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金簪雪里埋(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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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府。

    半夜二更,东边第二间厢房的灯还亮着。

    吕风遥披衣坐在八仙桌边,手里拿着本兵书,正在细细参详。

    许是昨日经历的事情有些多,满纸黑字都入不了他的眼,只有祁鸾那双淡漠无波的眼,反反复复地在他脑中逡巡。

    侍女端了茶过来,轻轻地放到他手边。

    吕风遥抬头,疑惑道:“怎这时还烹茶?”

    侍女:“是夫人让煮的,她怕少爷您晚睡会头疼,让奴婢送碗茶来给您提提神。”

    吕风遥:“她有心了。夫人现下还醒着?”

    侍女:“是。”

    吕风遥:“我去看看她。”

    吕风遥穿好衣服,换了鞋子去往隔壁。

    黄飞絮正在月子中,为不扰她睡眠,吕风遥这次回家后,特地让侍女给收拾出一间房来。

    进到房间时,黄飞絮正坐在床上看窗花发愣,头上还围着柔软的丝质头巾。

    吕风遥搬了凳子过来,在床边落座,问她:“怎还不睡?”

    黄飞絮:“身上疼,睡不安稳,便干脆起来坐坐。”

    吕风遥:“辛苦你了。”

    他握着黄飞絮的手,又问:“孩子呢?”

    黄飞絮:“在乳母那里,他夜里一个时辰起来一回,我可遭不住。”

    吕风遥:“那就让乳母看着吧,不能把喂奶的担子也压在你身上。”

    黄飞絮:“夫君,满月酒后你又要回边关吗?”

    吕风遥:“是,我得过去镇着定北军,以防外敌来犯。”

    黄飞絮:“不能带我们一起去吗?”

    吕风遥:“边境条件凄苦,我怕你和孩子受不住。”

    黄飞絮:“我能吃苦,孩子既是你的孩子,想也会喜欢边关的。”

    吕风遥:“母亲在京城,你跟她住一起,不好么?”

    黄飞絮:“夫妻哪有长分散的,况且你一个人在那边,没人照顾,我也担心你。”

    吕风遥:“没关系,我习惯了。”

    “夫君。”黄飞絮的声音突然沉了几分,面色有些难看,她咬了咬唇,终还是把心里话了出来:“你是不是厌倦我了?”

    吕风遥:“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黄飞絮:“我知这孩子是我使了手段才要来的……若不是那碗融情酒……也是我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

    吕风遥:“既然已经生了下来,便不用记着来因了。”

    黄飞絮:“成婚一年,夫君只碰过我一次。我本以为你是不热衷此事,便也不曾过什么……可我又见你自己解决……便实在疑惑。夫君你是否真有龙阳之好,若真的是我委屈了你,我愿意为你纳妾……”

    吕风遥:“别乱想。是我耽误了你,跟你没关系,你也没必要这样委曲求全。”

    黄飞絮顿了顿,又:“我听昨日,夫君去见了玉嫔娘娘。”

    吕风遥:“见是见了,可他只是我一个旧识,我们之间没什么的。”

    黄飞絮:“夫君仍爱着他么?”

    吕风遥:“别胡,那是皇上的人。”

    黄飞絮:“可我听母亲……她是你的救命恩人,那时还来过咱们家里。”

    吕风遥:“母亲话也太多了些。他的确救过我,可我若是真喜欢他,为何那时不跟他在一起呢?对不对。我知道你介怀洞房之夜的缺憾,只是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我们也该学会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给忘了。”

    黄飞絮几次启唇,似是想将心中疑惑一并问清楚,却终究还是没出口。

    她不知夫妻应当怎样过日子才算合适,却也觉得吕风遥待她太疏离了些,他们也远比不得她父母之间的恩爱程度。

    婚前,她可以告诉自己是因为男女有别,吕风遥懂礼,不想唐突她。

    可婚后,他还这样。得好听些,是相敬如宾,的不好些,是待她如外人。

    可每次她提起那位娘娘时,吕风遥的眼神都与平时不一样。

    像有愧疚,又像眷念。

    黄飞絮:“真的不能带我们一起去么?人生苦短,还是常相聚的好。”

    吕风遥:“我会仔细考虑的,你先休息吧,也不必急于一时。”

    他为黄飞絮掖好被角,起身往外走去。

    黄飞絮:“夫君早些歇息。”

    吕风遥:“好。”

    吕风遥回屋后,没再看书,径直上了床。

    许是之前黄飞絮的那些话对他有所触动,他尝试着入睡,却都失败了。

    祁鸾。

    吕风遥睁着眼看着帐顶,想着昨日见到的那个人。

    从祁鸾搞砸了他的新婚夜后,他没在京城待上几个月,就逃避似地回了军营。

    时隔一年,他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与祁鸾的那些纠葛了,可随着再次相见,那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那人投怀送抱的时候,他避之不及。

    等在认识到祁鸾与自己再无瓜葛时,他又生出了几分遗憾。

    好像失去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可究竟为什么呢?他也不出来。

    那时送祁鸾走,比起讨厌,更多的是怕他继续破坏自己的前程吧。

    为了逼自己就范,乱造谣言,污了自己的声名,这对于一向看重名誉的吕风遥而言,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就算吕风遥不顾及自己,也得顾及以清名存世的吕家。

    可若真要衡量,自己与祁鸾之间,还是自己欠祁鸾更多。

    以怨报德,心自不安。

    诶。

    莫要再想了,吕风遥。

    你已有了妻儿,要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祁鸾的事,与你无关了。

    但为何还是忘不掉?

    担心他会因那夜的事受责罚,又觉皇帝对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好。

    那时的他,又爱笑,又活泼,什么秘密都藏不住,叽里咕噜全给了。

    现在呢?

    他终于如自己期盼的一样,变得高贵,变得庄重,却也变得冷漠,变得束手束脚,变得不像他了。

    吕风遥反反复复想了大半夜,直到凌时,才疲惫地睡去。

    翌日,他还没睡醒,便被吕母喊去了正房。

    吕母喝完翠儿送上来的参汤,拿手帕擦了擦嘴,对吕风遥道:“我听下人,昨夜你房中的灯亮了一宿。可是有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