火的,他有巨渊之银。
皇轩烬就是个妖孽。
换了身皮子,也变不了。
“好,我和你干。”天权将军。
“将军可要想好了,您这么做了一旦失败可就是叛国之罪。将军还有父母妻儿在家,上下百口都指着您呢。”皇轩烬。
“烬少主就是这么揽人的吗?”天权将军突然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脸上有了什么表情。
“因为将军与我不一样,我没有退路,可将军还有。”皇轩烬。
“在见到少主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窗外的竹影在楠木桌上摇曳。
男人的目光如风沙里的刀。
05
微尘寺。
皇轩烬背手走在百米的石阶上,他与虞渊城的鹤城主约定了在此见面。
“老大,这间寺庙好破啊,你看墙都成什么样子了。”红火蚁悄悄和皇轩烬。
“那是因为当年开国公曾用金泥在这墙上写了百字杀生贴,后来世人贪金剥了墙皮去,方丈不必修补了。”皇轩烬抬扇指着坑坑洼洼的墙面。
“一百个字就这么大了吗?”红火蚁傻愣愣地问。
“你的重点在这里吗?”皇轩烬笑着有些无奈地:“开国公早年只不过略识几个字,不喜欢写字,苍梧帝便给了他百张信纸,让他每次出征都要写够十张信邮回来。可开国公觉得在那些格子里面写字憋屈死了,总是拖着不肯写信。后来苍梧帝和他——‘写大些不妨’,于是开国公像是找到了书写的灵魂般,大笔急挥便是百张。那时有人,累死牛,累死马,原来不过家书一封。”
“据长安私库里现在还有开国公当年写的信呢。”
“我当年觉得开国公太傻,居然用金泥去写杀生贴,跟个乍富的土财主一样。”皇轩烬看着那斑驳的墙面,“后来我明白了,开国公就是要让人剥去那副杀生贴的。”
那个男人在二十四诸国末年用八十万铁骑横扫了大江南北,他身上犯了太多杀孽。
他以杀生换后世太平,于是后世万人为他剥去杀生孽。
“他啊,真正想对那些秃驴的是这个。”
如今已经入秋,石板微凉。
有位穿无垢衣的僧人向皇轩烬合十躬身,“施主有些面熟,像我一位师弟。”
皇轩烬合十回礼。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僧人笑着。
“那还真是有些遗憾啊。”皇轩烬。
“我那位师弟估计是哪家大户人家送来积福的,十三岁后便被接走了,想来如今是已经娶妻生子,有良田百亩了。”
“是,想来是的。”
娶妻生子,良田百亩。
禅堂。
皇轩烬一推门就看见了几十位拿着火铳的僧人。
“你们这是要……超度我吗?”皇轩烬嘴角抽搐着问。
“烬少主,来来来,看看我做的怎么样!”介鸟抱着一门重式炮筒就扑了过来。
“子尘。”司天命看着门口的少年轻念了一声。
长安,经史楼。
王知无拿着朱笔在捉笔郎写好的史书上勾画着,他如今眼睛有些花,想看清书上的字要把书拿着离远很多才行,他像是完全不想管屋内烤着火的来客。
“你要是看不清,让那些厮念给你听不就得了。”来客。
“那不行,字有魂。”王知无颇有其事地:“让他们给我念,那不成了听书的。”
“听了吗,你那位学生回来了。”来客脱了靴子,把靴子放在火边烤。
“我学生可多,不知陛下的哪位。”王知无偏了偏眼看长庚帝。
“江南皇轩家那位。”长庚帝。
“我那逆徒,不是早就叛国通敌了吗?”
“前几日有群太学生在五音坊论国事,是该不该用西域换枪炮,你那位学生便在,还开了一枪。”长庚帝仰着头。
“他如何?”王知无停了笔。
“他……他都要。”
“后生可畏啊。”王知无轻哼了一声,“却也不知是不是后生轻狂。”
“话你不管管那帮太学生。”王知无放下了笔看着长庚帝问。
“让他们去吧,我还怕一群学生清谈吗?”
微尘寺。
寺内夜雨,皇轩烬晚上睡不着,摸去了后山影堂。
影堂原是一道山隙,后来僧人在这百丈长,五尺宽的缝隙中凿出了历代祖师像。
他以前的时候常来这里看着那些祖师像。
上有天光下漏。
他到的时候,他师父圆觉正拿着蜡烛将祖师像前因雨熄灭的烛火再次点燃。
每点燃一根烛,圆觉便手持燃烛双手合十躬身行佛礼。
看见他来,圆觉又点燃了一根蜡烛递给他,然后转身继续点着那些蜡烛。
皇轩烬在窟内点着那些熄灭的蜡烛。
佛于鹿野苑初转法|轮,宣四谛法门,八种正道。
佛有三法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龙树提婆创大乘佛法,有为法空,无为法空,诸法空不可得。
禅僧佛图澄以酒灭幽州火,闻铃断事,敕龙取水。
初祖慧能,识心见性,顿悟成佛。
二祖慧可,断臂求法,觅心了不可得。
……
何谓火,薪火相传是谓火。
一根燃烛一片光。
满堂烛光,洞外雨静。
“师父,我将行的是杀生事。”
少年突然,他握着微烫的蜡烛,看着满堂前祖。
他行在百丈长的山隙中,上方的光落在他身上。
“佛祖割肉饲虎亦见血光。”
圆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