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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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火锅古来有之, 最早的火锅叫做“豓斗”,汉代就已经出现;南北朝时人们用铜爨,唐时用铜暖锅, 宋时则出现了“拨霞供”。贾放现在身处的这个时空里,也已经有了“生爨羊”“熟爨羊”这样的菜式——唯独还没有后世用于“铜锅涮肉”的那种炭火铜锅。

    贾放将整个铜火锅的设计向老童明, 这铜匠啧啧地称赞, :“不愧是三爷, 在吃食上头也能想出这许多花样来。不想我们这些老粗, 只晓得大块吃肉, 大口喝酒, 一个字, 爽!”

    贾放却:“等这铜锅出来了,我订下头一批,定然送你老童一口铜锅, 保证你试过之后, 只要秋风一起, 就会惦记着要涮回锅子。”

    实话他现在就挺惦记的,炭火铜锅涮肉,牛羊上脑各来一份,直接用清汤涮也能鲜美无比,再来一碟调好的麻酱,滴上香油、腐乳和韭菜花儿, 最后再配个酥脆到掉渣的烧饼——完美!

    因此就算不是为了贾赦,而是为了他自己, 贾放也想要把铜火锅给折腾出来。

    当然这铜锅涮肉在冬天比较有市场,夏天得改换经营目标——贾放又想,夏天不如改成烧烤店。毕竟俗话得好:天若有情天亦老, 不如来顿烧烤。

    这样一来,即便这酒楼开在了晚晴楼对面,但主与晚晴楼截然不同的经营方式,或许能和晚晴楼形成互补与双赢,两者并非直接竞争,却凭对方的人气令自己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告别了老童,贾放心想:自家兄长在晚晴楼对面开店,摆出了擂台的架势;自己又让人家作坊里的工匠帮忙自己铜火锅,于情于理都应该去声招呼。

    于是贾放离开百工坊,转个弯就去了北静王府。王府跟前是个眼熟的门房,贾放依稀记得上次和林如海一起来时,就是这个门房让他们直接进园子找水宪的。

    这一次,门房直接上前向贾放问好:“贾三爷,您一向可好?”

    贾放:“我挺好,你们王爷可在府中?”

    “在,我引您到二门,您自己进园就行。”

    门房照旧将他引到垂花门跟前,恭送贾放进园,没忘了提醒他一句:“三爷,进门后直行,见到一座穿山游廊便沿游廊往前,过一亭一桥,待见到‘梧竹幽居’,您别进亭,一直向前走走到水边,过一座折带朱栏的板桥,前头便是‘与谁同坐轩’,敝上今日应当在那里。”

    贾放顿时对这个门房心生好感:话这么清楚真不容易。

    他谢了一句,却见对方笑道:“贾三爷今日当有好口福。您进园子就知道了。”

    贾放:好口福?

    他知道水宪偶尔会亲自为晚晴楼试菜,但没想到会在自家园子里试。倒是没想到,那样精巧雅致的一座园子,竟然也会这样有烟火气?

    他循着门房所的,进了王府的后园,经过“梧竹幽居”之后,贾放一直念叨着“与谁同坐轩”这个名字,心中生出想法:这名字起得好生独特,与谁同坐,与谁……同坐?

    待走过了那道板桥,来到一座临水的庭轩跟前。贾放刚好见到水宪坐在亭中,面前是一座石桌,石桌对面还空着一张石凳。在他身边有一名道童扮的侍从,还有一个身上扎着围裙的厨娘。

    见到贾放,水宪微微颔首致意,倒是贾放,响亮地招呼了一声,然后绕过这“与谁同坐轩”跟前的山墙,大踏步步入轩中。

    只有走进了这座庭轩,方能察觉与众不同。

    这座的庭轩依水而建,构作扇形——不止轩身所在之处呈扇形,其屋面、轩门、窗洞、石桌、石凳及轩顶、墙上匾额、临水的鹅颈椅……无一不成扇面形状。整座庭轩巧雅致,置身其间,令人忘俗。

    轩中墙上,额匾下方是一幅碑帖,手书的苏轼《点绛唇·闲倚胡床》,写得龙飞凤舞,贾放只来得及看清一句:“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这帖子的题款是“天一生”,不用,就是眼前这位所题的了。

    想必这“与谁同坐轩”的名字就从坡老这首词中来——明月清风,再加上这无处不是扇形的庭轩,倒确实能让人在世俗的燥意中寻到一份真我。

    见到贾放,水宪的唇角微微扬起,轻轻地点了点下巴,示意贾放坐下来。

    “今天你有口福。”水宪。

    贾放的眼光已经情不自禁地往厨娘那里瞟,只见厨娘手中是一枚盖着盖子的木桶。除了木桶之外,桌上还一溜烟地放着各式各样的调味料。

    贾放登时笑道:“真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试菜。”

    水宪颔首:“因为这道点心,从开始准备到可以上桌刚好要间隔一会儿功夫,我便想,为何不在园中用呢?”

    水宪扭头冲厨娘那里点点,对方便伸手揭开了木桶上的盖子,一股子熟悉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贾放抽抽鼻翼,道:“豆腐……豆花!是豆花!”

    那厨娘一双妙目在贾放面孔上一转,笑道:“这位公子好灵的鼻子……”敢情贾放还没看见那木桶里盛着的物事,便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样的美食。

    贾放挺开心:这个时空里人们懂得使用石膏点豆腐应该已经很久了,但是愿意品尝刚刚点成,鲜嫩而豆香浓郁的豆花,好像还没见过。

    这厨娘立即手持木勺,先盛了一碗豆花出来,放在贾放手边,又盛了一碗,放在水宪手边。紧接着她略略欠身,问:“二位想用什么样的调味料?”

    贾放当即道:“客随主便!”

    水宪也笑道:“按照你惯常的来,清淡些便好。”

    贾放心想:其实这豆花已经够鲜的了,只要稍加调味,就已经很美味了。从调味的角度上,确实不需要再加过多的调味。

    但是他看着那厨娘心翼翼地托起了水宪手边的那碗,心突然悬了起来——他突然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眼前这家伙不会是甜党吧?

    甜咸之争由来已久,贾放在粽子和汤圆这两件事上都是双担,可甜可咸,唯独这豆花他是坚定的咸党,绝对没法儿接受甜口的豆花。

    但好在厨娘很明显是往水宪的碗里舀了一勺酱油,然后是一勺香油,最后洒了一把芝麻,随即轻轻地放在水宪手边。

    谢天谢地,总算是个咸党。

    贾放顿时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那厨娘也如法炮制,往贾放这碗里加入了这三样,随即睁着一对妙目盯着贾放,似乎在询问他还想加什么。

    贾放被迫开口了——他可能确实不太能接受只有这三样的豆腐花。

    “再给我加一点点香醋,没有香醋陈醋也行,有芫荽吗?还有葱?这两样都有?那太好了,请都剁成碎末给我加上一把。大蒜么……大蒜还是先别加了。我想想还有啥?”

    “南乳有吗?虾皮有吗?花生碎有吗?韭菜花儿有吗?”

    贾放问得那厨娘面红耳赤,颤声道:“这位公子,您慢慢,我一点一点记。”

    折腾了好一番功夫,那厨娘才闹明白,南乳就是加入红曲的一种腐乳,而贾放口中的韭菜花儿,是指经过腌制的韭菜花酱。

    “这两种……会好吃吗?”厨娘犹犹豫豫地。

    贾放爽朗一笑,道:“这两种没有也没事……”

    那厨娘却:“南乳没有,白腐乳倒有些,韭菜花儿酱没有,但还有些腌渍的韭菜……只不过,都是我们下人用来下白饭白粥的菜,不晓得……”

    厨娘的意思显然觉得贵贱有别,她们平日里吃的佐粥菜,似乎没法儿登上大雅之堂。

    水宪却代贾放做了主:“没事……尽管拿来。本王也想尝尝。”

    贾放:?

    他赶紧解释:“对不住,我只是口味比较重,比不得子衡口味清淡。”

    水宪却遥遥头:“我不信,许是你比较会吃。”

    贾放:……

    少时那厨娘真的把贾放提到的所有佐料都取了来,腐乳和韭菜酱都让贾放闻了闻,尝了尝。最终贾放放弃了腐乳,选了韭菜酱、虾皮、葱、芫荽(也就是香菜)、花生碎和芝麻,再加上醋、酱油和香油,请那位厨娘调出了一碗无比还原他以前口味的豆花。

    水宪轻轻一摆下巴,那厨娘竟又一模一样地调了一碗,递到水宪面前。贾放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各种佐料调和到一处,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接下来水宪的表情十分精彩,贾放认为他一定是被这种口味刺激到了。只见他刷地闭上了眼,微微涨红了脸,双唇紧紧地抿着。贾放十分担心这位下一秒会吐出来。

    他也尝过了自己那份豆花,其中韭菜酱的味道确实比较重,十分辛辣。不过贾放心想:只是韭菜酱就这样,那要是以后尝到了辣椒,那这位还不得上天去?

    但此刻贾放只能焦急地问那厨娘:“有茶吗?”

    厨娘登时慌了手脚,旁边一直不见动静的道童,这时却终于云淡风轻地拿出了茶盅,送到水宪手边,轻轻地揭了盖子。

    水宪却恰如其时地缓过来了,从道童摇了摇手,自如地笑道:“子放的口味,果然是有点重——不过仔细品味,却觉得众妙纷至。除了豆花柔滑以外,还能品味到其他质感,佐料十分出彩,却丝毫不掩豆花的香气,算是相得益彰。”

    “子放,我猜得没错,你是个懂吃,会吃的人。”

    贾放十分汗颜,:“原不是什么金贵口味,只是我已经习惯这些味道了。”

    这可能得算是劳动人民的口味吧。

    “不不,口味怎么会有贵贱之分?口味只有是否适合食材、节令、天气……人的心情。”水宪这话得,极合贾放的胃口。

    水宪瞅瞅贾放:“比如我现在心情就很不错。眼瞅着秋冬将至,晚晴楼又能推出一道暖身暖胃的早点或是吃了。”

    水宪的晚晴楼生意,早先因为那一次“金银稻”的风波,很是遭受了一些击。虽然他自己是绝没亏钱,但是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前往晚晴楼的官员与富商确实少了好些,生意不受影响却是不可能的。

    但是水宪却另辟蹊径,开始做起了平民百姓的生意。他的“晚晴五楼”之中,专门开辟了一间专门售卖早餐,早间任谁前来,花个几文,就能吃到热腾腾的包子、馍、粥、还有一度曾经风靡豪富人家的“状元粉”。

    百姓们现在都知道晚晴楼和林如海扮演的“江南巨贾”其实都是托儿,专门想帮他们把几大粮行里囤积的粮食都吊出来的。为了感念这个,百姓但凡兜里有了两个钱,就会到晚晴楼来吃早点,钱少就喝碗粥,钱多就点一份裹着叉烧的肠粉——这一天就都美滋滋的。

    渐渐的,晚晴楼的早餐生意好了很多,以至于水宪又另外开辟了一座楼,经营“早茶”生意,除了日常早餐之外,还做些份的蒸菜、炸制的点心,供人零点,再配上一壶茶,就能让人吃喝得十分满足。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水宪在那些精致席面上丢掉的生意,在早茶上渐渐补了回来。这不很快他又能在他的早餐水牌上再加上一项——豆花了。

    水宪的话总算让贾放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他赶紧把贾赦误买下了晚晴楼对面的酒楼,并且自己兄弟算也开个店做餐饮生意的事给了。

    他还赌咒发誓,绝对不会和水宪做同样的生意,两家保证不正面冲突。

    水宪一面品茶一面细听,等到贾放完,他就放下了手中的茶碗,:“你既如此坦诚,我自然是欢迎之至。”

    “如果早先对面那家酒楼的东家愿意来见我,我也一定会和他一样的话。”

    “晚晴楼一家的生意好不算好,要大家的生意都好起来,相互带动。让全城的人都知道这里家家的吃食都很出色,才会时时地都往这边过来。”

    “这就好比东门市,全城都知道那里的夜市聚着各种好吃的好完的,还有各种关扑,所以才会有这些人跑去东门玩乐。”

    “可是对面那家酒楼,自一进来就处处学我,厨子从我这儿挖角,楼里的布置处处跟晚晴楼学样儿,以为和我学得一样了就能和我一样挣钱。子放,对方把楼卖给你们家,我可并不奇怪。”

    贾放听着,依稀觉得水宪是在解良性竞争与恶性竞争的区别。这些生意经,水宪想必是早就参透了。

    “今日你肯来和我这些话,我心里自是舒坦。”水宪在送贾放之前了这番话,“不过,你既然在支使我的工匠做东西,那么也请不要忘记了,做完之后给我留一套,让我见识见识。”

    “那是自然!”贾放向水宪抱拳告辞,自己熟门熟路地沿着游廊,离开北静王府。

    水宪则站在“与谁同坐轩”里,望着贾放离去的背影,任凭身后的厨娘与道童把各种器皿收起,微微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忽然,水宪爽朗地长笑一声,开口诵道:“还知么,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

    贾放远远地听见,也回头向水宪远远地招了招手,这才再次转身离开。

    水宪再难忍住满怀的笑意,转回头,望着庭轩自己的手书,心中的畅快难以言:“与谁同坐轩,与谁同坐,与谁同坐……”

    *

    贾放心情也很好,他独自回到荣府,问了一声,是赦大爷早已经回府了,那院也安安静静的,显然贾赦已经安抚好了张氏,告诉她那确实是一件“旺铺”了。

    贾放惦记着园子里的工程,脚步匆匆,重又回到大观园中。按照日程,大观园中的蘅芜苑,主体建筑应该已经成型了。不过具体的建园事务,园子里的工人都比较靠谱,而且有双文在那里盯着,应该出不了岔子。

    谁知他一回到园中,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嚎哭声传来。贾放仔细一听,知道是福丫。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工程事故?”与这丫头相处的时日越长,贾放就越把这丫头当个妹妹看,从不把她当丫鬟。这时听见哭声,贾放一阵后悔:不应该把福丫放进还在修整的园子,她年纪,太容易磕着碰着了。

    贾放一急,当即循声找了过去,很快找到了福丫,已经是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双文正在哄她。

    “三爷,福丫不晓得在这蘅芜苑附近吃了什么果子,吃完就嚷疼,怎么劝都劝不住,哭成这样……”双文从旁解释。

    贾放却看出了端倪:“福丫,别动,别掩嘴,让我看看,你的嘴怎么肿了?”

    贾放在影视剧中看过“香肠嘴”,福丫现在是没有那么夸张,但也可以看出她一张樱桃口肿起了一圈。

    贾放赶紧问:“你究竟吃了什么,吃的多不多?还有吗?快拿出来……”

    福丫哭哭啼啼地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串颜色鲜艳的红果,塞到贾放手里。

    贾放举起来对光看看,然后又凑到鼻子旁边闻闻。他突然来了点儿灵感。

    “三爷,别——”双文赶紧劝。她想这万一是啥毒果子,这边一个还哭哭啼啼地没劝好,别另一个又中毒了。

    贾放却直接把这东西放到嘴边,轻轻地嚼了嚼,接着便不可抑制地放声大笑。

    双文顿时傻眼了:为啥同一件果子,一个吃了之后哭,一个吃了之后笑啊!

    却只听贾放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是辣椒,辣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