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王二郎等人见到泥沙土石滚滚而下,头一反应是马上冲出去逃生。
但是贾放还在安全洞的深处。几个人一犹豫, 最佳的逃生机会就错过了, 去路瞬间被堵死,他们只得一起掉头向安全洞深处冲去。
好在几个人都戴了安全帽, 就算是被土石碎块砸中,一时也并无大碍。
洞口附近的石壁一时全部崩塌, 连带石壁上那些凹槽里的火把, 瞬间全部被埋在土石之内。但这座安全洞的深处此刻却大放光明,给王二郎等人指引了方向。
王二郎满头满身是土,冲到贾放身边,刚开口叫了一声“贾三爷”, 马上发现贾放对面多了一个极清俊的青年,眼中含笑,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贾放。
贾放和这名青年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 并无土石。王二郎抬头一看, 果然见头顶上方十余丈,拱形穹顶依旧在, 并没有分毫坍塌的迹象。
王二郎正暗自奇怪那青年是何方神圣,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他身边一名队员忽然大叫一声:“看,石壁!”
原先洞穴深处那面光滑如镜的石壁此刻消失了。石壁所在的地方现在是平坦通途, 明亮的光线从远处照过来,将原本应当漆黑幽暗的石洞照了个透亮。拱形穹顶毫无阻隔,浑然一地地向远处延伸。
——这座原本想用来当“安全屋”的山洞, 现在竟然成了一座不知通向何处的通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隆隆作响终于消失。王二郎等人回头看时,只见自家洞口的方向,已经塌去了一大片,洞口露出了明晃晃的一片蓝天。洞口处则堆着丈许高的碎石
洞口外面,则是一片惊呼声。桃源寨的乡民都发现了安全洞这边的异状,深恐有人被困,顿时抄家伙的抄家伙,叫人的叫人,一起朝这边涌来。
赵五光的声音最为响亮:“王队长,王队长,你在不在里面?有多少人,俱个安好吗?”
很快王二郎就回应了:“赵队长,我在,贾三爷也在……我们都安好。”
“不过,大家伙儿快点来……快点来这里看,看了不得的东西!”
王二郎这话的时候声音发颤,险些吓着了众人,以为贾放和王二郎在洞中遇险。
赵五光登时一个箭步冲上了堵在洞口的碎石堆,站在那碎石堆上登时张大了嘴,茫然不知该作何评价。
越来越多的人跟在赵五光身后,一起冲上了碎石堆。他们望着眼前的景象竟也都不知所措起来。
眼前分明是一条敞亮的大道,在拱形的穹顶之下,通向不知何处。对面光线晃眼,看不清远处的情形,但是渐渐地,能从那一片光明之中,辨出几个人影——人影越来越多,很明显那边正有人过来。
赵五光径直冲了进去,冲到王二郎和贾放身边,大声问:“贾三爷您怎么,请尽管下令。”
过来的这些,究竟是友是敌,究竟该不该拿起武器抵抗,赵五光心里满是疑问。
谁知贾放转向他面前那名好看的青年,指着赵五光和王二郎道:“子衡,这就是桃源寨两位稽查队长,赵队长,王队长。两位,这位是我的朋友,他是,他是……”
贾放犹豫着要不要水宪的爵位,这时水宪自报家门道:“我叫水宪。”
话音刚落,水宪身后出现了几个人影,只听见老童的声音疑惑地道:“王爷?”
赵五光和王二郎对视一眼,掩不住眼里的骇异。他们都在想:咱们这位贾三爷,整天结交的,都是什么人呀!
谁知水宪这位“王爷”却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向王赵两位点头致意,称呼一声:“队长。”
他又将他身后的人唤来,一一介绍:“这位是我们铜矿和冶炼厂的技术专家,老童。这位是任靖,统管商贸事务,可能相当于你们这儿招商办的主任吧……”
老童和任掌柜走上前,向贾放见了礼之后,便好奇地量眼前这一方天地,凭空坍塌出来的巨大洞口,再将目光转向赵五光他们身上的衣饰。
老童嘀咕两句,解去了身上披着的坎肩儿,似乎觉得这里暖和得叫人受不了。
两边来人正不知所措地相互招呼问候,桃源寨这边的洞口另有一人冲上了碎石堆,大声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来叫我?”
这不是旁人,自然是“好奇宝宝”桂遐学。
他直接冲下碎石堆,没有到贾放身边去问候,反而径直冲向洞中石壁,沿着光滑的石壁一路寻找,竟真的给他找到了一处,大约寸许宽,一道深黑色的缝隙。
这条缝隙从石壁上一直蔓延至穹顶和地面,若是将这道缝隙延伸入空间,便是一个完整的平面。
贾放眼瞅着桂遐学这样,也连忙赶上去,开口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他原本想,在这个位置曾经有一道石壁,后来这石壁变得像毛玻璃似的,后来就干脆消失了。但是这件事的真相与原理如何,他自己也糊里糊涂,出来只怕会误导桂遐学,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桂遐学却把手来来回回地在黑色缝隙附近移动,似乎在体会身处两个空间有没有什么异样。用手试过之后,桂遐学干脆伸出双脚,在两边来回跳跃,似乎玩得很开心。
但是贾放听见他在嘀咕:“折叠空间……竟折叠得对人毫无影响吗?”
这时水宪也来到了贾放身边,问贾放:“这位就是桂教员?”
桂遐学停了跳跃,冲水宪一咧嘴:“你也听过我?”
水宪当即施礼:“久闻大名,我麾下不少工匠也都听过桂教员的大名,仰慕得很。他们都,有不少技术难题想要向桂教员讨教,只恨无缘识荆。”
桂遐学被水宪这一顿马屁拍得好生舒服,仰着脸笑道:“过奖过奖。”
他笑完了才向水宪还礼,老老实实地:“我还得谢你。那水银温度计帮了我好大的忙,而且我都还闹不明白,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抽成真空的……一定要教教我呀!”
贾放见桂遐学与水宪见面时全无异样,还是他以前那副“刨根究底”的做派,多少放了点心。
水宪则转头看看他,微笑不语。
*
一时这安全洞中,竟然成了南北双方的见面大会。
桃源寨的乡民们听贾放过“折叠空间”的事,桂遐学甚至还专门做过研究,因此他们虽觉惊异,可是却也没有惊讶到那个份儿上。
但是水宪那里的工匠,包括老童在内,都吃惊不已,连连惊呼。唯独任掌柜因为多年帮助水宪理王府的细务,知道内情,因此猜测此处应当与水宪那座园的原理差不多。
桃源寨的乡民们这时一起上阵,将洞口处塌下的土石迅速移走。另有人寻来了铁木,做了简单的支架,给洞口处做些支撑,免得发生进一步坍塌。
这些他们已经做得熟极而流,几乎不需要专门指点。水宪在一旁看了,也连连称赞。
桂遐学则棋逢对手,和水宪麾下一个年轻的工匠开始了争论。贾放凑过去听了听,两人竟然是在争这“折叠空间”的原理。
水宪麾下的工匠脸涨得通红,大声道:“这除非是神迹……”
好多人都这么想:否则怎么可能?
但是桂遐学却从兜里掏出了一枚粉笔,直接在地面上写起了算式,开始推演:“谁一定得是神迹的?我算给你看!”
他自己算着算着,却遇上了难题,算不出来了,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一回头,却见那年轻的工匠指着地上长长一截算式,道:“你竟然懂这些?”
伙子眼里全是热切:“老铁,你教教我!”
桂遐学挠挠头:“这个……你先等等,等我先推演出来,马上教你……”
贾放在这两人身后听得忍不住发笑,却听见水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放想这件事也想了半天了,但有一件事不明白,连忙问:“刚才你是怎么恰好就在我对面的?”
按照水宪所,他那边正好发现了一个“暖洞”。暖洞在他们那里专指冬暖夏凉的干燥洞穴,一般会用作库房,甚至是员工宿舍使用。
但今日水宪不知为何,心中略感异样,便跑来这刚刚发现的暖洞处。按照他所,当时也是面对一面光滑的石壁,而且是完全不透明的。他不像贾放,水宪当时是完全看不见贾放的身影的。
“我当时只是好像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你的声音,心里想着确实很久没有和你见面了。我想若是伸出手就是你该有多好,于是我就试着伸出了手……”
贾放心想:这等默契,还真是绝了。
于是他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想是因为,我们两座园子之间的隔断给我拆没了。”
“这么可能有点儿复杂,但是我在那边园子里刚刚建了一座通了所有隔断的院子。”贾放有点儿徒劳地解释,这背后的逻辑确实比较绕人。
谁知水宪笑道:“可事实是,你的桃源寨通了一条通路,直通向我的铜矿啊!”
贾放点头,忍不住心花怒放:这条通道的位置太好了。水宪这一处,名义上是铜矿,实际却是有铜有铁,还有很多其他的伴生矿,比如磁铁、钨矿之类。另外他所有的冶炼与铸造厂都建在这附近。
这对桃源寨来,意味着多年求而不得的资源有朝一日变得近在咫尺。
他独个儿眉飞色舞,水宪在他身边只管温和地笑着,顺嘴问了一句:“我园子里那处叫做‘与谁同坐’,你那处呢?”
贾放刚要“秋爽斋”三个字,顿了顿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放声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总算是想起来了,他刚刚建起的这座秋爽斋,题匾上分明是四个大字:桐剪秋风,桐剪秋风那……
水宪见贾放得高兴,也只管闲闲地笑着,没多话。
晚间,桃源寨招商办牵头,宴请水宪等北方来的朋友。老童、任靖,还有百工坊几个领头的工匠都在被邀请之列。
之所以是招商办牵头宴请,主要是因为这个机构已经意识到,突然出现的这条通路对桃源寨的发展有多重要。
对方能提供各种桃源寨紧缺的材料,同时也一定会是桃源寨各种商品输出的大型市场。
于是在这宴席上,宾主双方相谈甚欢。而贾放却只管与水宪只管坐在一旁,头凑着头,喁喁细语。
“你是,你将原来稻香村里挂着的那幅《烟雨图》拿去挂在了秋爽斋之中,就直接从秋爽斋进入了那个山洞,而且在那之后就通了往我这边来的‘隔断’?”
“确实是这样!”贾放回忆了一下他今日的行动轨迹。
“那……如果以后你再想借道稻香村中的‘缩地鞭’,是不是便不能够了?”
贾放猛地惊醒:“我咋没想到——”
他猛地起身,对与座的众人道:“你们先聊,我去去就来。”
谁知水宪也跟上:“我随你一起去。”
其余人都饮了不少桃源寨的特产米酒,此刻都微醺着,竟也没多少人留意到贾放与水宪两人离席。
贾放脚下飞快,径直赶去贤良祠。水宪的脚程也丝毫不慢,一直若即若离地跟在他身后。
到了贤良祠,贾放深吸一口气,一伸手扯住了水宪的衣袖,两人眼前同时一暗,已经进了缩地鞭。
行了三十三步,贾放一脚已经踏入稻香村的正屋。
夜深了,稻香村院内没有点灯,室内一片昏暗,室外倒有一片皎皎的月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
贾放赶紧去开了门板,又从荷包里取了一盒安全火柴出来,取了一枚轻轻一擦,火焰升腾,他便赶紧点燃了一盏油灯。
如豆的一点灯光,便挣扎着摇晃着,将整座正屋慢慢照亮。
水宪此刻正站在正屋那幅中堂跟前,默默欣赏这一联一画,忍不住开口轻声念诵:“费长房缩不尽相思地,女娲氏补不尽离恨天……上次来时,竟没有怎么留意这一联。”
贾放凑过来,“咦”了一声,道:“怎么又回来了?”
他甚至还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依旧见那一幅米襄阳的《烟雨图》正悬挂在它原来的位置上。
贾放忍不住凑上去,手持油灯照了照,好确认它是不是真迹。
“奇怪,我明明把它移到秋爽斋里去的。在那里我把它挂在了西墙上,然后就回了桃源寨,通了往你那边去的通路……但它怎么又回来了?”
贾放低下头沉思:“难道是双文见我把稻香村的这幅画拿到了秋爽斋去,便做主替我拿了回来?按不会啊!她等闲不会进稻香村的。”
水宪想了想却:“我想可能是这样:这幅烟雨图,是你园中‘缩地鞭’的关键。你将它带去秋爽斋,便开了秋爽斋的‘隔断’——因此你去到桃源寨,目睹我们之间的‘壁垒’消失。从此‘桐剪秋风’通往‘与谁同坐’,因此秋爽斋的任务便完成了。”
“所以这幅画就自然回来了。”水宪得出结论。
贾放点点头,吹熄了灯,道:“有道理。明天我再过来一趟,与双文确认一回就可以知道。”
灯光熄灭之后,稻香村里便只剩那月光如水一般,倾泻在屋内屋外。
“但今日将这‘隔断’通,对我们的帮助实在太大。今后我们两处,可以做的实在是太多了。”贾放感慨一声。
谁知此刻水宪在他身旁,闻言转过身来,面对贾放,伸出手,轻轻托住他的面颊。
贾放一时屏住呼吸,他眼里只能见到面前的人眼波流动,像是一片海,无边无际,渐渐将他围住。
只听水宪声音低哑:“是的,今后……可以做的实在是太多了。”
*
翌日,桃源寨招商办和园工业园代表团开始谈判各种合作项目。
正如贾放与水宪所预言的那样,两边的合作项目机会非常之多。桃源寨馋园出产的铁轨、锅炉、铜管道……各种工业制品;而园的人听桃源寨供应各种各样的农副产品,着实是欢喜傻了。
“总算能好牙祭了——”园的代表团表示。
有贾放和水宪两人在,双方互惠互利的基础协议先敲定下来,然后再由各个负责人一项一项地具体去谈。
桃源寨这边好,各种农副产品是按每日供应的,比如桃源寨从即日起向园供应两头生猪,二十只鸡,一千枚鸡蛋……其余另有菜蔬、调味品等物,每半月结算一次。
但是园那边向桃源寨供应的都是大件,园需要确定尺寸与规格之后立即开工生产,没有那么快就能运过来。
“要不,你们先整出个轻重缓急,告诉咱你们最需要的是啥?”任掌柜问。
最需要的是啥?——桃源寨的人相互看看,然后异口同声地:“铜轨!”
现在应该叫钢轨了——园的冶炼场已经制出了坚固抗压防锈的精钢,作为轨道的材料再合适不过。
而桃源寨的人心心念念的,就是“桃源——武元”的那一段轨道在被山匪破坏之后,到现在都还未找到足够的钢铁材料,因此很长一段都依旧在使用铁木作为轨道材料。
天长日久,木材的劣势逐渐显现出来。桃源寨的乡民们渴望尽快找到足够强度的替代品,将这些木轨全部换掉,以减少他们维修和更换的工作量。
“那好!我们这边商量一下,尽快给你们一个交货日期。”任掌柜丢下一句话。
两天之后,这位园工业园的全权代表送来了回复:“两个月之后,第一条钢轨将运抵桃源寨。如果需要,我们的人还可以帮助你们施工——我们的人在安装方面都很在行。”
任掌柜表示,园工业园,矿山、冶炼场、生活休息区、以及家属所居的职工新村之间,都有轨道连接。因此他们已经铺设了成百上千的轨道,拥有丰富的成功经验。
桃源寨招商办却纳闷了:“那按你们的货源应该很充裕才对啊?为啥一定要两个月以后才能交货呢?”
双方事先核对过那轨道的尺寸口径——完全一致。
这也正常,因为轨道这个主意,就是源自于贾放的脑袋。无论是百工坊还是桃源寨,同出一源,尺寸自然完全统一。
任掌柜笑着道:“因为敝上有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为了让园与贵处能更好地合作,敝上已经决定了,在我们的库房与贵宝地之间,应当先建一座轨道,以便园的货物能够更加快捷地运到贵地。”
桃源寨的人听了不免也有些动容:为了和桃源寨做生意,对方竟然愿下这本钱,专门修一道轨道?
——这诚意,好像真的很足啊!
桃源寨招商办的人商量了一下,便同意了:“有道理,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消息在桃源寨传开,登时有不少人跑去“安全洞”看热闹。当然,外行多半是看个热闹,不少内行都是跑去看门道,琢磨对方是怎样铺轨道的。
但是桃源寨的人很快就发觉,“安全洞”的另一头太冷,他们需要多穿几件衣裳,才能抵得住对面的寒意。
又过了一阵子,对面的轨道已经铺到了“安全洞”里。
就在这时,传来了令整个桃源寨都沸腾的消息:园下雪了!
桃源寨一大半的人口从来没有见过下雪。听竟有“下雪”这种奇景,当即集体提了申请,成群结队地前往隧洞对面去参观。
稽查队特地设了好几个岗,专门在桃源寨这边统计“出境”的人数,并且提醒大家,穿上足够的衣物。
桃源寨的乡民还真没有多少人拥有“足够”的衣物。他们纷纷披上了家里的棉被。放眼望去,每个人身上都是花花绿绿的被面——在雪天里格外醒目。
“嗷——”
这是桃源村的土著终于见到了传中的下雪。
“哦啊啊啊——”
这是来自余江的新移民见到了比他们印象之中要大上千百倍,扯絮般的雪花。
“欧欧欧啦啦啦——”
他们一起从隧洞中出去,望着漫天的雪片,竟激动地唱起了歌。
就在这歌声中,在飘落的雪花之间,园的工人在隧洞的另一头敲敲,往石壁上挂上了一大块牌匾,上面写着:“桃源——园铁路,园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