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金簪雪里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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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风遥躺在药房的床上,翻着手里的医书。

    延远军驻扎在这里,也就当个巡逻军的作用。既无战事,药房也不怎么来人。

    即使来了,也最多是拿些头疼药风寒药,铜钱一放,药袋一提,完全不会往屏风后面看。

    吕风遥倒也乐得无人扰,自顾自地拿起祁鸾落在床头的医书,解起闷来。

    刚翻到识药辨药那一页,祁鸾就捂着脸进来了。

    吕风遥将脑袋越过屏风,看他一眼,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要去帮你叔叔装药?”

    祁鸾正心烦呢,理都没理他,就翻箱倒柜地找起药来。

    看他一声不吭,吕风遥奇了。

    在他记忆中的祁鸾,可一贯是叽叽喳喳不带停的啊。

    吕风遥:“鸟儿?”见他不答,又来一句:“兔子。”

    “再喊我兔子,我就往你伤药里倒痒痒粉,痒死你。”祁鸾一边着,一边拿着药走近。

    床头桌上有他屋里唯一一面镜子,他得对着涂药。

    先前离得远,吕风遥没注意到他脸上的伤,现下靠近了,那人面庞上的几道红痕简直无所遁形。

    吕风遥:“怎么了这是,谁的?”

    祁鸾声音瓮瓮的:“叔叔。”

    吕风遥:“他你做什么?你闯祸了?把你们的药库给烧了?”

    祁鸾:“你才把药库给烧了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吕风遥:“嘿,我在关心你,别一上来就拿刺扎人。”

    祁鸾才懒得搭理他,只将药匣子开,用手指蘸着药膏往脸上摸。

    可他实在是糟心得很,下手也没什么轻重,一边涂一边发出嘶嘶声,显是难受得狠了。

    吕风遥也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便提议道:“我来帮你吧。”

    他本以为按祁鸾的脾性多半不会理自己,却不想他直接将药匣子拿起来,往自己手里一塞,再脱了鞋子爬到床上,盘腿坐好。

    吕风遥既把话出了口,也没有吞回去的可能,便老老实实擦干净手,蘸好药,在他脸上均匀抹开。

    吕风遥:“他知道我们去库房的事了?”

    他思前想后,能让萧振鸿发火的只有这一种可能。

    “没有。”祁鸾无精采地。

    吕风遥:“那他无缘无故发了疯?”

    祁鸾:“不许你这么我叔叔。”

    吕风遥笑了一下,:“这还维护起来了。”

    祁鸾由着他给自己涂药。他本以为吕风遥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定然粗手笨脚,却不想他虽然看着莽撞,下手的力道却很轻,比他自己涂得还要好。

    许是这样的温柔动了祁鸾,原本准备涂完药就走的他,突然多了几分聊天的欲望。

    祁鸾:“诶,你……”

    吕风遥:“恭敬点,叫吕帅。”

    祁鸾:“姓吕的,一个男的对另一个辈百般呵护,跟他同床共枕,亲密到同桌吃饭的程度,这难道不就是喜欢么?”

    吕风遥对这个称呼表现出无奈,却也没强求,只拆台道:“我们行军时也是同桌吃饭一起睡觉啊,难道我们定北军里全都是兔儿爷不成?”

    “不是你的那种,不要混淆我。”祁鸾脸一动,吕风遥便失手把药涂到了他的耳朵上,只能伸手拿了布巾过来,给他擦拭干净。

    吕风遥低声:“别乱动。”

    祁鸾:“可我和叔叔不一样啊,他会摸我,会用一种看情人的眼神看着我,还会给我穿衣服、洗澡,会跟我吃同一块饼,喝同一杯茶。”

    吕风遥:“你不用得这么详细。”

    这对于他一个直男来,有些太过激了。

    祁鸾:“可是我每次要跟他在一起时,他都避重就轻,不正面回答。”

    吕风遥:“要是把你换成一个女人,他这个反应倒也的确不是什么良配。不过你们怎么在一起,结契啊?”

    祁鸾:“对啊。”

    吕风遥:“你们难道不娶妻,不生子?”

    祁鸾:“为什么要娶妻生子?我又不喜欢孩子。”

    吕风遥:“也是,你本也是个孩子,等你到了本帅这个年纪……”

    祁鸾:“到了你这个年纪我也不喜欢。人活一辈子,又不是为了传宗接代来的,自己开心才最重要。”

    吕风遥:“好好好。”他拨弄着祁鸾的脸,见伤处已尽数涂好了,便合上药匣。

    他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教育祁鸾道:“你啊,就是太年轻,等你尝过女人的滋味,就不会喜欢男人了。”

    祁鸾:“我就是喜欢男人啊,天生的。我看一千个女人,一万个女人,也还是喜欢男人。我只对男人有感觉。”

    吕风遥上上下下扫他一眼,:“你这样的人可真奇怪。不过本帅也不什么,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决定。”

    他将药匣放回桌上,却又听祁鸾在背后了一句:“余蕙兰。”

    吕风遥扭头问:“什么?”

    “余蕙兰,这是我母亲的名字。”祁鸾道。

    吕风遥:“然后呢?”

    许是对这段感情没什么把握吧,祁鸾急于找一个人分析自己的感情,而不过萍水相逢,很快便要从他们生活中离开的吕风遥,显然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祁鸾:“我听到我叔叔喊她了,用一种很温柔、很深情的口吻,喊她的名字。”

    吕风遥:“女子闺名是不会轻易告知于人的。”

    祁鸾:“是啊。”

    吕风遥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他:“你跟你母亲长得像吗?”

    祁鸾把头垂得更低了,他捏着自己的衣角,:“像。”

    吕风遥:“会不会是他对你母亲有眷念,又看在你是她儿子的份上,对你照顾有加?”

    祁鸾闷闷道:“也许吧。”

    吕风遥并未把话往最伤人的路上带,可祁鸾已想到了那种可能。

    也许……在叔叔心里,自己就是已逝母亲的替代品,因为长得像,才被他拿来怀念旧人。

    这似乎是最能解释萧振鸿对他这种若即若离态度的原因,可即使真相已如此接近祁鸾仍然不想戳破最后那层窗纸。

    如果不是呢?

    如果只是自己听错了,或是猜错了呢?

    就算是因为自己像母亲,叔叔对自己,也总有几分喜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