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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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 贾赦安排人去为赵成收拾入殓,向官府报了醉酒后不慎跌入炉膛内,因火焚而亡故。这个缘故也一样报给了赵成的家人, 并由贾放掏腰包,稍许给了这家一点儿抚恤。

    孙氏当晚不在大观园中, 在城南的泡菜作坊里暂住。这个消息也就顺理地将老太太暂时瞒住。

    贾放则在潇湘馆内逗留了整整一晚, 拼尽全力将他能想到的一切有用的书籍都从架上取了一份, 包送到了桃源寨的潇湘书院——他想, 万一潇湘馆再有个什么不妥, 这些知识至少还能有个备份。

    到了第二天天亮, 工人们才有机会进园, 将大观园水系内混入的黑色猛火油一点点清除。这些油污被赵成从潇湘馆后院的泉眼里灌入,第二天早上便出现在了沁芳闸之内的水面上。水面上一大片黑黑的油污,阳光一照却成了五彩斑斓的大油斑。工人们没见过, 都夸好看——贾放却哭笑不得。

    这提醒了贾放, 如果拥有火铳的人, 和觊觎潇湘馆藏书室的是同一拨人,那么这一拨人现在已经有渠道能获取猛火油了。

    只是这再次证明,对方对于资源的利用还处在相当初级的水平,让赵成带进园子的就是黑色原油,如果对方能够对精炼石油,炼出什么汽油柴油之类, 那贾放现在没准正跪在潇湘馆跟前大哭呢。

    贾放想起要往百工坊那边送的信双文还没来得及送出去,赶紧又去填了几笔, 待写完之后发现自己笔记凌乱,前言不搭后语,恐怕会惹另一人担忧不已, 只得耐下性子,重新誊抄,并言明自己一切无恙,才让双文把信送了出去。

    贾赦与贾放约了,三日之后在这大观园之中见面。三日之后,贾赦如约而来,冲贾放点头道:“查出来了。”

    “赵成那臭子,在赌坊里欠了一大笔赌债,那赌坊老板跟他赌,是如果赵成有这胆子敢在他主家的院子里放上一把火,就免了他的赌债。结果这子猪油蒙了心,就回来祸祸咱家了。”

    贾赦慢慢悠悠地把他的“调查结论”了出来。

    贾放一探身,问:“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贾赦眯着眼睛,双手抱着后脑,整个人舒舒服服地仰着,靠在椅背上。

    但这完全解释不了,赵成是怎么弄到猛火油的,更加解释不了为何赵成纵火不成反累己,他衣衫里那些引火的物件,是从哪里来的。

    贾放茫然地望着贾赦,恍惚间觉得这个大哥和以前有哪里不大一样了,但哪里不一样他又不出来。

    “大哥,”贾放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咱们家这园子,至不济也是一座御园。万一要出了什么事……也会挺麻烦的。日后还请大哥帮忙,留心一下园子的事。”

    除了他这座园子之外,贾放也很想提醒:荣国府里接二连三泄露消息给三皇子这样的外人,已经多次传达危险信号了。但他又不知道如何该向贾赦提起。

    贾赦却大大咧咧地道:“知道,老三你放心。咱俩谁跟谁?你的事,哥哥一定上心。”

    贾放一想:也确实是——他跟贾赦,那是怎样的交情?贾赦落魄的时候他拉过贾赦,而他遇上危机的时候也会想到请贾赦出手帮忙。

    他知道贾赦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连他都能看出来的问题,贾赦一定看出来了。此刻贾赦不愿意,一定是有难言之隐。贾赦刚刚接手荣国府的事务没多久,倒也不便再逼他。

    于是贾放也放宽了心,将话头转到他即将出世的侄儿身上,听得了贾瑚出世也就一两个月的光景,便记下请双文帮忙,在京里物色一些礼品。

    一时贾赦回去,照例先去看妻儿。张氏的侍女正在院里逗贾琏玩耍,哥儿迈着短胳膊短腿蹬蹬蹬地走得极有力。张氏坐在堂屋内看着直笑。

    待见到贾赦,张氏问他:“见到夏妈了吗?”

    老夏妈是张氏的乳娘,张氏嫁来的时候跟着一起陪房陪来的。这老夏妈对张氏最是忠诚,上次跟双文过不去的也是她。

    贾赦笑道:“刚才见到她,是稍许有些中暑,我让她先去歇着了。”

    张氏一听乳母中暑,连忙站起来要去看,贾赦却拦住了,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吩咐人去熬点儿绿豆汤给她,歇一阵就没事了。晚上我还叫她上来陪你。”

    张氏这才放心。贾赦却:“你自己也得把身子养好。将来你就是这国公府的大太太,执掌府里的中馈,有你忙的。”

    张氏听了顿时笑:“听听,哪有现在就开始吹自己是国公府当家的?我倒觉得,太太管着家挺好。现在咱们的孩子都,孩子都忙不过来,还要再分一大半心思管家?”

    贾赦顿时也笑道:“你就是心地太好——”

    他着起身,随口吩咐一句:“我到前头外书房去,晚间再来。”

    *

    荣国府外书房里,贾赦端坐太师椅上,老夏妈跪在他面前,磕头如捣蒜。

    “我实在是没想到,老三身边那个厮,去赌去嫖,竟然能劳得动你去牵线?”

    贾赦也是个狠角色,赵成死后三天,他已经将事情的原委查得清清楚楚,而且万万没想到,竟然牵扯出了妻子身边的人。

    “姑爷,姑爷老婆子这也实在是没法子了,老婆子只有一个儿子,结果被人哄骗去了全部身家,连命都快没了,实在是没法子了才出此下策……”老夏妈哪里还有昔日在双文跟前那等趾高气扬的模样,面对贾赦,只敢伏做低,苦苦哀求。

    “你儿子的命是命,我弟弟那厮的命便不是命?”贾赦依旧口气森冷。老夏妈没法子,只能一如既往地继续磕头哀求。

    “姑爷,我们姐这还有一个多月就生了,她实在是离不开我这老婆子哟!您看在我们姐的份儿上,留我陪在姐身边……”

    贾赦早先见了张氏的反应,早知道张氏是离不开老夏妈的。

    他现在见老夏妈,也确实只是恐吓一番,没有要将老夏妈从张氏身边调离的算。

    “既是如此,你且记住。我的妻儿,就是我的命。若是她们有半点损伤,我谁也不放过。”

    “我并没有就此饶过你,前事也并非一笔勾销,我只是想叫你知道,你若是不见了或是有什么不妥,大奶奶心里也不爽快。我留你在她身边纯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想要安她的心。”

    “你若是胆敢做半点对不住她的事,你……知道我会做什么。”贾放态度冷漠地道,“对了,这里是一碗绿豆汤,特地命人熬给你的。别忘了,你这会儿是中了暑,喝了点绿豆汤,晚上才用得着回去服侍……”

    老夏妈看见那碗绿豆汤,上下牙的的架。但是在贾赦目光的威慑之下,只能谢过了贾赦,双手接过了汤,像是喝药一般,一口口地喝下,喝到连渣都不剩,才磕头谢了贾赦,慢慢爬起身,慢慢地退出去。

    贾放望着老夏妈离去的身影,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一直与人为善,其实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实在是不如权力与威慑,操控起旁人来,更有用些。

    他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总是不大对劲,就好像是被人在心中下蛊,种了一枚恶念。自那恶念生出来之后,他就不再是以前那个天真了。

    以前史夫人待他如何不必了,父亲贾代善对此心知肚明——只要他上一本立世子的奏折,就能将史夫人那些龌龊心思都堵住的,贾代善却从未出面干涉过。

    待到这次,荣国公身受重伤,临危请封世子,贾赦原本感动的要命,现在却生出怨怼:似乎父亲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便想不起还有这个儿子?

    唯有想到老三贾放,贾赦心里会舒服好些——自从他成为世子以来,府里的好多人态度都见风而转,唯独贾放还是如故,以前是什么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样……

    只是好像对赵成那件事的处理,贾放看起来终是有些不太满意,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当面指摘。

    贾赦不想失去这个弟弟的信任,但是再想想贾放身份特殊,将来谁晓得他是福星还是祸根?一念及此,贾赦心里又天人交战一番,越想越觉得此事不能多想,他现在还不能急于与贾放撇清关系……

    好讨厌!——贾赦忍不住又趴在了桌沿上,让额头上磕出一道深深的印记。后来想到让张氏见到怕又是会有一番大惊怪,赶紧仰头歇了半日,又用热手巾使劲搓了又搓,这才回后院去。

    *

    贾放照例又从稻香村厢房的密码箱里取出了一个“大礼包”,掂一掂,登时笑容满面,觉得今日又会是大丰收的一天。

    他也同样给双文留了些东西,除了给百工坊那边送去的信件之外,还有一封信是给贾赦的。

    但是贾放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信直接给贾赦不太妥当,万一贾赦觉得自己是乌鸦嘴,嘴上不什么,心里却生了芥蒂,那多糟糕?

    想了半日,贾放最终还是把信另外写了一封,解释清楚缘由,交给双文,让她来处理。

    接下来就是他拆大礼包的时候了。

    贾放回到桃源寨,拆了他的“大礼包”,然后就立即找人通知张友士和米三刀过来。

    张友士离得近,先到了,看见贾放桌上琳琅满目的器械,和贾放拆包的时候表情完全一样——直接看傻了眼。

    “这是——”

    “这是外科用手术刀,这是玻璃制的注射器,配上精钢制成的注射针头……”贾放除了将大礼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向张友士解之外,还顺便把本地新研制的几件新产品取了出来,“这是橡胶制成的输液管,这是鼻饲管,这是手术用的缝合线……”

    手术刀、玻璃注射器这两样都还好,钢制的注射针头是这个时空内工业技术的一大飞跃。

    中空的针头制作需要将极薄的钢板卷成卷,然后拉长拉细,待那“钢卷”拉到一定长度,达到一定的细度之后,再截成一段一段,将针尖处磨尖。

    贾放原没想到水宪的团队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个来的。但不管怎么样,针头的出现帮了张友士的大忙——这位医科专家已经从各种渠道了解了“注射”这种给药的方式,却苦于没有工具。

    有了玻璃注射器,再加上输液管,无论是输液还是针,张友士的团队都能尝试了。

    张友士看着这些那些,兴奋得哈哈大笑。米三刀笑着进门,道:“什么事让张先生这么高兴?”

    张友士却不想再久留了,快手快脚地把贾放带给他的“样品”席卷一空,并且逼贾放承认了这些大批量的成品也会很快送过来,这才满意地离去。

    于是米三刀坐在了贾放对面,好奇地问:“贾三爷,您找人来做什么?”

    “我来给你看这两样东西。”贾放从“大礼包”里拿出两样,递给米三刀。

    “口红?”

    口红这东西,在这个时空原本叫做“口脂”,用牛油制成。待到米三刀开始养蜂,出产蜂蜡之后,桃源寨就开始尝试用蜂蜡制作固体的管状口脂,因为贾放管它叫做口红,所以整个桃源寨的人都跟着一起称呼叫“口红”。

    贾放点点头,取出一枚管状口红,将里面的膏体旋转出来,递给米三刀:“来,你对这个有研究,看看这个和用你蜂蜡做的,哪个好?”

    米三刀接过,依言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至少在贾放看来,米三刀的姿势绝对正宗,和另一个时空女孩子们试口红色号的时候那姿势一模一样。

    “差不多,都很润泽。”米三刀得出结论。他手背上一条红润润的颜色,既鲜亮又不轻浮。

    贾放笑笑,从“大礼包”里拿出了几枚蜡烛,:“这枚口红,用的材料和这些是同一种。”

    水宪送来的“新式”口红所用的材料是棕榈油、石蜡和染料。而蜡烛的材料则也是石蜡——是“猛火油”分馏加工之后得到的副产品。贾放原本去信给水宪,请他尝试用石蜡做蜡烛的,结果这位竟然触类旁通,想到了将石蜡代替蜂蜡,制成了口红。

    这在贾放的了解之中,确实是可以的。

    看来,美妆行业又要面临变革了。

    米三刀吃惊不,道:“怎么,贾三爷是不需要用人的蜂蜡了吗?”

    贾放“害”了一声,道:“你不是舍不得你的蜂儿好不容易才出产的蜂蜡吗?”

    天然蜂蜡的用途很广泛,如果全都用于口红制造那绝对是屈才了。桃源寨里,尤其是张友士那边,制作一些丸药、药膏,都需要天然蜂蜡。米三刀会先紧着张先生的需要,蜂蜡自然没法儿供应贾放。因此米三刀日常存了愧疚之心。

    现在贾放找到了成本更加低廉,效果也一样好的替代品,着实可以不再需要米三刀的蜂蜡,而米家蜂场出的蜡,则顺理成章地另行供应寨子里其他行业。

    米三刀这才吁了一口气,随即趣道:“贾三爷呀,那您叫人过来,岂不是来消遣人的?”

    把他叫过来,特意告诉他,口红已经另外找到其他更合适、更便宜的材料了?

    贾放也笑:“当然不是消遣你,而是——”

    他将“大礼包”里的两枚“精装”口红都拿出来递到米三刀手里:“这是送给你们夫妇的礼物——拿去到媳妇儿面前两句好听的吧!”

    米三刀登时大喜,从贾放手中接过了东西,竟然行了一礼,才匆匆离去。贾放忍俊不禁,心道这爱妻如命的,在京里有一个大哥贾赦,在这里有一个米三刀。

    他吸取了教训,到这时才将水宪随大礼包送来的书信拆开,免得自己读信时各种傻笑异状叫旁人看了去。

    可谁知这次他刚刚读了个开头,外头便有人找。贾放抬头看,只见是招商办的人,陪着田友明父子两个进来。

    田老爹满面愁容,而田友明还算是沉稳,向贾放行礼之后开口:“贾三爷,向您咨询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