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楚然落荒而逃后, 被他召来的幻魔们没了靠山,慌慌乱乱地吱哇一顿乱叫后,在云暮归冰冻三尺的气势中, 从紧闭的门缝窗缝里,争先恐后地挤出去了。
生怕慢一步就要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眨眼间屋里便恢复清静, 只是一场大战后,场面十分凌乱。
幻魔们四处扑腾时, 将桌椅撞得七倒八歪,断根折把地散了一地, 茶壶茶杯无一完整, 四处都是碎片,还有些被斩杀的幻魔,消散后在地上留下黏糊糊的痕迹, 散发出腥臭难闻的气息。
狼藉满目。
不过在场两人谁都没心思管。
沈微雪松开了揪着云暮归衣襟的手,脱力地往下滑, 滑了一下后被人稳稳抱住。
他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灵脉没了灵气的滋润后迅速发出抗议,一抽一抽地疼,不过这次他有分寸, 虽然用尽了灵力, 但还不至于到崩溃的地步。
只是难受起来, 他本能地想往熟悉的怀抱里钻。
这样依赖人,不太好啊。
沈微雪模糊闪过这个念头, 强撑着想坐直身子,然而搭在他腰间的手臂略一收紧, 他便动弹不得了。
沈微雪视线涣散了一瞬, 他背脊僵直, 一时迷茫着不知所措,直到被云暮归摁着后腰,不轻不重地揉了几下,才抵抗不住,软下紧绷的背脊,放任自己在徒弟面前示弱。
云暮归单手稳稳地揽着人,出于私心,他将人揽得很紧,那清瘦的腰身与他怀抱近乎贴合……是久违的亲近,让人心动的亲近。
他另一只手扣住了沈微雪的手腕,也不敢激进,缓缓地渡去一些灵力,温柔地安抚着沈微雪紧绷的灵脉。
趴在沈微雪头顶的狼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方才本能地想冲下来护着沈微雪,被沈微雪使了个术法,圈在了脑袋上蹦不下来。
现在一恢复自由,立刻冲云暮归嗷呜嗷呜叫了两声,甩了甩尾巴。
狼崽是云暮归分离出来的一缕意识,云暮归心念微动,与之稍稍感应了一下,便将方才沈微雪经历的事情知晓了个七七八八。
看见最后一幕时,云暮归倏地一愣,随后被铺天盖地的欢欣淹没。
他傻傻地呆了一瞬,再低头看沈微雪时,眸底又染上了几分心翼翼与不敢相信。
他可以……可以什么?
沈微雪温顺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合着眼,长睫在剧痛之中隐忍地轻颤,唇紧抿着,一声不吭,只有稍显急促的呼吸声,一声声,与他的心跳相应和。
云暮归喉头有些发紧,他握着沈微雪的手腕,那清晰分明的腕骨硌着他的掌心,他忍不住摩挲了一下,似乎在攫取一些勇气。
“师尊。”
沈微雪在迷迷糊糊中隐约听见有人在喊他。
但是他太疲倦了,又累又困,眼皮子沉得跟挂了铅石似的,眼珠连转动一下都很困难,他竭力想抬眼,努力回应:“阿归……我,我在……”
他觉得自己用了很大力气了,可出口的却只是近乎气声的呢喃,黏连成一片。
云暮归要很专注,才能依稀辨认出一两个不甚清晰的字音。
他低头,看着沈微雪脆弱的模样,冰魄花丛里见到的某些景象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他舌尖抵在两齿之间,咬出一丝刺痛,才将那危险的念头压下。
只是最后还是没能控制住,他飞快地在沈微雪眼尾轻轻碰了一下。
犹如蜻蜓点水。
“我可以什么?”
他轻声问。
沈微雪肌肤微凉,被炽热的唇轻碰到,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像是没听清他的话,没给出任何回应。
可云暮归回味着那一触及分的美妙触感,又有些上瘾了。
他像个执着地讨糖吃的孩,碰了沈微雪一下,又一下,滚烫的唇在眼尾边留恋不舍,他又问:“师尊,我可以什么?”
沈微雪被接连碰了几下,又被滚烫的呵气烫得稍微醒神,总算听清了云暮归的话。
迷蒙了许久,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云暮归在问什么。
霎时一股热气直冲脑海,被云暮归碰过的地方火烧火燎地发热,沈微雪微微睁眼,往后仰了仰脖子,躲开了云暮归的触碰,唇抿成一线,想装作没听见。
然而云暮归还是固执地追问:“我可以什么?”
……别问了,要脸。
沈微雪被追问地有些狼狈,他目光游离放空,作神游天外状。
然而旋即,他随意低垂的手指被人扣紧。
云暮归松开了他的手腕,顺势握住他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五指从他指缝间,一一穿插而入。
以温柔又不容抗拒的力度。
十指相扣,最紧密难分的姿势。
沈微雪轻轻动了动指尖,没能挣脱,他怔怔然地抬眸,看着面前的人,青年有着沉俊的面容,眸光专注地与他对望。
眼底里只有一个他。
有那么一瞬间,沈微雪觉得心跳都慢了一拍。
他被烫到似的缩回视线,张口欲言,但云暮归突然不声不响地加大了灵力的渡入,源源不断的灵力从相贴的掌心传来,如热流瞬间包容了他全身脉络。
沈微雪毫无防备,倏地失声:“啊……”
云暮归一改之前的温柔安抚,变得强势起来,灵力霸道地席卷了他全身,如汹涌热泉,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那脆弱的灵脉有些承受不住,在滚烫的灵气里不断战栗着,连带着他也无法抑制地颤抖。
一缕不陌生的灵识顺着灵力一起渡来,轻车熟路,直奔沈微雪的灵识海。
两人不是第一次魂修了,沈微雪对他没有防备,几乎是大开门户地任由他闯入,蜷缩在灵气海深处的灵识被惊动,在满片冰冷中感受到熟悉的滚烫气息,立时眷恋地想依靠过来。
渴求着想汲取温暖。
然而眼见的两道灵识就要交缠在一起、共同没入灵气氤氲的灵识海,云暮归心念一动,猛然停住。
离沈微雪的灵识咫尺距离,偏生不过去了。
不仅不过去,还在沈微雪的灵识想凑过来时稍稍避开了一些。
雪白的灵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拒绝,茫然地站在灵识海前。
而沈微雪迷茫地抬眼,难受地蹙了蹙眉,理智在求而不得中有短暂地回笼,艰难地劝自己——停下也好,楚然离开后,留下的所有隔离禁制都纷纷破碎,再不能起作用,而迟意还在旁边屋里呢。
凭迟意的修为,他们稍微有些什么动静,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啊!
他心里这么想着,可当他抬眼时,眼眸里却只有水光润泽的控诉。
然而云暮归不为所动。
这只蛰伏深藏了许久的狼,终于不动声色地露出了一点危险的利爪,将猎物牢牢摁在爪下,低眸神情认真地追问一个答案:“师尊,我可以什么?”
沈微雪:“……”
两相僵持了一会,沈微雪本就仅剩不多的理智,在仿佛永无停歇地灵力冲刷中摇摇欲坠、终于消失殆尽。
他呼吸急促,胸膛微微起伏着,眼底水光越发湿润,终于妥协地凑近了一些,微凉的唇擦着云暮归的耳垂轻颤,他半阖着眼,隐忍又认命地喃喃:“你可以……”
一声巨响断他的话语。
夜风从大开的门口卷入,如一盆冷水兜头兜脸地朝沈微雪泼下,凉意席卷而来,沈微雪心神一敛,霎时清醒过来,下意识缩回了脑袋,转头看去。
原本紧闭的木门被琴意劈裂了一半,摇摇晃晃了两下,哐当一声倒了下来,一只躲在门缝里没溜走的幻魔,一并暴毙于琴意之下,惨叫一声,融成一滩腥臭黑水。
迟意怀抱古琴,长身而立于门口,那黑水被什么隔离了似的,在他脚边半寸停住,再无法蔓延靠近,而他向来冰冷如霜雪不带任何表情的脸上,难得地浮起一丝轻微的裂痕。
他平静的视线从榻上相拥而坐、姿态不那么端正的两人身上停留片刻,语气里终于带起了一丝属于普通人的疑惑。
“我不该来?”
……
一刻钟后,三人在迟意屋里聚首——沈微雪那屋里狼藉一片,实在不是什么适合相谈的好地方。
迟意出身鼎盛世家,骨子里的清贵藏都藏不住,他嫌弃屋里那些不知放了多久的茶,碰都没碰过。
茶壶茶杯干净清爽,掀开底来锃儿亮。
于是三人干巴巴地相对而坐,安安静静。
气氛有那么一丝微妙。
云暮归身上蔓延着又沉又重的低气压,他薄唇紧抿,一言不发,背脊挺得笔直,两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微微拢成拳。
沈微雪和他离得近,被他的低气压糊了一脸,也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方才险些就坦白了心思。
情至兴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冷静下来后,羞意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沈微雪忍住想捂脸的冲动,轻咳一声,破了寂静:“我大徒弟,云暮归。”
他朝迟意介绍了一声,又偏头看云暮归:“早些年认识的好友,无琴仙君,迟意。”
云暮归在旁人面前,还是很尊师重道的。
他疏远有礼地喊了声“无琴仙君”,语调平缓,无波无澜,但显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迟意“嗯”了一声,也没追究楚然去了哪里,怎么会毫无预料又来了个大徒弟,他将若有所思的视线在对面两人身上绕了两圈,冷不丁问:“有主了。”
这一句突如其来,沈微雪愣了一瞬才回忆过来。
这是他和迟意刚见面那天过的话……当时迟意提及合籍,他脑子一热,也不知想了什么,就了句有主了。
沈微雪:“……”
那会儿迟意不声不响的,他只以为迟意不在意,谁成想一转头,迟意居然在这种情况下旧话重提!
旁边一道狐疑又炙热的视线挪过来了,定在他脸颊上。
不用转头都知道是谁。
沈微雪强作镇定,仗着云暮归不知实情,目不斜视地转移话题:“这镇古怪,我们还是早日离开的好……”
他们查探了几日,总算是有了个比较明确的猜测。
镇在日复一日地轮回,而轮回的关键点,约莫就是许大郎君和他青梅的那桩永无止境的婚事。
黑雾他们已经试验过了,就算是彻底消失,于大局也无碍。
而这桩婚事……他们曾试过在黎明时分潜入许家,将准备迎亲的许大郎君敲晕了锁在屋里,守着不让别人来喊醒他。
结果就是他们那天守了足足几个时辰,天边仍旧漆黑一片,早该照遍大地的朝阳迟迟不出现。
直到他们放弃离开,许大郎君被人喊醒迎亲的那一刻,天边才破空而出,掀开一天新的篇章。
——这桩婚事,是一天的起始点。
也是这场轮回里的关键点。
沈微雪提及正事,慢慢地就收敛了别的心思,神情认真了些,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破轮回,让这桩事无法重复发生。”
沈微雪的已足够浅显,迟意本也有了一点猜测,此时一点即明:“结束婚事。”
但是这个结束也需要技巧。
他们需要这桩婚事来开启新的一天、新的轮回,但又不能让这桩继续下去。
按着黑雾反复出现,杀几次才消失的前例,最快捷的方法,只能是在根源上偷梁换柱,找两个人,代替许大郎君和他的青梅……成亲。
代替他们开始,再代替他们,永远地结束这一切。
沈微雪和迟意都是心思通透之人,往往一句话还没完,就明白了彼此意思不必继续,于是两人简单明了地交流着,云暮归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
云暮归之前虽然进了镇,但他甫一踏入,就进了楚然布下的局,被困囿在重重叠叠的禁制里,直到今夜才终于与沈微雪的剑意相融汇合,破禁制而出。
因此他对镇的情况都不太清楚,也不知沈微雪和迟意究竟在些什么,更无从插话。
这种被隔离在外的感觉让他生出一股烦躁的情绪,让他很想不管不顾地断两人话——但是不可以。
云暮归抿了抿唇,压制着情绪,浑身低气压逐渐蔓延蔓延无限蔓延,在快要淹没整个客栈时,一缕微妙的感应传递过来,他倏地一顿。
又沉又重的低气压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瞬云暮归猛然偏头,朝沈微雪……放在桌下的手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沈微雪将那只巴掌大的狼崽丛袖子里捉了出来,摊在膝上,借着桌子的遮挡,表面上一本正经地和迟意话,底下随意玩弄这只绒球。
他一会儿推着狼崽滚来滚去,一会儿将狼崽搓成条条,一会儿将狼崽团成球球,一会儿摸摸狼崽的脑袋,一会儿又勾着绒毛尾巴撩着玩儿。
总之极尽所能地戳戳弄弄。
狼崽被揉捏得很舒服,毫不反抗,晕晕乎乎地任由沈微雪摆弄,乖乖巧巧一声不吭,甚至在沈微雪的手指挪开时,眷恋地用尾巴去卷沈微雪。
云暮归的视线死死定着,再不能转动了。
他看见狼崽翻过身来,而那只纤细白皙的手指就在软成一摊白绒饼的狼崽肚皮上轻轻巧巧地画着圈。
一圈又一圈,大不一,连绵不断。
圈圈画着勾魂。
这是他分离出去的一缕灵识。
近距离之下,狼崽的感受都被尽数传递给他……感同身受。
云暮归腹一紧,恨不得自己变成原型,去承受沈微雪的所有举动。
他彻底走神了,压根就听不见沈微雪和迟意在什么了,满心眼里只有那根素白如瓷的手指。
直到那指尖在那柔软温暖的肚皮上画完第八个圈,又微微上移,停在了狼崽心脏的位置。
片刻后,沈微雪轻轻戳了戳。
云暮归心跳如擂鼓,快要跳出嗓子眼的那一瞬,他听见了一声温和的“阿归”,从身侧传来。
他呼吸有些紧,压抑着缓缓吐出一口气,才慢慢抬头,视线幽深中,渐渐泛起一丝不太明显的冰蓝。
沈微雪像是丝毫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他笑吟吟地看过来,缓声询问:“可以吗?”
……可以什么?
云暮归脑子里有片刻断路,想回忆沈微雪上句话了什么,然而一无所得。
大抵是看见了他的疑惑,沈微雪神色不变,桌子底下的指尖微微抬起,勾着晕乎乎的狼崽下巴,轻轻地挠了挠,将狼崽挠出一声又绵又闷的嗷呜声,才慢悠悠地问。
“成个亲,我和你。”
“可以吗?”
云暮归乱糟糟的脑海仿佛被一键清空,有霎时呆滞。
他神情空白,难得地露出傻气模样,怔怔地看着沈微雪,一时不出话来。
沈微雪表面从容,其实话音刚落耳根就有些发烫,他抿了抿唇,心是不是太直接了……结果一眨眼看见云暮归这表情,不安的心立刻冷静下来。
不仅冷静下来,还颇觉趣味。
……他还没见过徒弟这么傻呆呆的样子,有点好玩。
果然淡定就该建立在别人的无措之上。
沈微雪尝到了逗徒弟的乐趣,他松了口气,自觉抓住了主动权,唇角轻勾,转念想起方才云暮归迟迟不肯进灵识海、还要避开他的灵识,情感战胜了理智,他在心里的本本给云暮归记上了重重一笔。
他慢条斯理地挠着狼崽的下巴,挠得狼崽四爪并用,抱住他的手指使劲蹭蹭,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然后突兀地抽手。
不仅不管狼崽眷恋焦急地挽留,甚至无情地将狼崽塞回衣袖里,顺手掐了个封字决,将狼崽独立隔离了起来。
意识一断,那种被抚摸的舒适感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云暮归骤然回神,就跟云端上被人一脚踹了下来般,心里空落落的,他舔了舔唇,声音干涩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成亲?”
沈微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嗯”了声:“不愿意也没关系,也不是非你不可……只是如果我和迟意去的话,就要劳你独自守一下那两位新人了。”
沈微雪语气轻飘飘的,云暮归将那“独自”两个字听得格外清晰,一个激灵,猛然站起身来,急促道:“我去!”
动作太急,他的手狠狠撞到了桌子,砰一声响,旁人听着都痛,他倒是没知觉似的,只紧紧看着沈微雪,生怕对方真的就撇下他跟别人成亲去:“师尊,我……弟子可以!”
沈微雪余光瞥见青年垂在身侧的手背红了一片,眉心很轻地蹙了一下,登时开玩笑的心思就淡了许多,他敛了敛笑容,偏头看迟意,道:“那就这么定了吧,劳烦迟兄守一下那两位。”
迟意不置可否。
……
三人先去了女方家,当了回采花大盗,悄无声息地将待嫁的姑娘弄晕带走。
沈微雪留了下来,迟意和云暮归则带着姑娘去了许家。
临分别前,云暮归犹豫了一下,还是趁迟意走在前边时,扯了扯沈微雪的袖子,低声飞快道:“师尊在这等我来迎亲。”
不知什么时候已长得比沈微雪还要高一些的青年,低了头,眼巴巴地看着沈微雪:“……将狼放出来吧,师尊。”
狼崽被塞在衣袖里,设了隔绝的术法,断了和云暮归的联系,云暮归倒不怎么关心他这抹意识的安危,他只是不能感应到沈微雪的位置,心里就没由来地慌。
沈微雪拗不过他,眼见的迟意都快走没影了,云暮归还固执地扯着他的袖子等他回应,没好气地拍开云暮归的手,解了狼崽身上的术法,催促道:“行了快走吧。”
云暮归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每次回头都要停顿一瞬,似乎在确认沈微雪真的在原地乖乖等他。
直到拐过街道,视线被隔绝。
云暮归身影终于消失,而得了自由的狼崽飞快地巴拉着从沈微雪的袖子里爬了出来,又急急忙忙地顺着沈微雪的手臂一路往肩头爬。
沈微雪见他爬得爪忙爪乱的,爬一步滑两下,生怕他摔了,赶紧捏着他后颈将他提溜到肩头。
狼崽凌空了一瞬,脚落实处,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先抱住了沈微雪的一缕头发,抖抖索索地凑到沈微雪颈脖处,紧紧贴着沈微雪的脖子蹭啊蹭,闷闷地嗷呜了一声。
不出的委屈。
连带着他本体没能尽数表示出来的份。
沈微雪被他毛绒绒的脑袋瓜蹭得有点痒,微微转了转脖子,狼崽落了个空,立刻又跟上,嗷呜地越发大声。
沈微雪没辙,只能任他去,转身量起四周来。
到底是女孩子的闺房——虽然这女孩子可能不太正常,甚至可能都不是人了,但沈微雪还是秉持礼节没有多看。
他只大致扫了眼周围,确认没有古怪之处,便收回了视线,到院子里安静地等着。
屋里脂粉香气太重了,姑娘待嫁心切,睡前还将许多脂粉摆出来,一件件挑选,势要画出最漂亮的妆容才出嫁。
沈微雪就在里头站了那么一会,衣袂上都仿佛染了女孩子的脂粉香。
他走出来吹了一会儿凉风,才觉得那气味消散了些,抬眼看了看天色,算了算时辰,开始估计云暮归什么时候回来“迎亲”。
莫名其妙的,居然还有点期待……
嗯???
意识到这个念头,沈微雪忽的一愣。
他刚刚客栈里只是逗云暮归的、报复一下满足恶趣味的,怎么现在自己也当真了?
但是仔细想想……他好像也不怎么抗拒。
沈微雪在凉风里萧瑟了一会,心情复杂,一团乱麻团在心底,剪不断理还乱,他晃了晃脑袋,干脆不想了,伸手将狼崽从颈边提溜下来,一顿揉揉捏捏。
……戳不到大雪狼,还不许他欺负狼崽过过瘾么!
却另一边。
云暮归翻脸比翻书还快。
前脚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师尊卖乖,后脚和迟意一路往许家走,脸便板得紧紧的,浑身写满了生疏和闲人勿近的冷硬。
和在沈微雪面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而迟意性子冷淡,也不会主动和他话。
于是两人一路走去许家,冰封万里。
冻得街边树叶都稀稀拉拉落了一地。
许家里很安静,不过那位许大郎君还没睡觉。
他成亲在即,很是紧张,夜里喝了几杯酒,亢奋地睡不着,迟意和云暮归轻巧越过高墙,无声无息地落在院落里时,这位准新郎还在紧张兮兮地看着月亮,嘴里反复念叨着明天成亲时要的话。
云暮归心神一动,正待细听,迟意已轻车熟路一个手刀劈晕了人。
“等。”迟意言简意赅。
云暮归没听到想听的内容,低气压又沉了两分。
两位昏迷中的新人被丢到了屋里,那位许大郎君许是迫不及待,悄悄地试穿了婚服。不过婚服繁琐,他一个人穿不好,于是也只穿了绯红的里衣,松松散散地披着外袍,腰带什么的都没扣。
不过这已足以让云暮归多看他两眼了。
成亲的婚服……原来是这样的么。
色调艳得夺目。
他好像还从没见过师尊穿别的艳色的衣衫。
也不知师尊若是穿了一身红衣……会是怎样的风采。
只这么想象着,云暮归一颗心就忍不住滚烫起来,浑身低气压也散了些。
迟意若有所觉,淡淡地瞥过一眼便收回视线,抱着古琴默然不语,神色寡淡,只心里了然了几分。
他虽然痴心修炼,于情爱一道并不怎么上心,但在外行走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看来和昔日好友合籍、躲避麻烦的算要改一改了。
镇里时间流逝很快,两人各带心思,等了一会,天便蒙蒙亮了。
随着透过天际,镇登时活了过来,各种声音接连响起,许家的仆从喜气洋洋地跑着过来,一叠声呼唤:“郎君,郎君!该起床迎亲了!”
……
沈微雪和迟意所料不错,这桩婚事确实是关键。
真正的新人被藏了起来,云暮归面无表情地替了许大郎君的身份,那些奴仆也恍若不觉,笑容满面地替他理。
他们的任务似乎只需保证婚事成功便足够,于细节处并不讲究,云暮归将喜服丢到一旁不穿,大步走出门去,翻身上马,那些个奴仆也不管,按部就班地敲锣鼓,一路撒着喜钱。
一路通畅无阻。
热热闹闹地迎了新娘。
“新娘”沈微雪不约而同地也选择了不穿喜服,云暮归那边还是男装,他这边可是实实的女装衣裙,好在那些奴仆并不强求。
姑娘的父母一路含泪地送他上花轿,也没有什么——其实仔细看,能看见他们眸底深处木讷无神。
沈微雪还是第一次坐花轿。
他上花轿时,被催促得紧,都来不及看“新郎”一眼,直到花轿被人抬起,摇摇晃晃地上了街,才得空自己撩开帘子往外看。
四周人影涌动,人声鼎沸。
沈微雪听着各种祝贺声,明知与他无关,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这感觉,挺稀奇的。
他视线不由落在不远处骑马而行的青年身上。
青年一身白袍,坐在马上,两条笔直有力的腿夹着马腹,背脊挺直,沉稳地驱马而行——那马脖子上也被系了大红绸缎卷成的花,看起来很喜庆的马,偏生被骑出了即将上战场的感觉。
沈微雪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
满目艳红中,唯有这抹白极为亮眼,让他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失神。
看起来像模像样,还挺帅气的。
是他的徒弟啊!
沈微雪没由来地心满意足,满足中忽然又有点心动……他好像从没见过徒弟穿艳色的衣服,也不知云暮归穿了喜服是什么模样。
不想还好,一想心里就跟长了根羽毛似的,撩的人心痒痒。
沈微雪无意识地捏了捏手里捧着的绒球,捏得绒球嗷呜直叫,那柔软温暖的触感将他的心动扩大到极致。
客栈里刚尝到了逗弄徒弟的甜头,沈微雪意犹未尽,一时得意,心动了便干脆顺从本心。
他无声地动了动唇:“阿归。”
用了传音入密的术法,除了云暮归,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前边骑马而行的青年立刻转头望他。
四目相对片刻,沈微雪语气松快而淡定道:“我记得许家准备的婚服还挺好看的,怎么不穿?”
瞥见青年眼底显而易见的错愕和呆滞,沈微雪心情愉悦了几分,想了想,他又道:“下次穿给我看看吧。”
“好不好?”
倚在轿边,一手挑着绯红帘子、懒散而坐的白衣人,露出了一个浅淡却温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