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前尘.祸劫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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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西南某个不算繁华的县城外,一座有些破落的庙迸出了青蓝色的光芒,竟凝起了一道坚固的结界。

    听着外头的叫骂声和兵器碰撞结界的声音,司淮咧动干裂的嘴角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血污,有些狼狈地靠着身后的庙门滑坐到地上,合上眼睛蓄养精神。

    流言碎语交传的速度比仙人御剑飞行还要快,那日桂安郡发生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方圆千里,并不断添油加醋往更远的地方扩散着。

    神龙和灵隽法师那段“见不得人”的事被传得越发淫.秽不堪,而梁家宗主口出秽言惹怒神龙仙上,也变成了神龙恼羞成怒杀人灭口,最后因杀性未除而走火入魔大开杀戒。

    前一段流进坊间是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笑柄,想起曾经供奉过香火都想啐一口痰;后一段却又令人闻之惊恐,害怕一不心惹来了杀身之祸。

    司淮自知堵不住这天下的悠悠众口,怕自己会再次失控伤人,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潜心修炼好控制住自己的杀欲,可梁家并不轻易地放过他,仙门百家更是出了除魔降妖的旗号一同派出了弟子来追杀。

    起初他一直躲藏着不敢与仙门正面交手,但后来被那些污秽的话语一激,又不管不顾地动起手来,仙门人多他占不了上风,不仅落了满身的伤痕,还闹得百姓们起了惶惶的恐惧之心。

    这一次被仙门纠缠着厮了三个日夜,司淮早已是满心的疲惫,整整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发昏的脑袋才算是清明了一些,睁开眼睛环顾了一圈,发现这座有些荒芜的庙竟是自己的神龙庙,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略微自嘲的苦笑。

    也确实应该苦笑,这三个月来他与仙门交手了无数次,不论他染了多大的杀性,到底还是没有伤害一个普通百姓,但这些百姓,却让他亲眼见到了什么叫做从九重云端跌入脚下泥潭。

    昔日他化龙降雨,千万民众敬仰朝拜、建祠立庙;今日一段流言、一场杀戮,又让他们失了心中的尊崇,断了供奉的香火,甚至摧毁了新建的庙宇殿堂。

    也是,他现在只是一个杀人成性的魔头,连明华寺的圣禅法师都勾引了的魔头。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值得他们信仰供奉?

    身后靠着的木门忽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一声极细的清响从顶上传来,“锵”地一声,护住神龙庙的结界顷刻间碎成了无数斑驳的星点,消散在一片虚无之中。

    察觉到一道凌厉的剑气从身后逼来,司淮一个旋身席地而起,在空中连翻了几下落到屋檐之上,转过身时,身着各色服饰的仙门修士已经踩着倒下的门板一齐涌了进来。

    为首的也不知是哪家仙门的弟子,一副十足的傲慢姿态,手中清清冷冷的剑指向了负手立于高处的司淮,微微眯起的眼里俱是寒冽的冷光,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这妖龙,还不快下来受缚?!”

    司淮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这样的话了,垂眼睨了他一眼,反倒笑了起来,道:“你们仙门学的都是嘴皮子的本事?不过就叫我自己下去让你们捆起来,我看着像个傻子吗?”

    底下那名弟子听出了他话里的讽刺,当即愤愤地“啐”了一声,提着剑正要上前,却被另一个同门给拦住了。

    那人看着倒是沉稳一些,也对着司淮笑了起来,声音却没有什么起伏,道:“你自然是个聪明的。只是,仙门百家都在追捕你,你的修为还能撑多久,你比我们都要清楚,束手就擒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然后呢?”司淮饶有兴趣地反问了一句,“是要建个锁妖塔把我镇压起来,还是直接挫骨扬灰?”

    “我呸!”那名冷傲修士粗犷地接过了话音,有些不耐烦地道:“他分明没有悔过之意,何必同他多费口舌!本就是由非人之物修炼而成的妖,行云布雨累了功德才唤一声神龙,如今杀戮成性满身邪戾,害死这么多仙门弟子还想活?做梦!”

    后半句话是给屋檐上的司淮听的,轻风吹起带血的衣袂,他轻笑了一声,倒是没有出声反驳。

    不论他什么,都免不了要再一架。可方才那沉稳修士得没错,这三个月与仙门多次交手耗去不少修为,就算下面只是一群修为平平的仙门弟子,也落不下什么好处。

    那名冷傲修士见他笑而不答,只当他是看不起自己,当即也不多废话,并拢食中二指便念起了剑诀,将手中的佩剑驱了出去,直直刺向司淮的面门。

    司淮已决心不和他们纠缠,纵身跃起躲过飞剑,便往不远处的县城掠去,想借机躲避好甩开仙门的人。毕竟他们怕他会伤害无辜百姓,往往不会在人多的地方和他大出手,

    身后一众仙门修士见他往县城方向去,都齐齐变了脸色御剑追来,司淮回头看了一眼并未理会,不想前方突然袭来一道浑厚的气浪,将他从半空之上直接掀了下去。

    坠地的钝痛一阵一阵地袭上后背,他闷哼一声就地滚了一圈,半跪着撑起身子,便看见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眼前,一并出现的还有折射着剑芒的剑尖。

    来人的修为不弱,想必是仙门里排前的宗主或掌门,只是司淮对仙门之事关注不多,抬头看了他一眼,意料之内地认不出来人,只听追上来的弟子唤了他一声“赵宗主”。

    赵宗主显然是一个不喜欢多废话的人,连应都没有应一声,便挥起了手中的剑,连着朝司淮劈下了几道剑气,。

    饶是有山河剑抵挡,司淮还是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正全力招架着,身侧又是一道剑势夹着热风刺了过来,下意识地抬起空着的左手抵挡,锋利的剑刃正好擦着手腕过去,划断了腕上的那串叶紫檀佛珠。

    佛珠滚落地面的声音十分清晰,司淮伸了一下手,却什么都没有抓住,怔神的刹那功夫,那柄毫不留情的剑已经没进了他的右肩。

    “好啊……”司淮极轻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垂着头低低地笑了起来,透着几分渗人的寒意。

    来不及抽出的长剑被他一把握住,缓缓抬起的眼眸变成了一片沉郁的青色,像落了薄尘的碧玉明珠,看得对面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淌着血的手掌在虚空中结出了一个印记,仔细看去却发现里面的符文倒了过来,泛着幽幽的红色光芒,混着那阵突然奏响的空灵骨笛声,不出的诡异。

    天空忽然乌沉沉地暗了下来,一阵劲风似乎从地底刮起,带着阴森森的冷意从足底吹到了头,伴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围绕在四面八方的凄厉惨叫声……

    /

    灵隽找到司淮的时候,已经是下着大雨的深夜。

    和他离开的那日一样。

    他以为司淮冷静下来了就会回去找他,所以那日他在门口坐着等了一天一夜,就算来往的路人指指点点也纹丝不动,可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司淮回来。

    仙门追杀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也不知司淮是不是连他也一道躲了,每每他循着消息找过去的时候总是慢了一步,几番错过,便直到今日才找到了停下的司淮。

    司淮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浑身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他却未曾察觉一般,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在一棵大树底下,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手里捧着一把的珠子,不多不少正好十六颗。

    地上没有尸体,但四周分明是一场激战过后的狼藉,灵隽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司淮这几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悬着的一颗心半点不敢松懈,慢慢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祁舟……”他轻声唤了一句,面前的人却像个木头人似的半点反应也没有。

    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他伸手握住了司淮被雨淋得冰凉的双手,察觉到那双手颤了一下,赶紧放松了些力道,司淮却忽然有了反应,将手里捧着的珠子倒进了他的手心里。

    “祁舟?”灵隽欣喜地又唤了一声,对上那双不甚清明的眼睛,心里又沉下去了几分。

    收好了佛珠,灵隽又试探着唤了几声,均是没有回应,见他不抵触自己,便将司淮拦腰抱起了起来,朝不远处的神龙庙走去。

    这座庙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扫,积了一些灰尘,但还算墙瓦俱全,遮挡一夜的风雨足够。

    灵隽点亮了供台上的油灯,又换下了司淮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才在石像台下放了两个抖干净的蒲团靠着坐了下来,让司淮枕在自己腿上,从身上翻出一根红丝线,开始穿那把散开的佛珠。

    低微的哽咽声被他压回了喉咙里,自言自语似的着一些开心的事情,穿佛珠的手不时停下揉一把司淮的头发,可司淮的目光一直落在虚无的地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恢复意识应他一声。

    “好了。”灵隽松了口气般轻笑了一下,将红绳收了个结,将那只的骨哨也系了回去,才执起司淮冰凉的手,将叶紫檀珠串戴了回去。

    司淮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他身上,在灵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反握住了他温热的掌心,声音有些沙哑,问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

    “祁舟……”灵隽不知他清醒了没有,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

    “我从未害过什么人,我与你一起除妖捉鬼积德行善,可独独就是因为我们两人欢好这件事,他们便觉得我们污秽不堪……世人有求于我的时候,恨不得一个时辰供上三炷香,我就算失控杀人也未伤百姓分毫,他们却当我是作祟的邪神一般恨不得避得远远的……”

    “祁舟——”灵隽抬手拭去他眼角落下的泪,缓缓道:“人们只信仰他们信仰的,一旦圣人犯了错,便不再是信仰,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便是错。”

    火光被风吹得摇曳了一下,灵隽低下头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而后用鼻尖抵着那边柔软触碰过的地方,用极压抑极低沉的声音道:“祁舟,我不想你再错,跟我回明华寺吧,我与你一起向仙门百家赎罪,我为你净去心中的杀欲。”

    “你别骗我了,仙门早就认定了我是杀欲深重走火入魔,他们不会因为我的赔罪而放过我的。”司淮闭上了眼睛轻嗅着那阵淡淡的檀香味,心中反倒有了一丝淡然。

    “世间草木兽禽多修炼为妖,你不一样,你受佛法度化,化形之日降下大雨福泽百姓,是一件大功德,所以你是神。可你若再这么下去,难保不会走火入魔,误入歧途。”

    灵隽坐直了身子,手指轻柔地在他脸侧划过,将那缕发丝捋到了鬓边,认真地重复了一遍,“祁舟,跟我回去吧。”

    “若他们执意要杀我呢?”司淮捉住他的手,轻声反问。

    “你是因为我才失控杀了梁家弟子,这不是你一人之错,我会用尽全力护你周全。你本不应该瞒着我,我的名誉,没有你重要。”只是现在起来,都迟了。

    “我若不跟你回去,你是不是会杀了我?”司淮蓦地睁开眼看他,忽然想知道这个答案。

    其实灵隽不他也是能猜到的,佛门渡化世人,也杀极恶之人,他若愿意回明华寺向仙门赎罪洗去罪孽,或许有朝一日还能被世人原谅;可他若不愿意回去继续造下杀孽,灵隽也许会为了天下苍生杀了他这极恶之人,即便他没有杀过无辜的百姓。

    灵隽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有些错愕地看着他,被握住的手抽也不是,任他握着也不是,心里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

    “骗你的!”司淮忽然笑了一下,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他勾了下来,厮磨了一会儿,才微喘着粗气,道:“我跟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  这章是我磨得最久的一章,昨晚熬到三点多才磨出个开头,今天又反复地改,写到现在才写完这一章,也不知道写清楚了没有,十分忐忑地秃头,哪里有不妥的地方我再修改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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