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然
崔绣回府的路上一直在想柳氏,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穆辰对柳氏的感情都只有穆辰自己清楚,他从不在她面前提起柳氏,但前世直到柳氏去世后的第六年,他都未生出再娶的念头。前世崔绣不问,是因为她没有资格,现在她不问,是因为她害怕那个答案。
因为崔绣很明白,如果柳氏还活着,即便穆辰心中喜欢上自己,他也只会远远地离开。想到这些,崔绣总有一种感觉,好像自己现在的幸福是窃取的,从一个死去的人手里偷来的。
崔绣回到穆府,往常她都会先去墨韵阁找穆辰,但是今天她想先回自己的倚墨阁,因为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穆辰。
“绣儿,你终于回来了,让娘好好看看。”
崔绣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娘亲苏氏就这样笑中带泪地站在自己面前,“娘,您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让人去找我呢,知道您来了,我肯定早点回来。”
“我和你爹来了有一会了,穆大人你的锦绣坊今天开张,所以娘亲就寻思着不要让人去扰你,看,你现在不就回来了嘛。”
苏氏拉着崔绣前前后后看了一圈,“好像又瘦了点,是不是店里太忙累坏了,你这就要做新娘子的人了,要懂得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娘,你和爹都知道了?”崔绣又是羞涩又是忐忑地。
“当然知道了,要不然我和你爹怎么会上京来,”苏氏用食指点了一下崔绣的额头。
苏氏之前确实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担忧,自家女儿把有心上人的事一直瞒着,等她知道的时候,人已经跑去了京城,还就要成亲了,这让她如何不担心。她都如此,更别提崔牧这个老古板了,知道这事后,第一时间就把崔绣骂了个狗血淋头,她丢了他的颜面。
不过快到京城的时候,听皇上为自家女儿赐了婚,崔牧又不知道高兴成了什么样,直呼自家女儿有出息,害得苏氏是哭笑不得。
“我看那穆大人是个好的,派来苏州接我们的人都对我们很尊敬,我们来的时候他还特意去城门口接我们,一点也没有官架子,只是不知他的官位有没有赵知府的高啊?”
崔绣一时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见苏氏看来忙用绢帕捂住了嘴。
苏氏不过是个苏州城里的普通百姓,对朝廷的事丝毫没有兴趣,对官员的职位也是一知半解,在她眼里知府已经是顶天的官了,哪里知道京城比这大的官不胜枚举。
“你笑什么?好啊,你这丫头是不是嫌弃娘亲了。”
“绣儿哪敢啊,绣儿只是见到娘亲开心嘛,”崔绣拉着苏氏的胳膊撒娇,“穆辰最近刚做了丞相,官位可以在这京城里是数一数二的了,不过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不管多大的官,都要受到皇上的约束,不像在苏州城里那么自由。”
苏氏恍然大悟,“哦~那穆大人就相当于京城的赵知府啦?那还真是挺大的官了,你可别给人家丢脸,听见没?”
什么叫给他丢脸啊,崔绣不依了,“娘,我才是您的亲女儿,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对了,勤儿呢,怎么没跟你们一块来,我可想他了。”
“勤儿他也想来看你,但是马上就快到麓山书院今年的大考了,你爹不准他分心,所以就没把他带来。”
崔绣虽然觉得惋惜,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样做才是对弟弟好,“还是读书重要,爹这回做的没错。”
苏氏拍拍崔绣的手背,“好了,你爹现在正在和穆大人聊天呢,咱们去看看。”
想到要去见爹爹和穆辰,崔绣脚下一顿,心里有些迟疑,却被苏氏硬拉着朝墨韵阁的书房走去。
两人越是靠近书房,越是可以听见里面传来的话声。
“这幅莫不是吴道子的《南岳图》,果真是笔墨挥毫自有风骨,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谓游刃余地,运斤成风,盖古今一人而已。”
“看来岳父对画圣的画风颇有研究啊,不如婿就将此画赠与岳父,您可以拿回去慢慢欣赏。”
崔绣无奈地暗自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依着爹爹对字画的狂热,穆辰书房里的字画怕是全都不能幸免。
半晌,书房里传来崔牧的声音,“罢了,这些字画还是放在你这丞相府里才更有价值。”
“我本来一直想给绣儿找门好婚事,能让她衣食无忧,过上好日子,不用像在家的时候一样受委屈,却没想到她能嫁给你,当上丞相夫人。我不过是个穷秀才,这辈子也没能金榜题名,平日里死守着身份面子,多是因为我心中羞愧,连累着绣儿也一起受苦,只希望以后你能好好照顾她,让她过得开心些,我也就放心了。”
“岳父放心,绣儿是我此生挚爱,婿一定会把绣儿当作掌中明珠,细心呵护,绝对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这一瞬间,崔绣的眼睛湿润了,她没想到素来偏心,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爹爹原来在内心深处还保有对自己的一份关爱,哪怕只是一点点,但是崔绣已经满足了,滴水之恩都需涌泉相报,更何况是父母的生养之恩,这一刻,崔绣对崔牧的怨恨也好,疏离也罢,都化作了释然后的轻松和欢喜。
苏氏微笑着看了身旁的崔绣一眼,她抽出帕子擦了擦崔绣的眼眶,然后轻轻地了句,“走吧。”
见苏氏和崔绣携手走了进来,穆辰连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岳母来啦,快请坐,绣儿也过来坐。”
崔绣难得看到穆辰这样有些无措的样子,觉得颇为有趣。
“你别招呼了,”崔绣拉着苏氏走到另一边,“娘您坐这。”
崔牧轻哼了一声,“你倒是知道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是女儿的错,女儿日后会早点回来,”崔绣乖巧地应下,倒是让崔牧有些诧异,从前在苏州,崔牧要是这样,崔绣多半是不做理会。
难得女儿听劝,崔牧忍不住多两句,“嫁人以后你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整日在外抛头露面了,要注意自己的身份,绣坊的生意就交给掌柜理,日后你最主要的还是相夫教子,千万不能让别人挑了你的错处。”
话虽不中听,但崔绣知道爹爹是为了自己好,看穆辰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一副怕自己生气的模样,崔绣只觉得心中一阵熨帖。
“女儿受教了。”
崔牧点点头,“子辰,我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穆辰正襟危坐,“岳父请讲。”
“虽然我们崔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历来女儿出嫁都没有从一个府出门的道理,我们和绣儿如今住在你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若是有了合适的房子,我们还是要搬出去的,这也是为了绣儿的名声着想。”
“还是岳父考虑的周到。”
“这一路上我们早就想好了,我和你岳母没有在京城长住的想法,等你们完了婚,我们还是依旧会苏州去,那里我们住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比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更舒服些。绣儿,你就在附近找找有没有房子可以让我们住一个月的,不用太好,我和你娘都不挑。”
“好,我明日就开始留意。”
崔绣话音一落,穆辰忙站起身,“岳父岳母,这件事就交给婿吧,绣儿也才来京城不久,还是我对京城更为熟悉。时辰不早了,我们一起去前厅用晚膳吧。”
晚上,将崔牧和苏氏安顿好之后,崔绣看穆辰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禁嫣然一笑。
“子辰,今日辛苦你照顾我爹娘了。”
“你的爹娘就是我的爹娘,谈何辛苦,”穆辰抱着崔绣,将头搁在崔绣的头顶,闻着崔绣发间的蔷薇香,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崔绣想到上次穆辰过的话,最终还是决定把今日锐王妃上门的事出来和穆辰一起商议。
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穆辰眸色有些深沉,“你做得对,此事不能答应。”
“我只怕她会在暗地里给锦绣坊下绊子……”
“看来最近锐王府太过安逸了,是时候给他们找点事做,此事绣儿不用担心,让我来想办法。”
“子辰,你对我真好,”崔绣感受着穆辰的体温,忽然生出了想要将内心的疑问全部清楚的勇气,“今日锐王妃还提起了柳姐姐……”
剩下的话崔绣不,穆辰也能懂,他思索了片刻,拉住崔绣的手:“跟我来。”
穆辰把崔绣领到墨韵阁的卧房,从一排柜子中拿出了一个红木雕花的匣子放在桌上,“这是今日清,恩师让人送来的贺礼。”
恩师?那不就是柳氏的父亲,崔绣吃了一惊,“是柳大人送来的?”
穆辰颔首,“是,是送给你的,我本想等成亲后再给你……绣儿,你开看看吧。”
崔绣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是好奇多一些,还是害怕多一些,她缓缓开匣子,在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先是一愣,随后心中一暖。
里面摆着一个大红封,看厚度就知道数额不,红封下面是一些样式精美的首饰,从头顶的发簪,到手上的玉镯一应俱全。
穆辰如何看不出崔绣平静表象下的不安和感动,他轻叹一声,“恩师对我就像父亲一样,他能够送这些给你,就代表着对你的认可。”
“从前我把她当妹妹,后来我把她当妻子,对她有怜惜,有尊重,也有愧疚,有亏欠。但我对你不同,我对你有爱,有痛,有自私,也有无可奈何,你牵动了我所有的情绪,让我只想与你执子之手,与你共白头。绣儿,你明白我的心吗?”
崔绣的眼泪终于落下,“我明白,我都明白了,子辰,这辈子我会好好珍惜这份幸福。”
因为它是真真切切属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