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黄河赋
06
长安, 灯轮节。
灯火如昼,司天命带着大安在街上乱逛着, 一同跟着出来的还有维希佩尔还有红火蚁他们。只是皇轩烬却不见了踪影。
将作监这次把不少稀奇的玩应拿了过来,朱雀大街的中央, 一只燃烧着夸父血的铁龙沿着高大的若木凌空而上,随着每一次白色蒸汽的呼出,铁龙的鳞片齐齐开合, 如入云中。
周围的大人稚童都齐齐赞叹。
“我东煌如今之技艺比之西陆何如?”有一名老者欣然道。
钟楼上如今的钟在三日前就被擦得锃亮,但众人为之围观的却是钟楼侧挂着的巨大钟盘。
钟盘上的鎏铜指针在楼上一颤一颤。众人在楼下看得一震一震。
“这盘钟啊,是以甲子之数运算折转而来,天干地支之理皆在其中。”有好事者为身边的人讲解着。
“看那边!”突然有人指着紫宸殿的方向惊呼道, 众人纷纷登高远望。
燃着夸父血的花灯腾空而上,遥遥远望如一片星辰浩然。
胡玉楼上着齐胸襦裙的女人们也纷纷从栏杆处探出头, 花灯的光落在她们身上, 一片红袖招摇。
万古的长安,总还有什么是新的。
“可惜老大不在。”红火蚁看着远处空中的花灯。
“他啊,指不定在自己玩什么呢。”腹切蛇在街边挑着黏土人。
“公子, 这长安好像变得有意思了。”大安看着主街上腾云驾雾地铁龙。
“是啊。”司天命负手看着平安河上的莲花灯。
五音坊内。
窗外的繁华像是离着这里很遥远一样。
皇轩烬看着桌上的琵琶问女人,“你会弹琵琶?”
芳怜点头,“公子想听吗?”
女人样貌不过清秀,不算是什么绝色之姿。
“我来这不是为了听琵琶的, 我想听一个人。”皇轩烬却。
芳怜一脸疑惑。
“周楚深,认识这个人吗?”
芳怜听见这个名字笑了一下,随即又收着了, “公子怎么称呼?”
“他们叫我烬公子,你也跟着叫就是了。”皇轩烬。
“那烬公子想听关于周公子什么呢。”芳怜问,她有些疑惑这个公子来她这里问别的恩客干什么呢。
“算了,不提他。我听福王曾经来找你,你家的丫鬟还经常跟人吹嘘此事,福王是为了你的琵琶而来的。”
“福王便是和周公子一起来的。”芳怜。
“那,有什么发生吗?”皇轩烬摸过了桌子上的坚果,用手剥着,“不想也可以。”
“没什么,他们好像要谈什么,隔着帘子听了一会琵琶就走了。”芳怜。
皇轩烬点了点头,“你不必怕,我只是和周先生有些沾亲带故,如今才来京中,听闻他与福王交好,想着能不能让他帮衬一下。”
“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穷亲戚,怕周先生嫌我拖累,随意搪塞我。听他常来你这,这才来问问。”
“那你可就找错人了,自从他父亲为了那个……”女人刚想皇轩家的叛徒就想起那个人如今已是东煌将军,于是连忙又:“他父亲之前为皇轩家血谏,以头抢钟而死,惹恼了先帝,从此他的仕途便不顺了。”
“好,我明白了。”皇轩烬起身,“那看来我得另寻出路了。”
“公子慢走。”芳怜起身。
皇轩烬推开门。
“公子!”芳怜突然喊了一声。
“怎么?”皇轩烬回头。
“您万不要因他现在位卑,轻慢于他。他是有才学的。只是,只是……”女人像是要为那个不在他面前的男人辩解什么一样。
“我明白,我与周先生不过相处了半个月,便已明白他是有才学的。”皇轩烬。
芳怜回过身,坐回到了座位上。
芙蓉桌上摆着已经剥好的坚果,刚才那位公子只是一直剥着坚果,却一口未动。
窗外灯火如昼,她想起周楚深曾为她讲过的诗词,她忘了是谁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还真贴切啊。
周楚深常常过来找她,但他只是来给她讲故事,他讲着,她听着。
他二十四诸国,她她知道,有绿蓑老人,有红衣女,还有李乞丐。
男人却愣住了,他摇了摇头。
后来她才知道男人想的是齐晟,那个二十岁便游于诸国的天才客。
或许吧,所有人都能从二十四诸国里得到些什么,周楚深得到的是那些合纵连横的谋士客。
她用手指勾着窗上垂下的络子。想起那天大雨中,她开窗就看见周楚深一身青衫,赤脚站在她窗下。
“芳怜!”那个人痴痴地笑着大喊道。
“我当……名满天下!”他于雨中摊开着手臂,像是戏台上的戏子,“我当用我自己的路……去名满天下!”
她那时不信,觉得这个人疯了。
其实她不是什么好女孩的,她在文人面前装清高娴静,在商人面前装妩媚。她就这么多的韶华,她要赚很多的钱才行。
那个男人在她眼中,不过是个送钱的客人。
可如今,她突然想信了。
——好啊,我等你名满天下。
07
皇轩烬刚一下楼就看见红火蚁他们几个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好啊,老大,我们才不见了你一会你就去找女人!”腹切蛇起身满脸鄙夷得看着他。
“是啊,烬少爷,您这样……可不太好。”大安也坦承地。
他看着维希佩尔,维希佩尔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扭头上楼。
不是,这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
他怎么像是出来找情儿被正主发现了。
他连忙追上楼,敲着门,“我就进去听了听琵琶。”
维希佩尔把门拉开了,但没有什么让他进去的意思,“好听吗?”
“没殿下的提琴好听。”他连忙:“琵琶那东西听多了上火。”
“我只听过吃东西会上火。”
维希佩尔松开了门,皇轩烬连忙钻了进去,然后把门关上,“看花灯吗?一会我陪你去看。”
“你不在的时候我可看了不少。”维希佩尔冷着脸。
“那不一样,有我陪着能一样吗?”他刚想要搂着维希佩尔的腰加把劲再哄哄就看到了墙角捧着一卷纸一脸惊愕的灰尾。
他连忙松开维希佩尔,咳了两下。灰尾立刻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十分配合。
“在看什么?”他蹲在灰尾身边,凑过头看了一眼,居然是周楚深的《四谏十二疏》。
“看得懂吗?”他问。
“看不太懂,但隐约觉得写这个的人是不世出之才。”灰尾认真的。
皇轩烬也没指望灰尾看太明白,“你要是觉得好,就多看看,看完记得给司公子。”
“嗯。”灰尾认真地点头。
“烬公子,司公子有事情找你。”大安敲了敲门。
皇轩烬走下楼,却看见皇轩离忧一身青色离染衣,背着收拾好的行囊。
“我来告别。”女人。
“姑姑这就走了吗?”他有些惊诧地问。
“嗯,我年轻的时候觉得我会是个侠女,结果倒在这座城里蹉跎了半生。现在想想,既然我还有半生,现在去做个侠女也不迟。”女人颇为飒爽地。
皇轩烬本来觉得女人这就要走有些可惜,不过他抬头看了看长安的天,或许这对于女人来是件幸事。
皇轩烬送女人到楼外,“姑姑不问我,璎珞的事情吗?”
“她虽不姓皇轩,可终究是我皇轩离忧的女儿。皇轩家的儿女死于战场又何须问。”女人。
“走了。”她撩起车帘,钻入车内,然后又探出头对车夫,“出城。”
“出城之后呢?”车夫问。
“没想好,等我想想。”
“那你可得快点想。”车夫。
“不会少你钱的。”皇轩离忧。
她把行囊放在了身边,有样东西突然硌的她生疼,她把东西拿了出来,是一个银香炉。
这个香炉外面看没什么稀奇的,可这个香炉里的灰怎么也不会洒出来,是个稀奇的玩应。
她摸着香炉外的合欢花花纹。
她想起那天,她夜半醒来就突然看见了长庚帝站在她的床头,浑身的酒气。她暗自摸上了枕下的剑。她倒不会真把长庚帝怎么样,带着鞘砍上一刀也够长庚帝受得了。
长庚帝把手摸进了她的被子里,她屏住呼吸,手已经握紧了剑。
“还真冷啊。”长庚帝突然。
他解下了怀里的香炉,把香炉送入了她的被中,“给你。”
长庚帝憨憨地笑着,那么傻的表情很少出现在他脸上。
然后他便走了。
留下了一屋子的酒气。
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啊,她那年随哥哥去长安的时候,她哥哥,她是皇轩家的女儿,看上了谁,尽管便是,他替她抢过来。
她摇了摇头,她不要。她要嫁给一个心悦着她的人。
于是那年长安,有一黄衫少年眉目清朗,替她牵马木兰场中。
她想,便是他了。
于是捧酒入长安,于是她成了臣子口中被千军万马送来的滑珠。
可她不在乎,她只要一个心悦着她的少年郎。
但她的少年郎有他的帝位之争,有他的胡姬美妾。
她只能日复一日在府中数着日落。
她本想走,可那日春风正好,那位少年郎突然策马府中。
他跑到她面前,:我记得你江南的桃花这个时候正好,若快马加鞭,还赶得上桃花正好。
若快马加鞭……
快马加鞭……
女人突然撩起了马车的车帘,车外是灯轮节如火树银花般的灯光。
满城灯火中,皇轩离忧将手中的银香炉扔给车夫,“我要买下你的马。”
“放心,宫里的好东西,买你的车都绰绰有余。”
她突然背着包裹,从车轩上跳到马上,然后挥剑斩断马上的套索。
去哪呢?去江南啊。
若快马加鞭,还赶得上。
华灯如昼中,穿着离染衣的女人纵马长安城中,一如她当初纵马木兰围场……
车夫看着手中的银香炉,又看看自己没了马的马车,再看看策马灯火间的青衣女人。
“这……这什么事啊!”
送了女人走后,皇轩烬有些无聊,在街上到处乱晃。
“纯阳宫的道士诶,下山批命!五文一卦!”街旁突然有个蓝白道衣的道士拿了块“生死有命”的招子。
皇轩烬在道士面前停了停,把手伸了过去,“看看命。”
道士于是连忙拽过皇轩烬的手,像是生怕他跑了,然后用手在上面若有其事地划着,“我看官人掌纹离散,斑驳错乱,命中注定纷扰不堪。看公子手中多伤,怕是幼时家贫,积劳所致。”
“不啊,我生来富贵,金银玉珏为玩物。手中伤多,不过自幼习武之故。”皇轩烬轻笑着摇头。
“那定有兄弟阋墙,为家财相争。”道士连忙。
“我家中只有我一个,我不必争,便都是我的。”
“那,那公子定然情路坎坷,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道士。
“实不相瞒,我自有佳人爱慕,还是个谪仙般的人物。”皇轩烬轻笑着。
“那你可真是绝了。”道士。
“可不是,绝了。”
远处香车宝马当街行,车上的舞女红袖落下如牡丹,众人掷花车上,满城堆锦绣。红火蚁和腹切蛇不知道从哪里抢了个舞狮头,两个人在梅花桩上跳来跳去,梅花桩下的灰尾吃着皇轩烬刚买的糖一脸嫌弃。
“先生是喜欢烬少爷吗?”大安突然问身侧的维希佩尔。
大安的眼神清亮,她倒也没指望维希佩尔回答。
男人却只是嗯了一声。
她抬头看着维希佩尔。
这世上有太多的喜欢都错过了,红衣女和怀仁太子最终隔着佛门相望,长庚帝和离忧皇后身在一城内却误了半生。可男人却只是轻点了下头。像是所有的一切本来便是这样。
他喜欢他的少年,不需要隐瞒。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平安河上画舫游过满河莲花灯,一众绸衣的女人中,司天命饮酒船上,刚喝到一半就被介鸟揪起了衣领。
“怎么肥事!”介鸟大喊道。
“怎么了,怎么了?”
“不是嗦朱雀大街中央要摆上虞渊城的蒸汽火锅吗!怎么换成那个铁壳子龙了!”介鸟晃着司天命:“我虞渊城哪里比不上将作监了!”
“这不是比不比得上的事情,这个火锅的事情……”
“摆上麻将也好啊!自动码牌那种!来了一圈码一圈!”
“这画舫不是你的吗?全新的祝融炉装置,可惜了这里是平安河,要是蓬莱海域一定能疾驰千里!”
“凭什么出风头的都是将作监,花钱的大活都是我虞渊城的!”
“你要想,你今天在平安河上这么转上一圈,明天上你这来买船富商的能从蜀地排到长安。谁会去买条大铁龙啊!”
“你的对,我这就把动力系统开到最大,老子要在这里疾驰千里!”
巷口的书人摇头又摇扇,醒目惊拍酸枝木桌。
他那红衣女奔赴了半个江南。
他那红衣女跪于寺前对怀仁太子——你若成佛,我同众人一起参拜你;你若不成佛,我和你一起吃斋坐。
女孩骄纵又飒爽,像是连个拒绝都不给怀仁太子。
他那红衣女最终为赴一场决斗身死洛水,怀仁太子二十年后云游三千里,圆寂洛水河旁。他,他这二十年,不过诵经修禅,念佛也念你。
作者有话要:估计还有7W字结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