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明堂之轩
·旧历书
或许神早就遗忘了人类这个氏族, 但人类自己记着自己的历史。
但有的时候他们想要故意遗忘什么,他们就将那些事情遗漏在史书之外。可这大地上的百姓却像是雷雨天的峡谷一样记着曾经的景象。
一如后来他们称那个少年为神凰暴君, 他没有自己的帝号、庙号。他甚至未曾开创自己的朝代。史官不承认他曾经是这片土地上的君主。
他们甚至不敢把他的名字记在史书中,他们怕他的名字烧尽了整卷丹青。
可当他离开后, 人们仍以君主之名称他,只不过他们都他是东煌的神凰暴君。
而在西陆人们称他为黄昏君主,他们血色的黄昏因他而至。
他是未曾被东陆的史书记载的君王, 可之于西陆的人,若是他们能出一名东煌的君王那便只可能是黄昏君主。
神凰鸟,见则天下大安。
那个少年为太平而来,而最终人们加诸于他的却是暴君之名。
他在时的长安满城红色的骨生花, 巨大的翼蛇盘旋于天,绯衣的大臣连跪拜时的脊背都是颤抖的。
可后来的燎野帝和身边的人唯一一次谈起过神凰暴君时却那个人只是太过于慈悲了。
——《黄昏旧历Ⅲ》
Chapter79明堂之轩
明堂之轩, 人神兽共居之。
01
夸父山黑黢黢的山坳坳里六个人大眼瞪着眼。
“不是, 周楚深你能不能靠谱点!”皇轩烬觑着眼睛看向周楚深,“你自己看看你带的什么地方!”
“这地方像是能有地宫的地方吗?谁没事能在这修墓,我是没怎么学过风水啊, 可道家三洞四辅十二类经书我也看了不少,这地方建个地道我都怕它塌了。”
他转着头看着被人挖的到处是坑洞长穴的山体,月色下整座夸父山像是被工蚁蛀蚀过得方糖。
“文书上的文字本就晦涩不明,我于堪舆之术也只是略同。能找到这里已经算是尽了人力了。”周楚深袖着手看都不看皇轩烬。
“我带你何用!我不如带我舅舅!他好歹是正儿八经地学过堪舆之术的。”皇轩烬怒吼道。
“司公子走了, 这偌大朝堂一天的公文上百又该让谁决断呢?皇轩将军莫不是想让南河帝亲自批阅奏章。”
“算了吧,我就不信我找不到这华阴地宫了。”皇轩烬扯过周楚深手中的纸卷,“红火蚁, 点灯!”
“这卷上需观月光而行”周楚深一阵嫌弃地皱眉看向皇轩烬。
“谁知道这四百年前的山和现在一不一样,就是这月亮也都早就不一样了!”皇轩烬反唇相讥道。
红火蚁把灯提到皇轩烬面前拧亮漆铜煤油灯中的灯丝,熔金般的灯光瞬间照亮巨大的铁青色的山体,也照亮了少年身后夸父身死的巨大旷野,无数的矿洞像是被人族剜下的一个个巨大伤疤,熔金的光下银色的巨渊之银沿着山体缓缓流淌,像是从夸父身上流下的血。
皇轩烬翻着手上的书卷,故作玄虚地念道:“咳咳,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
“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
“老大,我饿了。”红火蚁举着煤油灯闷声。
“没事,一会死在这就不饿了。”皇轩烬。
“皇轩将军,您念得《阴符经》和《葬经》,那是用来选墓地的。”周楚深躬身恭敬地。
“都是堪舆之术!能有什么区别!乾坤院建那么大个地宫不得考虑风水吗?”皇轩烬拍着手上的书卷。
“对吧,哥。”皇轩烬回头看向一直没有话的维希佩尔。
灯光的边缘处,维希佩尔缓缓睁开眼,黑色的羽落入熔金的光中,无数黑色的鸦影穿梭在铁青色的山体四周。
他一身银色官衣,暗纹的云鹤在灯光中被照亮。
“我知道华阴地宫在哪里了。”
他。
皇轩烬看了看维希佩尔,然后回头看着周楚深,“看看,这才是专业!”
“整座山,整座山都被人从内里凿空了,然后在里面用青铜浇筑了巨大的墙体。”维希佩尔收回黑色的鸦群,蓝色的眼在灯火边缘处像是冰在火里烧。
那些乌鸦的幻羽在他面前化作青铜的山脊和山中运转百年的机拓。
“皇血入,山门开。”维希佩尔:“那些乌鸦告诉我。”
“或许我们应该带龙承琀来的。”皇轩烬连忙皱着眉。
“或许可能是你的血。”维希佩尔用手中的匕首在他的右手无名指处划了一道然后抬起头看看着天上的月。
煤油灯中的光明灭不定。
在月色入山三分时,维希佩尔将皇轩烬的血滴入土中。
熔金的灯光下,血落山中。
一瞬间仿佛整座山都在轰鸣,无数青铜悬铃声在他们周围回荡着。像是远古的祭祀被从滚滚尘土尽头排山倒海地送来,面绘红纹的巫人在迎神的仪式前震动着手中的青铜悬铃。
夸父山上无数被毁出的坑洞在此刻都变成了这青铜铃声的风洞,那些灵越的铃声与风洞中回荡的回音交叠在一切,像是万千人奏着华章。
皇轩烬回望着他身后如巨人醒来般的夸父山,层叠的山石剥落像是巨人抖落身上久积百年的尘土。
青铜的巨门现出。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他本以为这句话中只有奢靡锦绣,可当他看到夸父山中数道巨大的青铜门于他面前次第开时他才明白这句话中的恢弘万千,庄严雄丽。
该以何迎神!
桂酒椒浆、长剑玉珥?
不!该用这青铜门堂,凿山而成的祭所!他仿佛看见了乘着神车的云中君昭昭未央,龙驾帝服降于此山中。
红火蚁、腹切蛇的嘴张的像是能放下一个鸡蛋。
“老大,你们东煌人还是够能折腾啊。”腹切蛇。
就是一副周楚深长袖临风的样子也忍不住仰望赞叹。
“所以我们还要爬上去吗。”皇轩烬抬头望着山顶有点叹难。
每一道青铜门上都绘着华美的文饰,像是在描绘着什么。
“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皇轩烬看着门上的文饰,“这上面应该是西王母赐长生。”
“那这里会有长生不老药么。”灰尾侧过头看着皇轩烬问,他一向话少,但皇轩烬知道他其实对这些神话传什么的像个孩子一样感兴趣。
“估计不会,这种东西都是刻着玩玩的。就像我们皇轩家以前,左抬头一个刑天舞干戚,右抬头一个皇轩离玉白衣渡江血衣归。那画风,皇轩离玉画的跟刑天除了多个头没啥区别,像是两个人能携手死在常羊山一样。毕方叔一直以为那幅刑天舞干戚也是我们家一位家主,还和我感叹皇轩家当真英雄!”
维希佩尔伸手拦下了一边看着青铜门上文饰一边向前走的皇轩烬。
皇轩烬转回头看向前方,宽广的山路两侧列阵着高大的青铜兵俑,他们身上铭刻着狰狞的饕餮纹,垂首持钺半跪在两侧,像是在迎接着什么人。
一声清越的青铜悬铃声响起,而后那些青铜兵俑缓缓抬头,在他们抬起头的瞬间他们的眼中突然燃起青白色的火焰,然后铃声纷乱而作!
所有的人都下意识把手放在了武器上,除了那个看一眼就知道毫无缚鸡之力的周楚深。
那些青铜兵俑手中的铜钺早已锈蚀,可被这种东西砸一下也是要没掉半条命的。
灰尾趁那巨大的家伙还没站起来就直接踩上兵俑的脊背然后狠狠向着兵俑的脊背刺去!
然而他手中的剑硬生生被崩断。那只庞然大物浑然不管身上爬着的猴子,缓缓起身。
灰尾揪着兵俑的肩膀让自己不要掉下去,“它身后什么机关都没有!”
他冲着皇轩烬大喊。
山路尽头无数的青铜悬铃从巨大的神木上垂下在兵俑起身的震动中碰撞着。
“在这等着。”皇轩烬回头对其他人,然后向着山路尽头跑了过去,沉重的铜钺擦着他的身体落下!
周楚深惊得向皇轩烬跑过去的方向伸出了手,腹切蛇赶紧把周楚深的手拉了回来,“诶诶,要送死就让我们老大一个人去啊,不要赶着和那家伙一起死啊!”
大地被震颤得轰鸣,像是被敲着的鼓面一样。
灰尾被他身下的青铜兵俑甩落在地,兵俑的铜钺在他面前举起,维希佩尔倾身从兵俑中穿过然后揪着灰尾的衣领将他扔在了最后一道青铜门外。
皇轩烬扶上一只青铜兵俑的膝盖,然后从落下的铜钺上跳过。
他像是在犀牛群中穿行的飞鸟。
兵俑青白色的眼在光线昏暗的山道中燃烧着。
那些兵俑扭转着身子再次落下手中的铜钺,皇轩烬跳上铜钺然后踩上了兵俑的脊背。
他从最后一只兵俑的身上跳下,落在了神木祭台上。
在他落下后,那些兵俑仍旧围着祭台,但他们却不敢侵犯这里。
皇轩烬盯着那些青铜兵俑,一个个扯下了神木上系着悬铃的细长铜链。
他摸着那些铜链,是首山之铜,坚不可摧。
他甩着手中的铜链,目光紧紧盯着那些兵俑,悬铃飞转,他像是一个要去捉鹰的猎人。
少年向前踩了一步,离开了祭台的庇护。
沉重的铜钺向他斩落,他将手中的铜链甩出,铜链缠绕在铜钺上,他跳上另一名兵俑的脊背,然后将铜链缠绕在兵俑的脖子上,用铜铃了个结以后,他纵身跳下,将中间的铜链向下一带。
兵俑和另一只兵俑的铜钺缠绕在一起,齐齐跌倒在地,发出了沉重的碰撞声。
他穿行跳跃在巨大的兵俑中,将一个个铜链甩出,那些兵俑的身体和铜钺被铜链缠绕着,巨大的身体碰撞着倒落在地。
他像是东煌那些船上的套索人,将绳索套上岸上的杆。
那些兵俑突然开始嘶吼,铜铃齐震,它们动怒了!
“躲开!”维希佩尔嘶喊着,他将手中的银枪向着皇轩烬身后掷去。
银色的□□如同流星,它击中了皇轩烬身后挣脱了锁链的兵俑。
一瞬间冰裂般的纹路沿着青铜甲胄蔓延开来。
然而更多的兵俑身上的铜链被猛然震开!
“啊!”
它们怒吼着!
铜钺齐齐向着皇轩烬的砍去!
他无路可躲!
“停停停!”
“都干什么呀!”
突然从神树后传来一个有些滑稽可笑而又充满焦急和忧愁的声音,像是戏台上劝架的丑角。但那些斧钺随声停滞在半空中!
它们眼中的火焰仍在燃烧但他们却停止了动作,像是有人突然按下了关闭的机关一般。
一只一尺高的青铜立人像从神树后滑稽可笑地滑了出来,和那些巨大的兵俑相比,他不过只到人的膝盖,简直可以从它们的□□滑过去。可它面上的表情却生动形象,虽然不过是几条铭刻出的阴文。
他颇为悲痛地举着青铜手臂,“看看,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啊!”
“皇轩大人看见可是要动怒的!”
所有人齐齐看向被铜钺困住的皇轩烬,他的动作怪异但丝毫不敢动弹,他听见皇轩大人这个称呼也颇为生硬地扯了扯嘴角。
“这里……莫不是我的祖产?”
那只青铜立人像颇为灵活地穿过砍落的铜钺和兵俑的腿,在皇轩烬身边焦急地转着,“拿开,拿开!你们是不想活了吗?”
它伸着手臂,焦急地晃着,像是个看见金吾卫对微服私访的皇帝不敬的太监。
那些铜钺从皇轩烬的头顶被移开了,他在钺影间惊魂未定地叹了口气。
青铜人嗅了嗅皇轩烬的无名指,被维希佩尔割破的伤口还未愈合,“你流着皇血,可是皇轩大人的后嗣?”
“你所的皇轩大人是?”
“皇轩大人自然便是江南皇轩家的家主皇轩惜莲。”青铜人颇为恭敬地躬身:“我是这座明堂之轩的守灵兽,他们一般叫我青铜鬼。”
“我叫皇轩烬。”少年,他只了自己的名字。
“这里是什么地方?”维希佩尔走到了皇轩烬身边低头问青铜鬼。
“这里是皇轩家的祭祀之所。”青铜鬼摊开不过一尺长的双臂,他身后神木招摇,万千悬铃声声。
“皇轩家的祭祀之所在金陵。”皇轩烬。
“你们这些辈早已不知道曾经的事情了。”青铜鬼的语气竟有些哀伤。
“我在时,正是丹磺祸劫后之年,百兽纵横,就算是长安的街巷间也常有异兽出没,于是皇轩大人携乾坤院用了数年歼灭异兽,修此明堂之轩以镇之。”
他们跟在青铜鬼身后,青铜鬼揣着手从一扇狭的青铜门中走过,众人也只好弯下身子钻了过去。
青铜鬼背后的机拓中时常会冒出白色的蒸汽,像是个移动的铜壶,可青铜鬼揣着袖子闭着目颇有几分把自己当成行云驾雾的仙人的样子。
“我呢,已经守了这里四百年了。每日清点着兽野苑中的青铜兽和青铜兵俑,还有青铜马,青铜灯……以防他们私自跑出山,坏了皇轩家的威仪。”青铜鬼抬起头目光扫过道路两旁的青铜立马,颇有些内务府总管的样子。
“不会觉得无聊吗?”灰尾问。
“我以前在长安的灵台每日清点着周天的星辰。”青铜鬼转身对灰尾,然后转回头继续向前在身后的蒸汽中滑行着。
“也幸而我今天想再清点一遍青铜兵俑,它们若是跑出去那就真是给皇轩家惹了□□烦了。”青铜鬼。
“以前可有过什么东西跑出去过吗?”灰尾继续问。
“四百年来,未有一例。”青铜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