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明堂之轩
02
“你这里是兽野苑, 那么这里也该有诸神祭所和魂灯祭,对吗?”皇轩烬用手擦过青铜立马上的铜锈。
“自然。”青铜鬼停下等皇轩烬走到他身边, 然后他便和皇轩烬同行着。
“看来真的是把金陵皇轩家的明堂之轩整个搬了过来啊。”皇轩烬笑着。
“那些是什么?”维希佩尔问。
“皇轩家的‘皇’意指有三,一曰灯火煌煌;二曰苍穹神明;三曰神兽凰鸟。分别象征着人、神、兽。”
“点灯即是传承, 传承是人与神兽有所别的地方。兽不需要传承,它们纵横世间仅凭本能就够了。神有寿数万千,也不需要传承。唯有人, 行走世间,寿数不过百年,却又不甘如兽类般活着,他们妄图触摸到天, 妄图去创造那些宏大的、辉煌的、那些可比肩神明的,所以……人类薪火相传, 直至灯山灯海。”
少年抿着嘴角轻笑着, 他眼中像是有灯火万千。
“而皇血的意思是——人神兽共居吾身,吾以吾血饲之,饲人、饲神、饲兽。”青铜鬼插嘴道, 他的语气像是个逗笑的弄臣,可他所的却是人神兽。
“皇轩家的魂灯祭、诸神祭所、兽野苑分别是人、神、兽的祭所。中间拱卫着环绕弱水三千的剑冢。”
“离开皇轩家的人要去诸神祭所外的清池中洗去神血,在兽野苑的梦泽中洗去兽血,唯留人血。”青铜兽如数家珍地着这些, 或者这些本来便是皇轩家的家珍。
“还可以离开皇轩家吗?我看那些死士可都是忠勇之士。”维希佩尔。
“他们忠的是东煌,是家国,他们愿以皇轩为家, 皇轩便是他们的家。若他们想去,那便去了。皇轩家到底最开始不过是庇护着两百年战乱里三十万无姓儿的姓氏,是个给无路可去的流氓走狗的避雨屋檐,等雨停了,或是他们有了心中青云,离开这里也未尝不可。”皇轩烬。
“那他们要舍弃皇轩之姓吗?”维希佩尔问。
“自然,离了皇轩家,他们姓什么都可,不过最多的人选了‘李’姓。”皇轩烬。
“为什么?”
“开国公最开始便姓李。”
英雄未起时,莽夫草姓天下谁。
所有的房子都无价,因为你不知住在里面的人是否会成为英雄。
“我记得书人皇轩家的剑冢供奉着历代皇轩家主的配剑?”灰尾侧过头有些好奇问,一路上他看着那些青铜祭器,像是年少听闻的所有故事在他面前由无形的传化为青铜砂砾再化为了真实。
“自然,不过剑冢在明堂之轩的最中心,我可没得法子进去。”青铜鬼叹息道。
灰尾又把眼神移向皇轩烬。
皇轩烬少见灰尾用这么期待的眼神看他,他咳了咳,“这里的剑冢什么样我不知道。金陵的剑冢,每位家主只能进去两次,一次生时,一次死时。生时的那一次我已经用完了。”
他看向燃烧着的鸭首灯,……或许死时的那一次契机他也用完了。
“那老大你准备什么时候死啊?”灰尾继续充满期待地问。
皇轩烬:“……”
他没想到第一次听灰尾这么心甘情愿地叫他老大是因为这么血腥的事情。
“比你早就是了。”皇轩烬扁着嘴一脸不开心地。
“我要去喂刍吾了,每天要喂它一次的。它和别的妖兽不同,它是我们皇轩家的神兽。”青铜鬼不知从哪捧来了一捆草,草比它高。
皇轩烬整个人一颤,他想起那个从长城上纵身跳下的男人。但他马上明白过来青铜鬼得是神兽刍吾。
他们从山路中走出,视野陡然开阔。
像是有人把天上的园圃移了下来一样,青铜的林木,丛生的异草。
“刍吾与其他异兽不同,他是借了皇轩家一位舆鬼的残魂镇着的,向来忠诚勇猛,是这些妖兽里最不需担心的了,也是靠着他镇压着别的妖兽。”青铜鬼一边着一边抬起身把怀里的祝馀草喂给趴在青铜石鼓上的巨兽。
那只巨兽如虎似豹,身后拖着艳丽的长羽,那是只应存在于神话中的异兽。
灰尾愣愣地看着那只刍吾,他一直觉得他儿时在灯下雨夜中听闻的那些神话传都是混沌的,模糊不清的,像是未被盘古破开的鸡子,所有的一切只是靠着他人含糊不清的言语勾勒出来的。应龙与旱魃纠缠不清,夫诸与鹿蜀像是也没什么分别,而如今那个混沌的鸡子破开了!绚烂瑰丽的一切从破碎中流溢而出!如刍吾艳丽的尾羽般流泻着……
那是属于妖兽和传的世代!
刍吾在青铜石鼓上弓起了身,猛然向着一旁的青铜神木处跳去,华美的尾羽像是流淌在地上的碎缎。
青铜鬼焦急地举着手上的祝馀草来回摇晃着,“还没吃完呢!”
刍吾没有搭理他,踏着威严而又优雅的步子走到了皇轩烬面前,他在皇轩烬身边踱着步,光华流溢的双瞳盯着红色官衣的少年。
“也不知怎么,刍吾这两年脾气越来越差了。”青铜鬼无奈地放下了举着祝馀草的手,叹着气,阴刻而成的五官表情生动。
皇轩烬站定在刍吾面前,刍吾的目光像是审视着他。
青铜鬼抱着怀里的神草无奈地走了过来,仍旧叹着气,“这两年啊,这里面的妖兽越来越不好管了。”
灰尾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只白色的巨鹿向着他走了过来,冰晶般的角触碰着他的胳膊,灰尾完全不敢动弹,怕惊扰到那只巨鹿。
那样的神兽只应与圣人伴生。
“这应该是夫诸。”周楚深揽袖道。
“不必怕的,它性情向来很好,只是这两年有时会时长不安地在兽野苑的边缘冲撞,像是要离开这里一样。”青铜鬼把几根草喂给夫诸,然后又转过了身,抬头看了看皇轩烬,然后又低下了头,表情仍旧委屈。
“啊!!!”
红火蚁突然大叫,只见一只凶猛的大鸟从空中由精魄幻化而出,猛然扑向了他!
他身后是百丈深的深渊,深渊中流淌着水银般的夸父血。
“心,你身后是朔度渊!”青铜鬼大喊着。
“毕方!”皇轩烬大喊道。
然而红火蚁已经被毕方鸟扑入了深渊中,红火蚁跌入水银般的流体中,身体逐渐被吞没。
皇轩烬推开身边的人扑倒了深渊旁,他的脑海一阵嗡鸣,像是无数的血色在眼前散开。
他突然咬向了自己的食指,然后凌空画咒。
有什么东西隔着潮水般的夸父血在呼唤他,他的心脏在胸膛之下悸动。
明堂之轩的空中他绘下的血色的古咒!
“定契!”
红色官衣的少年临渊大喊。
古咒由血色化为熔金,如黄纸般飘落在渊中。皇轩烬闭目嗅着空气中的气息,直到他嗅到了血腥的气味。
“起!”
他陡然睁开眼,眼如古井。
少年身上的官衣被风鼓起,被束起一半的黑色长发临渊散开。
朔度渊下像是游走着一只巨兽,或是涌动着青黑色的暗潮。
他身后的众人都不敢言语,生怕惊扰了什么。
“破!”
巨大的青铜马车破水而出!
两马齐驾,五章华盖。
红火蚁有些茫然地揪着青铜马鬃,银色的夸父血从光亮的青铜上滑落,像是水落青纱。拉车双马的青铜足履凌空踏落,像是为仙人引渡的车驾。
皇轩烬喘息着,鲜血从他的指尖滴落在朔度渊边云山纹的青砖上。
他以皇血唤醒了朔度渊下的青铜马。
——其血可通人神兽。
“啊啊啊啊!老大!救我!”
红火蚁在渊上惊呼着,青铜马车直直下坠!
“诶诶诶,这边这边……”
青铜鬼连忙步快跑到了皇轩烬身边,抬起短的双臂,沉重的青铜马车随他的抬臂缓缓上行,竟像是被他凌空托举而起。
“转……”青铜鬼回转着双臂,青铜马车随他的动作缓缓绕着神木转动,它的目光变得认真了起来,那一瞬间它像是再次成为了星见宫里清点百万星辰的星奴。
红火蚁也忘记了呼喊,他于凌空而行的马车上抬起了身,回望着高大的神木和青铜浇筑而成的山壁。
此刻他得全见到了这明堂之轩的全貌。
朔度渊中立着数百石碑,大部分的字都被夸父血淹着,随着夸父血的潮动,刻字露出,银色的夸父血从阴刻的碑字中流下,然后再次被吞灭。
他遥望着朔度渊的尽头,那是是被无数兽骸拱卫着的高台,上有十二道锁链陈渊,他看不见高台上有什么,但却隐约觉得庄严。
数百年前,乾坤院与皇轩家为了镇守妖兽,合建了这座恢弘浩瀚的明堂之轩。
周楚深看着青铜鬼回转着双臂,像是灵台里的星官转动着手中的经天仪。
“心!”
腹切蛇惊呼着,一只飞鸟自空中幻化而出,猛地扑向了红火蚁。
红火蚁扯着缰绳惊慌躲避。
飞羽长箭裂空而出!
三目的飞鸟被羽箭射中后化为了流光般的魂魄,然后湮灭于空中。
青衣长腿的女人落在浮于渊上的石魂莲中,她单腿踩在莲花上,随着潮动浮流。
更多的飞鸟异兽自空中幻化而出,向着红火蚁扑了过去!
女人再次搭弓引箭,眉目凛冽。
羽箭射出,异兽化为魂魄消散。
她在渊上的数十朵石魂莲间跳跃着,像是林间青鹿,隙中白驹。
在射光了一半的羽箭后,她扔出一道铜索,勾在神木的树干上,然后凌空飞起!
她揪起马车上的红火蚁,将他扔上岸。
然后顺势踏上马头,在马上回身射着向她扑来的蛊雕兽。
“再起!”
她冲着青铜鬼大喊着。
青铜鬼马上会意,连忙托举着马车上行,她踏上五章华盖,将铜索勾上另一棵神木,然后飞身而起。
青铜鬼身后喷射出大团的蒸汽,把它整个淹没其中。
它的手臂垂落。
双驾马车直直下坠,最后坠落深渊。
青衣的女孩如飞鸟般落在岸上。
“不行了,不行了,要是再晚一点我就要报废了。”青铜鬼挥开面前的白色蒸汽。
女人没有理它,回身数着身后箭筒里的羽箭。
“她是这里的舆鬼,她叫虫师。”青铜鬼。
“皇轩家的人?”她扫视着皇轩烬问。
“皇轩烬。”少年。
女人从少年身边直接走过。
“皇轩家所有家主的舆鬼都守在金陵的剑冢,包括开国公的舆鬼刍吾。”皇轩烬转身看向虫师。
“我所侍奉的人与他的剑都不在金陵。”虫师。
“你是皇轩螭首的舆鬼?”皇轩烬问。
女人没有回答。
红火蚁惊魂未定地抱着灰尾痛哭。
突然有一些一掌高的精怪从他们身侧跑过,那些精怪看上去像是群孩子,却比青铜鬼都要矮。
那些精怪停在他们身边,有些懵懂地抬起头,向他们伸出手。
腹切蛇低身看着他们,“你们想要什么吗?”
他们的手看上去软软的,像是婴儿一样,腹切蛇想要碰一下他们的手。
“不要去牵它们的手。”虫师回头冷冷地:“它们是傒囊。”
“两山之间,其精如儿,见人,则伸手欲引之,名曰‘傒囊’,引去故地,则死。”周楚深低头看着那些伸着手的精怪。
红火蚁有些迷茫地看着皇轩烬。
“它们把手给你,是要你带它们走,但你把它们带离开了这里,它们就会死。”皇轩烬。
“它们过一会就会消失的。”青铜鬼跑了过来:“这里的精怪妖兽都是魂魄凝聚,它们的身体早就没了。”
“那些鸟为什么扑我。”红火蚁像是才想起来自己被扑进深渊。
“它们这两年不知道怎么,暴躁地很。以前明明不这样的。”
“血契。”虫师:“皇轩家曾用精魂镇守这些妖兽,有人用皇血饲着它们,它们才能安定。”
皇轩烬看着那些从空中幻化而出的妖兽。
他明白了,皇轩家的死士立下白泽契后便是和这些妖兽定下了契约,他们用自己血饲着这些妖兽,用魂魄镇守着它们,可如今皇轩家的死士都没了,它们也就变得狂躁不安。
“两年前曾有一日,这里的异兽突然没了大半,我找遍了兽野苑也找不到它们的魂魄,重明没了,肥遗没了,就连一直缩在洞里的相柳都没了……”青铜鬼有些委屈地:“那日过后它们就变得很狂躁。”
“那一日,它们在居庸关……”
少年。
“它们怎么会去那里?”青铜鬼转过身看着它身旁红色官衣的少年,表情迷茫。
少年的眼望入渊中,潮动时候,有银水拍岸,石碑字现。
“青铜鬼,不该你问的不要问。”虫师冷着脸呵斥道。
“好吧……”青铜鬼无奈地垂下头。
“不问,不问就是了。”
“离他远点。”虫师用下颌点了点皇轩烬,然后看着其他人:“它们虽然只是和皇轩家的死士定过契,终究还是会被那些不要命又死脑筋的死士影响,它们不喜欢有人离它们的家主太近。”
“当然,虽然你离得更近,但你看上去比较不好惹。”虫师看着维希佩尔。
“你是我看上去很好欺负吗!”红火蚁怒吼道,但是没人在意。
“我还未曾点过魂灯。”皇轩烬。
“那就是烬少主喽。”虫师转过身不再看他。
“你们为何来此?”虫师问。
“他是皇轩大人的后人。”青铜鬼连忙跑到虫师身边。
“你只因为他流着皇血,便什么都不问就让他们进来了吗?”虫师冷着脸。
“可……可……”青铜鬼瑟缩着,最终放下了手。
“这里平白有一座连我也不知道的皇轩家的明堂之轩,难道我不应该过来看看么?”皇轩烬抬眼。
“所以烬少主是来视察家产的么?”虫师。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
“真相么?世人都喜欢追问真相,可他们却很少有人甘愿为真相付出什么。”虫师:“真正的真相往往需要很大的代价。”
“但是值得。”皇轩烬。
“不,这世上大多数的真相毫无用处。”虫师回头看着红衣的少年:“即使是知道又怎么样呢?”
“和皇轩家有关的一切都值得。”少年背身临渊。
“那若是我与你,四百年前这一切根本不是天灾,是人祸呢?”虫师看向他。
“它们像是神话的造物,对吗?可它们事实上是被人按照着神话中的篇章创造出来的。”虫师低头看着她身边伸着柔软手的傒囊,“它们是畸形的怪物。”
“你知道了真相,但是你能怎么样呢?四百年已经过去了,制造这一切的人都已经死了,无论他是否得到惩罚。”
猫将军从树上跳下,行于百草间。
“只有皇轩家,一代一代用自己的精魂镇压着这些妖兽!”她仍旧一手握箭,一手持弓,像是随时准备杀死着什么。
“这里也没什么可看得了,我们去诸神祭所吧。”青铜鬼有些可怜地扯着皇轩烬的衣摆。
“青铜鬼。”虫师看向青铜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不是螭首少主,更不会变成螭首少主。”
青铜鬼的手猛然僵住。
长安灵台星见宫,猩红官衣的少年,金色盘螭璎珞,抬眼的一瞬间冷傲又衿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