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荣国府, 四个兄弟姐妹正聚在贾政的院子里——这里人均使用面积比较大,所以贾敏选了这个地方,向她的哥哥们展示京里最时兴的吃食:肠粉。
按照贾敏所, 这肠粉最好是现磨现吃,所以她的厨娘甚至还带来了一座精巧的石磨。
贾政房里的一名大丫鬟, 这时挽了一只袖子, 扶着石磨的手柄, 正姿势优雅地帮着磨着磨, 圆润白净的手腕上戴着的手镯正叮叮当当地相互撞击, 发出悦耳的声响。
贾政看着那手腕, 就渐渐看呆了。
贾赦促狭, 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大家都别做声,任由贾政那么呆看。
贾敏却觉得这两个兄长实在太过无聊, 丢了一个白眼过去, 自管自和贾放话——她现在只觉得贾放见多识广, 话又幽默诙谐,和贾放在一处,能听很多自己从未听过的事。贾敏与贾放两个年级最相近,便成了最谈得来的。
“我还特地听了一回,问这好端端的粉,为什么要起名叫做‘肠粉’?”贾敏向贾放显摆她事先做的功课。
“为什么?”贾放一副好学的模样。
“这是因为, 这种吃食最早是在江南跑码头的工做出来的,觉得这米粉刚做出来的样貌和猪肠有点儿相像, 便叫了这个名字……”
“猪肠?那可不成……”旁边贾政刚刚从美人如玉般的皓腕跟前回过神,就听见了这么惊悚的食物,登时将身体坐正, 腰一板,脸上表情严肃,摆出一副“肉不正不食”的模样。
贾敏白了贾政一眼,继续开口,:“不久一位住在码头旁边的厨娘见到了这种吃食,品尝了一下觉虽然卖相并不太雅观,但是滋味鲜美,而且变化多端,便亲自改良了这种吃食,让这粉变得既好看,又好吃。”
“听那位厨娘是个节妇,但靠做这种吃食,供养她的两个幼子读书,一个中了状元,一个中了探花。所以江南也有很多人管这叫‘状元粉’的。”
她话音刚落,大家就一起盯着贾政。
“‘状元粉’啊!”贾政立即表示,他对此的接受度高了几百倍,马上表示非常愿意品尝一下这种来自江南的美味。
贾放在一旁暗笑不语。
这“肠粉”的来历,完全是他和林如海、水宪,三个人商量出来的结果。“肠粉”之所以取这个名字,确实是因为看上去有点儿像猪肠——贾放原先还担心这名字太过粗俗,在京城大户中接受度不高。
但水宪却这完全没问题——名字越俗越特别,人们就越容易记住,只要再起个吉利的别名就行。
至于厨娘、节妇、状元什么的,就是贾放和林如海他们齐心协力“编出”来的故事了。但看起来效果颇好,有这个故事在,社会的各个阶层似乎都能对这种食物产生兴趣。
那边米浆从石磨里源源不断地磨出来,贾敏请来的厨娘现场给众人做了肠粉,而且还是布拉肠粉。贾放印象中,布拉肠粉还是挺有技术含量的,这厨娘却做得有模有样——看起来晚晴楼在培训方面的工作也做得非常好。
“这厨娘是我从晚晴楼请来的,只能在我们府里待两天。今天咱们试了觉得好,明天我就去请母亲和东府那边的大伯他们一道品尝。”贾敏。
其他几个人却都忙着动口,根本来不及回答贾敏。
贾放面前的是一份鲜虾肠粉,晶莹柔润的粉皮里面裹着的是大个儿鲜嫩的河虾和韭黄,表面还淋着鲜美的豉油。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的时空,正惬意地品味着广式早茶。
实话,在烹饪这种事上,广大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贾放也不是个厨师,他只能大概齐描述描述肠粉的制作过程和味道。
但是他向晚晴楼的大师傅交代过一次之后,对方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做了出来,而且还培养了好些个“徒弟”,以便进一步让这种食物风靡到各家各户去。
关键是这模仿做出的肠粉,与后世人们所熟知的经典口味简直一模一样。可见,经典在任何时空都是经典的。
“是不错!”贾敏尝过之后,用帕子轻轻地按住口唇,感叹了一句,“这馅料的确是鲜,可更难得是,这粉皮的口感——”
“够爽、够嫩、够滑弹。”贾赦替妹妹总结了肠粉的口感,赢得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妹妹,我可要替你大嫂和你大侄儿向你讨个人情,这位厨娘子,也借我们院儿去半天呗?”贾赦腆着脸求贾敏。
贾敏性情爽朗,为人却很周到细密。她笑着:“早就想好了。不仅如此,妹还遣人去医馆里问过,问这吃食和大嫂的身子有没有冲撞。大夫绝无冲撞,毕竟这粉皮就是用稻米做的,只是里面馅料不可用寒凉之物,妹还整理了一份食单,让这厨娘带去请大嫂过目,大嫂只管捡自己爱吃的,教这厨娘做就行。”
这想得真是太周到了——连贾放也忍不住要为贾敏点赞。家里有这么个妹,他们三个做哥哥的,还不得可劲儿地宠着。
贾赦赶紧双手合什,高高举过头顶:“多谢妹妹大人!”
贾敏抿着嘴,笑得十分欢畅。
旁边学究气十足的贾政却疑惑地问:“这竟是用稻米做的?”
这话连他房里的丫头都看不下去了:“二爷您瞧,这往石磨里灌的,不就是寻常稻米么?”
感情贾政连这米浆是用什么磨出来的都没察觉,尽看人手腕子了。
“到这稻米啊,还真有一件趣事。”话题扯上了这稻米,贾敏就又开了话匣子。
“起来,肠粉这种吃食传入京中,全是因为前一阵子有个江南的大粮商送了一批‘金银稻’进京——”
贾放真的有点儿忍不住笑:这个江南的大粮商,可就是你未来的老公呀。
“来也奇,据将这金银稻抓一把在手里,真的一半是金色,一半是银色的。”
贾放低下头,掩饰嘴角的笑意:那可不,本来就是一半新米加上一半陈稻谷,颜色自然有区别。当初他们能想出“金银稻”这个名字,真是让人忍不住骄傲。
“据当日这粮商将二万石金银稻送进京城,转手都卖给了城里最大的粮行余庆行,作价一百四十文一斗。”
贾政对这个数字全无概念,但是贾赦却是知道市面上粮价行情的,吃惊之下跳了起来:“一百四十文一斗,还是进价,这余庆行……钱多烧得慌?”
“还呢……余庆行一百四十文一斗进了二万石的金银稻,还没在仓房里过夜,马上就教晚晴楼买下了。”
贾敏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渠道,这些消息听得一清二楚——虽然这些都是水宪和贾放他们一早就安排下的,但这时贾放从自己妹妹口中听见,还是觉得很震撼: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能知天下事。
“晚晴楼没向外透露买价是多少,但外头都在猜,余庆行至少卖了一百八十文一斗。”贾敏一边,一边看向在一旁制作布拉肠的厨娘,那厨娘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中唯一不通庶务的贾政彻底惊呆了:“二万石,一转手就赚四十文,这是……八千两!”
粮都没过夜,就净赚八千两白银,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横财。可见余庆行的掌柜,这眼光也着实毒得很啊。
尽管贾政不懂这些,可也着实被震撼了一把。
于是贾政问:“咱家买的这些,是多少钱买来的?”
贾敏回答:“两百文一斗……”
这粮价的事,贾政不懂,贾放早晓得了,贾赦吓了一大跳,直接跳上了椅子,蹲在自己的座椅上,盯着贾敏:“啥?两百文一斗?你们这些孩子哟,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贾敏:“……我给大嫂子那儿送了一斗。”
贾赦马上从椅子上下来:“当我啥也没。”
贾敏继续解:“可即便是这个价,也是有价无市——因为那位大粮商从江南进来的这些金银稻,被余庆行全部卖给了晚晴楼,自己手里也没留下多少。可谁能想到,这金银稻在京城里竟然那么火。”
“如今晚晴楼跟前立了一座一人高的石磨,畜力人力一起上,昼夜不停,将那金银稻磨成米浆。晚晴楼自己制状元粉向外发卖,有肉有菜,也有斋粉。人人尝了都好。晚晴楼自然日进斗金。”
“也有人用了别的米磨粉,试着做那状元粉,但是做出来的效果就是不好,不够滑不够弹。看来这状元粉,必须要用那江南来的金银稻才行。”贾敏从旁解。
贾政则感叹:“毕竟书中自有黄金屋么!”
这都状元粉了,必定要跟“金银”扯上关系才对啊。
*
贾敏在贾府之中做了一回肠粉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第二回 。一来那晚晴楼的厨娘难请,二来史夫人收缴了贾敏手里剩余的“金银稻”,将它盛在匣子里,与往来相熟的人家做了人情——这物件在城里可算是金贵了,金贵到大户人家眼里就只有这种南方运来的神秘稻米,而看不见京里其他粮食的粮价稍许有了松动的迹象。
京里的各大粮行,都在想尽办法与江南的同行联系,想办法收购这种名贵的稻谷。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江南方面很快给了答复,江南只有一家粮行经营这种名贵的稻米——据这家粮行也是得到了一家名门望族的点头认可,这才第一次将“金银稻”贩卖到京城来的。
“那江南名门的名头,出来呀能吓死人,人家祖上五代列侯,又是溜达社区,在几代之间,进士举人出了无数。所以这做出来的又叫‘状元粉’那。”
“怎么?又不是节妇厨娘用来供养儿子读书的了?”
“哎呀,都是市井传言,当的个什么真?”
“总之,这金银稻难得。”
各家粮行最羡慕的自然是余庆行——这家粮行转手一次,就赚了八千两。
但晚晴楼的做法也非常值得称道。很多粮行认为余庆行一百八十文一斗卖给晚晴楼,还是卖得便宜了。如果余庆行的邵掌柜再在手里捂几天,这金银稻的价格还会往上涨。
这么算来,晚晴楼也算是很有眼光,抢得了先机的。
这段时间里,“金银稻”在京城里成了最热门的话题,虽然拥有两百文一斗的高价,但绝对是有价无市,有钱也没处买。
晚晴楼门前的那座巨大石磨,昼夜不停地将这些“金银稻”磨成米浆,米浆又很快做成而了精美的“状元粉”,为往来食客所消费。不久,晚晴楼放出风声,有粮行能收到来自江南的“金银稻”的,尽管卖给晚晴楼,有多少收多少。
二万石金银稻,短短几日功夫,晚晴楼已经觉得不够用了——可见这“状元粉”的销量着实惊人。
而晚晴楼的一些竞争对手们为了竞争“状元粉”这项吃食,也联系了各自相熟的粮行。眼下各家粮行全都在焦头烂额地寻找粮源。
“掌柜的,如果再有‘金银稻’进京,咱们跟着进吗?”京城另外一大粮行,裕丰行里,有伙计向他们的掌柜请教。
“东家的意思,能收到多少,就收多少,现在根本不怕收了会砸在手里,就怕这趟赚钱的机会咱们赶不上。”掌柜的向自己手下一一明,“从今天起,除了根基在南方的几家粮行你们要留意动静之外,也多派几个人在进京的道路上守着,见到有运粮进京的人,直接上前询问,如果对方有‘金银稻’,就直接连人带货都带到粮行里来。”
伙计们纷纷应了。粮行里的账房却有了疑问:“大掌柜,如今账上的头寸不算太多,这样见粮就收,真不会有问题吗?”
裕丰行和京城里几座大粮行的情形差不多,大家联手抬高了粮价。原想着买粮是刚需,就算是价高,该买还是得买。但最近这一段时间,也没听官仓有什么新政策,前来买高价粮的百姓渐渐少了。
买粮的人少了,日常流水也跟着少,押在粮上的头寸回不来,账面自然吃紧。账房确实有这个义务提醒掌柜。
那掌柜却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账面上不够,就去相熟的钱庄一声,调一点儿头寸,按最高的利走。”
账房向来谨慎,应下之后却又心翼翼地问那掌柜:“我是,那‘金银稻’,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又补充一句:“我那口子前儿个也弄到一些‘金银稻’,她不会弄那些粉啊面的,就只管用寻常法子煮熟了吃——我尝那米,也不怎么样,似乎还有些别的味道……像是陈米的霉味儿。”
谁知裕丰行的掌柜根本听不进他的话,手一挥:“你媳妇儿那也忒暴殄天物了,金银稻就应该用来做状元粉,状元粉只能用金银稻做,旁的稻米都不行。”
那掌柜想了想又:“余庆行‘百谷尝’亲自看过的,是江南名品。他是头一回在京里见到。‘百谷尝’都点了头,那铁定是没问题。”
“不过,”裕丰行的掌柜想了想,稍许改了点主意,,“如果头寸真的实在周转不过来,那就将之前囤的寻常稻谷、麦和粟子降一点价,稍稍放一些出去,也顺便腾空几座谷仓出来……不过这事儿我得先和东家商量。”
“你们也知道,粮价这事儿,咱们了都没用,东家才是了算的。”
*
北静王府里,水宪、贾放和林如海聚在一起商议。
“看起来,京里的大粮行都有意将普通粮食的价格降一降,好腾谷仓与头寸出来接纳咱们的‘金银稻’呢。”水宪笑道。
林如海拍起了胸脯:“五万‘金银稻’马上又要进京了。”今天聚过之后,林如海就又要押运一批粮食进京。
贾放也笑:“咱们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把大粮行都带沟里去,京城和东路的百姓就都有救了。”
水宪则胸有成竹:“看他们几大粮行这次能将普通粮食的价格降多低吧。如果他们心存善念,肯放百姓一条生路,那么这次的金银稻,我还是能给他们留个好结果。”
着,水宪两道修长的眉毛挺了挺,接着:“否则的话,那可就对不住。开商行做生意的,倾家荡产破财亡命,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林如海和贾放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仗,这会儿听见水宪的,不免面面相觑。
谁知水宪:“京里的各大商行,都已经开始通过钱庄调集头寸,准备接下来大肆采购金银稻。只要他们自己的头寸告罄,却又想拿住金银稻带给他们的高额利润,那么对不住,他们便已入我彀中,是生是死,都由我拿捏摆布。”
到这里,水宪脸上显出一丝得意:“在商之人,最大的弱点,就是逐利。这次的金银稻,一上来就给他们三四成的利润。粮商利薄,原本五分一成利就已经到了极点,这次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不抓住?”
“剩下的,就是看逐利之人,还有没有‘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