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南河
04
华阴旷野。
白色的雾气在混杂着银色夸父血的地面蒸腾而上, 像是在大地之下沉睡着一个巨大的兽群,它们在土层里吐息着。
白色的招魂幡在天地间晃悠着, 死的人太多了,甚至不知道是在招谁的魂。
雾气夹杂着招魂幡, 一片白茫茫如天地雾凇浩荡。
黄色的纸钱落在矿坑中,沾着夸父血的残渣便烧了起来。
那火像是鬼火般熄了又烧。
火在死人的身上烧,但无人在意。他们像是在逐渐对死亡麻木, 或是学着麻木。
灰银混杂的矿土被涂抹在老人和死者黑褐色粗糙的皮肤上。
女孩身着藏裙从饥寒的人群中走过。
那些人向她伸出粗糙的手,手上是银白色矿渣的痕迹。他们像是在叩拜着观音一样向女孩跪拜着。
他们口中呢喃着难解的经文,他们将女孩当做他们的救赎。
芬里厄抱着怀里的刀坐在矿山上,他的发尾上系着红色的发带, 在天地间和数百白色的招魂幡一起起落着。
女孩走到了芬里厄身边。
那些人已从她身边离去,但仍旧跪拜着, 乞求着。
“他们叫你圣姑?”
芬里厄有些讽刺地看着赫尔问。
“我给了他们希望和真实的活着。”赫尔解下藏服上的首饰, 那是几根兽齿和并不好看的玉石。
“活着?像是从没有活过那样活着吗?”
芬里厄冷笑着。
“而且那也不是给予,是交换。只是他们还不清楚自己付出了什么罢了。”芬里厄转回头看着苍茫茫的旷野上那些伶仃如鹤影的人们。
“乌特加德真的会在这种地方吗?”芬里厄问。
“有许多人曾在这里看见了黑色巨人,他们那是刑天或是夸父。但那东西更应该被叫做乌特加德。”赫尔。
“乌特加德不应该巨大如山岳吗?”芬里厄问。
“那只是它在冬天的形态, 而其余的三季它应该不过比寻常人类高上一些罢了。它在其他的季节沉睡在山野和河川中,如蝉壳中的蝉般沉睡,它会在冬日的第一个雪天醒来,然后化为山岳般的巨人。”
“当它出现, 百兽在它的哀鸣中聚集,它带来灾祸和死亡。”
赫尔的语气像是遥远的诗歌,山岳般的巨人穿行在漫长的吟游中。
“父亲要回来了。”赫尔看着手里的首饰在风中飘荡着。
“与我无关,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你了罢了。”芬里厄。
“居庸关,那个哭闹着让大门不让关上的孩子明明是你吧。”赫尔没什么表情地。
那个当死者之国的门关上后在天地间哀嚎着的少年,大喊着,为什么啊。至少让我看看他啊。至少让我见一见他啊!
“我只是为我们做了那么多却一无所获感到悲哀罢了。”芬里厄冷硬着脸。
“没关系的,父亲要回来了,这一次是真的。”赫尔将首饰戴回了脖颈上。
被吹到他们脚下黄色的纸钱安静地燃烧着,像是盛开着大片的彼岸花。
远处的老人从地上捧起黑银混杂的矿土,放在额前祷着经文。
05
枕羽轩主厅。
灯光照着研好的松泉墨像是月下的黑潮。
皇轩烬披着猩红锦衣握着竹节兔毫笔,在白色宣纸上写下了几个零碎的字词。
维希佩尔身上披着银色绸盘蟒袍坐在少年身边,“在看什么?”
皇轩烬抬头看着维希佩尔,那件东煌的银色绸袍被他穿出了几分出尘绝艳之感。
“华阴的县志。”他把手中的纸递给维希佩尔。
“殿下应该知道巨渊之银究竟是什么东西吧。”他。
维希佩尔点头,灯光照着他的银发像是一片软绸,皇轩烬把自己靠了过去,枕在维希佩尔肩上。
“华阴有这么多的巨渊之银矿存,那么这片土地上当年有过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我当年一直想从居庸关的县志上找到什么线索,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开阳十六年,百兽肆虐,横行四野。”他念着县志上的文字,“这段文字在史书上也有,我时候读过,只不过我当时以为这里所记的百兽不过是寻常野兽罢了。华阴县志上有对这些野兽的详细描述,什么双目在背,什么身如融铁,六足而有翼。”
“看来当年横行在开阳十六年的,不是寻常百兽,而是古兽。”皇轩烬拿着兔毫笔在白纸上圈画着。
“而且更巧合的是另一件事。”皇轩烬。
“什么?”“皇轩家的玉符。”皇轩烬在纸上画下玉符,“皇轩家的玉符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准确的时间没有史书记着,由来也无人可知。但第一次有玉符出现的记载就在开阳年间后。”
“不过史书上关于开阳年间的记载很少。当年皇轩惜莲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去往长安,其子皇轩螭首却病故于长安。后来皇轩惜莲视长安为伤心地,除了送女儿皇轩喜顺嫁给皇九子外再未去过长安。”
“喜顺?这名字……倒是吉祥。”维希佩尔轻笑了一声。
“皇轩家的女儿生来就是要享富贵喜乐的,杀伐血腥气男儿当着就好。”皇轩烬笑了笑。
皇轩家的女儿当捧花雕入长安,当以百斛的明珠为嫁妆。当是清风霁月,万般不换。
“这华阴看来我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了。”皇轩烬把笔放在了笔山上。
“还有给我五十个英灵殿的名额。”皇轩烬回头看着维希佩尔。
“什么?”
“我准备找五十个东煌的孩子送到英灵殿。”
“何必那么麻烦,我从神约机械炼金所给你拨十几个机械师。”维希佩尔。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最好,但我还是要五十个英灵殿的名单。”皇轩烬看着维希佩尔的眼睛。
“好。”维希佩尔。
“三十个送到机械系,我到时候再给戴文写封信让他帮忙盯着点,看谁敢欺负他们。其余的你看着安排就好。”他勾着维希佩尔的脖颈,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
“吧,还想从我这搜刮点什么。”维希佩尔问。
“我再想想,想起来再和你。”皇轩烬得寸进尺地,一边着一边把自己委进维希佩尔的怀里。
维希佩尔看着窗外在月影中摇晃的梧桐树影,“你如今已是东煌的神凰将军,当年那场居庸关之战的真相你当真就想一个人瞒下来。”
他以前从未和少年提及那场战争,他怕那个少年会疼。
可他最终还是想问。
“否则呢,颁个诏旨,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出来吗?然后自封东煌救国之臣?”皇轩烬像是觉得讽刺一样笑了一下。
“活着的人得到荣耀,死了的人得到的就只有死了。”他的语气低了下来,听上去有些哀伤。“你不想拿居庸关二十万人的性命替你换一个荣耀,于是你让那一战成为你的耻辱,让天下人替他们骂你吗?”维希佩尔仍旧看着窗外,蓝色的眼像是冰封千里。
那个少年,他背着皇轩之姓,也背着二十万座居庸关上的坟。
“长庚帝那个混蛋还算义气,他只把我一人判作了叛徒,其他人仍以国士之礼待之,够了。”皇轩烬用指尖沾着黑潮般的墨,然后点在桌上,点在白纸上。污了到处的指痕。
“再了,出去要让天下人知道如今的朝廷用了二十万人去献祭给虚妄的神明吗?然后还什么都没有得到。”少年:“那样岂不更乱了。相比之下百姓更愿意接受一个叛国的少主。”
“总有人是要站在暗处的,我愿以此身为东煌极暗的边界。”他看着窗外摇晃的树影。
总要有人去做最脏最黑的活,让他来做,他好歹还能守着这个国家最黑暗的底线。
“要是有比我还黑的,杀了就是了。”
他把沾着墨的指尖在楠木桌上抹开,像是层叠的峰峦。
“东煌的人,好人有好报。你这样让别人都把你当成是坏人,就算做了再多好事都不会有好报的。”维希佩尔转过头看着少年。
一身银袍的维希佩尔抱着他腿间的少年,任少年的猩红锦袍垂落在他膝上。
皇轩烬却抿着嘴摇了摇头,“我不求好报,我甚至不求好死。”
他痴痴地笑着,身上猩红锦袍堆委,艳丽颓靡。
笑够了之后他仰起头看着梁上雕着的凤鸟纹,烛光落在他眸中。
06
天光从轩窗中照入枕羽轩的的地板上,地上摊开了一本本的古书,皇轩烬赤足歪在地上,随意翻看着那些书。
维希佩尔端过来一碗盅,皇轩烬皱着眉接了过来,一口一口地喝着。
“在翻什么?”
“昨天和你过的,华阴。”皇轩烬翻身起来抖着那些书,“要是开阳年间真的曾有过百兽纵横之事,我不信皇轩家没有掺和进去。仔细翻翻或许能找着他们的日记或者亲笔信什么的。”
“若真有,也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维希佩尔。
“周大人求见。”兰榭推开槅门在门口。
“他来干什么?”皇轩烬皱着眉抬头问。
“今天司公子要对账本,不过也来得太早了些。”兰榭。
“让他进来吧,怎么也不能在门口站着。”皇轩烬一口干净了碗里的血,然后把盅递给维希佩尔。
“拜见将军。”周楚深不轻不淡地行礼,皇轩烬点了点头,继续看着摊满地上的书。
周楚深在案前落座,皇轩烬昨天勾勾画画的那张纸忘记了收起来,周楚深低眼看着那张纸。
“将军是想知道华阴地宫的事情吗?”周楚深问。
“华阴地宫?”皇轩烬抬起头。
“大辰这数百年里有不少机构设了又费,而那些早已被废弃的机构留下来的文书要么被销毁,要么被留存在三台阁中。前几年三台阁走水,家父抢救回来一些被封存的文书,暂存在家中,我当年年幼当成闲书看过一些。”
“我看到这纸上所绘奇兽,与曾经乾坤院的封存文书中所绘的有些相似,那文书中提到过华阴地宫,只是语焉不详。”
“你父亲可还把那些文书留在家中。”皇轩烬连忙问。
“家父已逝。”周楚深。
“得罪,得罪。”皇轩烬:“那文书可还在你家中。”
“在是在的,不过也损坏非常,难辨文字了。”周楚深。
“拿过来,此事关乎社稷!”皇轩烬。
“我要去。”周楚深突然。
皇轩烬皱了皱眉,“你当闹着玩呢?别胡闹。”
“我学过堪舆之术。”周楚深执拗地。
作者有话要:华阴副本开荒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