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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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荣国公贾代善已经到了宁国府,等在了堂兄贾代化的书房外面。

    贾代化却已经早早起身,过了一趟拳,这时头顶冒着热气回来,见到堂弟,赶紧吩咐命准备早饭,自己则稍许收拾,就出来与贾代善一道用餐。

    待饭食点心摆上了桌,贾代化立即命摒去仆役,笑着问堂弟:“昨天圣上要你飞骑入宫,恐怕也和你自己府里的家务事有关吧!”

    贾代善长叹一口气,烦恼地点点头,将昨天荣府里发生的事一一来。

    贾代化一面听一面微笑,:“放儿年纪,让他在外头多结交些朋友也没有什么坏处。放心,听那北静王潜心商道,不过问政事。你府里那些事,他不会有心情替你传扬的。”

    贾代善却依旧烦恼:“大哥,我原本想得好好的,将荣禧堂后那一间院子腾出来让放儿住,也方便就近照看。谁知道,你那弟妹和大侄子,一个都不上心……而那院子的主屋竟然就这么塌了!”

    贾代化却不以为意:“两府里的建筑都是当年庆王在时留下的,后来你我也没有精力一一翻建。塌一间屋子也不是件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嘛!”

    他见贾代善恼意未消,又添一句:“毕竟没有伤到人。你想想,若是塌屋的时候伤到了放儿……如今你该如何向圣上交代!”

    贾代善顿时后怕起来,额上见汗,冲兄长拱手:“大哥教训的是。”

    “眼下你只在烦恼该如何安置放儿吧?”贾代化温和地,“依我看,这件事你也不用多责怪弟妹或是你家老大。不如你让他住进宁府里。”

    “宁府里?”贾代善当局者迷,还未想清楚其中的关窍。

    “就住进会芳园里。”贾代化微笑。

    贾代善恍然大悟,扶着桌子站起来,喜形于色:“大哥得对!这园子,是时候试着交给放儿了。”

    他想了想,又:“这件事十九能成,但为求稳妥,我现在就进宫请旨去。”

    贾代化依旧微笑,筷头点点,让贾代善坐下:“即便要进宫请旨,也等吃过了这顿早饭再去不迟。”

    *

    贾放这时在荣府自己的院里,还不知道自己觉得最棘手的一个问题,已经在老爹和伯父三言两语之间就解决了。

    他今日有自己的安排——在完成了昏定省和水锻炼等一系列日常任务之后,他算去一趟百工坊。

    昨天北静王府的管事送来了一堆技术问题。贾放在回答问题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对方绝对不只是要模仿他,建一座个人用的“卫生间”。这位看起来像是算建一座大型建筑,在其中安排很多间一模一样的“卫生间”。

    而贾放交给对方的图纸,则是一个淋浴用花洒的设计图,他想让铜匠看看这个是不是也能实现——对方既然有所求,那么贾放就乐得借用一下对方的人力资源。

    今天他就是算去百工坊见一见那位铜匠,在图纸交流之外再增加一回语言交流。

    听贾放要去百工坊,赵成觉得很意外:“三爷,您怎么总要去见工匠们?您是国公府的少爷,岂不是太纡尊降贵了?”

    贾放“哈”的笑出了声:“如果我让你传话,你能把我的话都一一清楚吗?”

    赵成登时不做声了,乖乖地跟着贾放出门。

    贾放去百工坊见工匠,可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与工匠们“地位有别”。他这纯粹是职业习惯,以前在现代社会身为设计师的时候,与工匠们的联系就非常密切。

    如果设计与建筑是在绘制一幅立体的画,工匠们就是设计师的手和画笔。贾放对工匠们秉承着天然的尊敬,也盼望能从工匠们那里得到重要的灵感。

    再了,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介公府庶子,又不是什么金贵人物,所以贾放自己是一点儿“偶像包袱”都没有——可就这么走在大街上,尤其是人来人往的闹市里,贾放身周的回头率特别高。人人都会回头来看这么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倒令贾放一时有些不习惯。

    到了百工坊,任掌柜一见到他就双眼发亮,抢着迎上来:“贾三爷,好久不见!”着一揖到底。

    贾放了他要见铜匠,任掌柜满脸堆笑地应了,请贾放去后院。

    “您先在这里稍候,吃杯茶!我这就叫人去。”任掌柜将贾放带到后院一间静室跟前,亲自为贾放了帘子。

    贾放只觉得眼前一亮。

    这是不大的一间静室,仅在正南面开了一扇圆形月洞窗。天光透过窗上的薄绵纸透进来,将室内照得透亮。

    静室内,无论是器物还是装饰都十分简单,四面墙壁都是四白到地,室内只放着一张长桌,一张座椅,两张圆凳。北墙跟前有一座书架,架上垒着满满的书。

    长桌上除了笔墨纸砚之类,另外摆着一盆盛开的水仙。贾放这才醒悟,他进屋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香味,清雅悠长,感情是这水仙的味道。

    这间静室的布置雅致到了极点,却很合贾放的胃口,以至于他进了屋子之后就像进了自己家一样,只觉无处不自在,整个人毫不拘束。他自管自去北墙跟前的书架上,挑了一本书出来,托在手上,看了扉页,见是一本宋人笔记。

    这时他身后响起脚步声。一个道童进来,将一整套茶具放置在长桌上,随后默不作声地出去,转眼又提了一只银铫子进来,慢慢烫洗茶具,慢慢沏茶。

    少时那童子沏好了茶,躬身请贾放品用。贾放应了,见到那童子烫了一对茶碗,心这“百工坊”给工匠的待遇确实不错。

    他伸手取了一枚茶碗饮了,只觉得这茶水微苦而香味幽淡,唯有全部饮尽之后,才能从舌根处隐隐约约感受到一点甘甜的味道。

    “好茶!”贾放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茶,登时赞了一句。

    这时有人从贾放身后进屋,朗声笑问道:“果然好茶?”

    贾放放下茶盏,转身看时,却见到一名眉目清朗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式样寻常的月白色道袍,头上梳着道髻,缓步走进屋来。

    “在下‘天一生’。”来人缓缓向贾放拱手。

    ——感情这位,就是“田医生”了。有意思的是,这位身居北静王之位,却完全没有以身份地位压人的意思,见面时主动行礼,自报名号时也报的是雅号。如果不是贾放早已得知这位“水仙”就是北静王府的主人,恐怕真会把对方当成是个来自世外的雅士高人。

    贾放觉得对方目光灼灼,借行礼的机会,正在认真地量自己。贾放心头玩心一起,选择与对方平礼相见,也作揖还礼,自报家门:“在下贾放,见过‘天一生’。”

    都是抛却了身份名位,只凭自身,与对方相见。

    瞬间两人都有一点点心意相通的感觉,顿时都是哈哈一笑,同时起身。水宪自行入座,贾放不用他招呼,自行在水宪对面坐下,托起茶盅,又饮了一口。

    “这是六安茶,”水宪见贾放真心喜欢这茶,开口为他介绍。

    贾放却:“其实我不懂茶,您的六安茶什么的我都不知道。只不过这种茶我一饮入口便觉得喜欢,有种苦尽甘来的味道。”

    他的都是大实话,但是对于贾放这样出身国公府子弟而言,连六安茶都不知道确实有点丢份。

    水宪看了他片刻,突然扬了扬嘴角,微微笑了起来。原本他不笑的时候,眉目清寒冷硬,面孔上像是罩了一层淡淡的霜,可这位一旦笑起来,眼里便蕴了几分欢悦的调皮,更像个时不时会过来照拂一二的邻家哥哥。

    只听水宪笑道:“我也不懂茶,只是这种比较合我的胃口,就多饮些。”他随即也低头饮了一口茶,舒服地叹出一口气,随即将茶盅一合,放在手边,抬起头来望着贾放。

    “今日我来,原本是想见一下贵坊的铜匠。原没曾想能够拜望东主。”贾放明来意。

    水宪笑容不变:“而我,则是早有预谋,要借你来的机会,见你一面。”

    贾放:这位……有够坦白的。

    水宪随手抬起长桌上的一枚镇纸,取了一叠字纸出来。贾放眼尖,立时发觉这些都是他以前交给百工坊的图纸,零零总总,好像全都在这儿。

    水宪也望着他手中这些图样,语气平静地:“我一直在想,我究竟应该付多少钱,才能买下你所有的奇思妙想,一件又一件出人意表的物件……偏生件件都很合我的心意。”

    这是……要将贾放所有的“发明”使用权和所有权统统买下,一起包揽?

    在后世这种谈判贾放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所以他很直白地问:“阁下是想要订立一纸契约,用钱来明确一下我与百工坊之间的关系吗?”

    水宪点点头:“是的。我一直相信这一点——谈钱才是人与人之间最值得信赖的联系。对我而言,黄金白银比任何‘交情’都要来得更加可靠。”

    不知为何,骨子里贯彻着现代实用主义的贾放,听这位谈起钱来竟觉得挺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