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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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放在一个多月之后, 终于再次通过缩地鞭,回到了桃源寨。

    他回到桃源寨的第一件事,是代替皇帝陛下, 在贤良祠中上了一炷香,并在他外祖父向奉壹的牌位跟前虔诚祭拜。

    “朕平生最后悔的两件事, 一件是杀了你外祖父向奉壹;第二件, 是坐视你叔叔义忠亲王自尽而没能施救。”

    当日他在大观园中, 竟然难得地听见皇帝陛下开了话匣子, 勇敢地向他这么个辈吐露心声——可能老皇帝确实是受到了连番变故的影响, 再加上贾放身份特殊, 是儿子而不是皇子, 比较适合做树洞。

    “朕当年刚刚得知庆王背叛了朕的时候,当真是怒不可遏,心想这向奉壹妄自名为‘奉壹’, 却甘于违背誓言, 侍奉二主。”

    “后来朕才明白, 向奉壹所奉的,不是国君皇帝,而是真理大道,是这朝野天下。”

    “朕已经知道错了。”

    贾放手持线香,默默地向这位思想朝前,追求革新的先行者行礼致意。他耳边还回荡着当日皇帝陛下在大观园所吐露的心曲。

    “朕还有平生最重要的一桩领悟——朕不是什么天子, 没有真正的天子会被人从位置上扯下来之后再推上去。所谓君权天授根本都是扯淡的。”

    “朕是一个普通人。以后坐上这个位置的,也都是普通人。”

    “朕花了这么多年才想明白这道理, 终究是无颜再面对庆王他老人家,只能把他老人家留下来的园子重新再交到你手上。却已经是十多年蹉跎过去了。”

    如果向奉壹未死,这个时空可能会是另外一副面貌, 但也有可能改变有限,毕竟向奉壹不像贾放,在现代社会待过二十多年,眼界到底还是没有贾放那样开阔。

    但无论如何,贾放都认为他的“外祖父”,是一个心态开放而前卫的人,他接受了旁人不能接受的新思想,并且付诸行动。只可惜,这种行动似乎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做支撑,无论是皇帝陛下,还是向奉壹,都还是挣不脱命运给他们做的局。

    贾放恭敬向贤良祠里的牌位致意,在心里暗暗祷祝:您没能完成的,我愿尽最大可能代您完成,至少要将百姓们引上正轨,让他们能沿着这条路自行向前。

    他祭拜完毕,转身出门,眼前依旧是桃源寨那副忙碌不堪的景象,甚至没多少人抬头向贾放看一眼。

    “咳——”

    有人在贾放身后咳嗽,贾放扭头一看,见到第一个发现他的人竟是贾乙。他登时冲上去和这个贴身侍卫拥抱了一下,欣喜地道:“老乙,你可好?”

    贾乙脸红红地道:“还好,还好——”他可没想到这个主人竟然会热情地上来就拥抱他。

    “老丁呢?”贾放四下里张望,平日里与贾乙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丙丁此刻却不见人影。

    贾乙继续羞愧地脸红:“他去……蹴鞠了。留我在这儿看着,等候大人出现。”

    原来贾放一个多月没有出现,贾乙和丙丁日日在此默默等待,也怪寂寞的。再加上两人都迷上了蹴鞠,于是便约定了,有比赛的时候两人轮流,一人在贤良祠附近留守,另一人去踢比赛。

    贾放登时来了兴致:“今日有比赛?”

    贾乙点点头:“正是!”他偏头细听,:“您听这声儿——”

    贾放失笑,他竟然这仿佛万人体育场一般的音效给自动忽略了。他当即道:“走,咱们去看看!”

    胜利二村的足球场,只这一两个月的功夫,竟已颇具规模。球场三面都修筑了水泥砌的看台,另一面是空旷的,看台还没来得及修。一群孩子便攀在这一面对着的大树上,免得买球票了。

    看台上旗帜飞扬,是远道而来的永安州联队和东道主二村二队各自的旗帜。热情的观众们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在球场半里之内,与身边人话都需要提高音量。

    贾放进入球场之前,遇到了无数兜售扑买的商贩,上来大声招呼:“这位客官,主队现在领先,您要是看好主队就买上一把,稳赚不赔!”

    另一边有上来抢生意的:“客官,都已经下半场了,建议您买平或是客队赢,这两样赔率很高,您没听过一句话吗?逆风翻盘,收获最多!您现在是投入,搏大收益……”

    “不到最后一刻,您永远不知道赢家是哪一方!”

    贾放一面走,一面低头使劲儿忍着笑,心道:现在大家终于都领略了蹴鞠的魅力了。

    贾乙护着贾放进了球场,颇为骄傲地指点:“大人,您看,那是老丁!”

    贾放循他所指,很快认出了丙丁。只见丙丁司职二队的前锋,他原本就身有武艺,强壮且敏捷。只见他带着球左冲右突,待到门前,突然把球分给了二村的队友,对方照着球门一脚抽射,那球瞬间入网。整个球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彩声。

    二村的球队成员,无论是官兵还是改造对象,还是丙丁这种“编外人员”,这时候都聚在一起,紧紧相拥。而看台上也是一样,二村的支持者们哭着笑着全都聚在一起,管他原来是什么身份。

    这种狂热贾放只有在的现代社会才领略过,却亲眼见证由一种体育运动将之带到了这个时空。

    很快比赛就结束了,主队顺利过关。观众们心满意足地散场,去找那些扑买贩兑现去。

    贾乙却反其道而行之,护着贾放进入球场,招呼一声:“各位看看,是谁回来了。”

    这球场里再次爆发出欢声雷动,好些人大喊着:“贾三爷!是贾三爷!”

    “贾三爷您终于平安回来了呀!”

    原来贾放与大皇子同时离开,这里的乡民虽然居住在南方一隅,大多也听了京里“出大事”了。

    不少人都为大皇子和贾放担心,尤其是贾放。但现在见到贾放在球场上现身,一切忧虑都烟消云散。人们立在原地,一起为回归的贾放鼓起掌来。

    贾放站在场地中心,一一与双方球员握手,然后又朝场地四周的观众们挥手致意。在他身后,贾乙和丙丁并肩而立,气质冷厉,丙丁也早已不是在场上如非般奔驰的球员,重新成为贾放的贴身护卫。

    “好一场大战,二村二队不许骄傲,你们之前积分落后,这才追上来一场;永安州联队,你们要加把劲儿哦,不要掉队,明年没有联赛资格,就没有赞助商哦!”

    贾放分别勉励两个队。

    其实他也没有想到,蹴鞠这项运动竟然发展得如此迅猛。他所做的其实只是制定规则而已,其余组队、组织联赛、场馆建设、商业赞助,甚至是扑买猜球……他一概没有参与,完全是乡民们自发组织进行,而且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发展到了相当成熟的水平。

    观众里不止是两个队的支持者,还有不少从桃源寨过来看比赛的,其中不少是他倚重的工作人员。贾放一眼瞥见了桂遐学:“桂教员,你怎么也来看球了?”

    桂遐学笑笑:“你注意到那球了吗?”

    贾放:……

    他顿了半天,突然问:“橡胶?”

    桂遐学想出了加工天然橡胶的办法?球场上使用到的皮球已经用上了这种材料?——贾放又惊又喜。

    桂遐学却轻描淡写:“没啥大不了的,就是加了点儿硫化物进行反应,从此改变了结构。这橡胶确实像您的,弹性非常好,气密性好,不透水。”

    “哈哈……”这是贾放今日听到的又一个好消息,“我们这里终于出产……”

    他原想:我们这里也出产重要的工业原料啦!煤、油、铁、铜都产自水宪的地界儿,贾放这里却出了不可或缺的橡胶。

    不过也实在没有特别值得骄傲的,橡胶只是可供利用的自然资源中的一种而已。贾放赶紧收了任何可能显得轻狂的作态,拍拍桂遐学的肩膀:“桂教员,看来这一段时间里,你的成绩斐然么!”

    桂遐学“嘿嘿”地笑,接受了这份夸奖,却听贾放:“回去通知各办公室,明天开会。我要听取各办公室的工作总结,然后再讨论一下未来的发展计划。”

    桂遐学对这套办公用语已经熟得不能再熟,当下并了并脚,大声:“知道了,明天早上在办公楼召开各部门全体会议,保管不会迟到。”

    他着又笑嘻嘻地问:“您今日要去武元吗?”

    能猜到贾放心思的,除了水宪之外,第二个就要数这桂遐学了。这个敏捷的年轻人,有时甚至让贾放觉得,他就是自己的翻版。

    贾放点点头,:“我刚回南边来,今晚赶着去武元见袁县尊和郑先生。明早再回桃源寨来。对了,我才京里出来的时候,听大皇子殿下也已经回南边来了。他有回过桃源寨吗?”

    桂遐学摇头道:“没有——”

    “不过他寄了订单来,让给他做二百个足球,给平南大营送过去。”

    贾放心道:这可好,这位大殿下,看起来真的是算通过蹴鞠来练兵了。

    蹴鞠能够让官兵在枯燥的屯田/练兵生活中享受世界第一运动的魅力与乐趣、聚拢人心、锻炼默契、培养战术思想,也许还能帮助平南大营争取到来自周边的一些资金。

    贾放登时笑:这个大哥也是相当精明的。

    他告别桂遐学之后,便由贾乙和丙丁两人陪着,一起往武元去,见县令袁化和幕僚郑伯宜、南永前。估计那几位正望穿秋水,想要问他京里的形式。而他也急于向南方传达这一消息:就算是太子不在了,三皇子监国,只要他还在南方,之前推行的新政,就会继续推行下去。

    另外他也派人给平南大营去了信,通知大皇子他已经平安回到南方,并且邀大皇子闲时前来武元,共商南方发展的大计。

    *

    京里,夜深了。贾赦带着一身的酒气回到荣国府里,原本以为张氏已经睡了,没曾想,张氏却还挺着大肚子在等他。

    贾赦满心歉疚,上前哄道:“不是让你早点去歇着吗?怎么?热得睡不着,我让人明日去多买点冰?现在京里的冰价似乎也下来了。”

    张氏却笑:“我哪里是受得住冰的人,不过刚巧你那二子闹腾,踢了我好几脚,都是被他闹的。”

    贾赦笑道:“感情又是个顽皮子,什么时候你能再给我养个闺女?”

    张氏登时啐了一口,道:“老大老二两个还不够闹腾你的?热水都给你备下了,还不快把这身酒臭衣裳给换了,洗个澡再来话?”

    贾赦像是得了金科玉律一样,赶紧去盥洗,待到再回来想跟张氏会儿话,却发现张氏已经睡着了。一个丫鬟有一搭没一搭地帮张氏着扇子。

    贾赦比了个手势,张氏的丫鬟赶紧将扇子交给贾赦,退出了屋子,让他们夫妻俩独处。

    贾赦望着媳妇的睡颜,忍不住轻声:“我今儿去吃酒,遇上了个人,他的话,我听了原本想要暴怒的,到后来却……”

    确切地,贾赦是不晓得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那人似乎对荣府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笑着对他:“公爷,你以前在府里受的那些气,尊夫人受过的那些气……你就真忍得下去,就真的就这么算了?”

    贾赦:“我……”

    那些受了委屈无人倾诉,跑到老三那间院子里放声痛哭的过往,真的就这么算了?

    “荣公受伤,将你弟妹全都送出了京,独把你留下,给你从未给过的世子之位,这叫什么?”

    贾赦心想:这叫义务,这叫身为世子所应担当的职位。

    谁知那人伸出一枚手指,懒懒地指点道:“这叫‘顶缸’。”

    贾赦捂住胸口,感觉险些被激出一口心头血。

    “听你家三弟,寻来名医,治好了贾代善的重伤……你弟弟的行为,是在‘坑你’!”

    贾赦大惊,却听那人字字诛心道:“贾代善若是不治,你现在就是荣国府的家主,皇上念在贾代善昔日的军功未必降等让你袭一等将军。”

    “你原来应该是新的荣国公,尊夫人是荣国夫人,现在压在她头上的那位,要为亡夫守上三年的寡,然后在荣府里做个花团锦簇的老封君,手里没有半点实权。”

    “如果不是你弟弟多事,这一切都是你的。”

    贾赦记得他放声大骂了,男人却笑道:“你为什么骂?自然是因为你的心思被中,你心虚了。”

    贾赦便莫名噤了声,再也不出一个字。

    天地良心,他原本没有这个心的,但被人一,便好像真的有这恶念盘踞在心里,挥之不去。

    贾赦望着媳妇的睡颜,忍不住低下头,将额头轻轻磕在张氏身边的榻沿上,渐渐地磕出一条深深的痕迹。

    他暗暗地想:我这一生,总得先护住老婆孩子,然后才能谈得上其他人。

    *

    贾放在桃源寨的各部门集体会议上再次提议了“头脑风暴”,是他发现了一处产地,能够按照大家伙儿的要求提供各种各样的铁件与铜件,包括但不限于,铜轨或是铁轨,铁制的运输车辆、铁制的纺织机器,以及用于建筑,嵌在水泥混凝土里的钢筋。

    各部门的脸色全都变了,所有人都用无比热络的眼光望着贾放,让他终于意识到:桃源苦无铜铁久矣。

    桃源寨以前使用过铁木,以替代铜轨而制成木轨,也使用过竹筋而临时替代钢筋。现在虽然不闹山匪了,可是大家建设的热情没有停。各人都想用坚实耐用的材料建设桃源寨的新设施,原有的替代品便无法满足大家了。

    但是贾放在好消息之后又了坏消息:“各位帮我一起想想办法,那地方很远,距离这里至少五千里。最近的一处港口是即墨港,如果要船运的话,这一趟下来至少是三个月。而且必须沿西江溯江而上,运到离咱们最近的港口之后,卸下来,又得翻山越岭地运到咱这里来。”

    众人一听:这可不得了,这是远水得不到近渴呀!

    但在“头脑风暴”的惯例之下,大伙儿依旧开始了各种天马行空的讨论。有人建议:“桃源寨确实应该有条路通往水路的,看看能不能将青坊河下游的河道疏浚,能够让青坊河行船通往西江的。”

    贾放心想:这是个靠谱的主意。将来桃源寨和武元一带的出产,不一定限于本地消费,也可以考虑通过水运销往别处,甚至可以想远一点,销往国境之外,赚取夷人的钱。

    但是也有不同的意见:“大伙儿都知道,青坊河下游是青坊湖,湖另一头是瀑布,总要越过了青坊湖,才能谈得上修码头与水路。这一段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修轨道?可是要修轨道,就得先买到材料不是?”

    大家被这类似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给绕晕了,争论了好一阵也没有得出结论。但是看这架势,没有个十年之功,这桃源寨的基础设施是没法子修好的。

    贾放在一旁听着各种辩论,忽然留意到桃源村的陶村长表情恬静,正笑眯眯地向开放式办公室的栏杆外眺望。

    贾放赶紧问他的意见。谁知这位老人家语出惊人:

    “贾三爷求一下神明,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