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A+A-

    紧跟着到来的年节,对于园工业园的职工们来, 是迄今为止过得最丰盛的一个年节。

    以往他们能吃到杀猪菜, 还有晒干的鱼鲞在用水泡过之后蒸熟做成的鱼菜。但这两样吃多了都腻。

    但今年过年的光景很有些不同,南边运来了大批的调味料, 新鲜的鸡鸭,除此之外各种他们没尝过味儿的熏腊也送来不少。桃源寨三村的婆娘一样一样地给他们解, 拎起一只洗净后风干熏制的公鸡:“看, 这就是腊鸡!”

    桃源寨不止食材扶贫,还有专人负责厨艺扶贫,过来一样样地指点园的厨子,各种调料该怎么使用, 搭配什么样的食材。从此,园区的食堂里就总是弥漫着酸酸辣辣的香味,格外开胃。

    但园也拥有几样南方没有的食材, 除了各种新鲜捕捞的海产海菜之外, 就要数大白菜了。

    大白菜吃法多样,十分百搭。而园拥有专门腌制酸白菜的加工厂, 腌好的酸菜煮出来的酸汤,竟不亚于桃源寨用番茄熬出的酸汤,这令来自南方的厨娘们十分惊异。

    有人突发奇想,一挥手:“来, 辣椒面,满上!”

    于是,腌制酸菜的腌缸里, 又给洒上了来自南方的辣椒粉。浅黄色的酸菜登时也变得红彤彤的,多添了香辣滋味,成了辣白菜。

    这酸辣滋味十分有特色,一时便成功反向输出了桃源寨。

    同时反向输出的还有烧刀子,但是不幸成为了失败案例——桃源寨的人喝惯了米酒,见了烧刀子,也和米酒似的饮,登时倒下几个,还有需要送到张友士那儿急救的。

    从此桃源寨的人再也不敢饮烧刀子了,倒是张友士他那儿急需,于是一起都收了去。

    桃源寨与园各自举办“团拜会”的时候,水宪与贾放都是两边都参加,若有人来敬他们烧刀子,两人妥妥地都能及时识破,相视一笑。

    贾放道:“我可不敢再造次了,上回断片断得彻底,反倒要你来招呼我。话,我的酒品还行吗?”

    水宪笑笑不答。

    贾放登时知道不妙,别过头去不敢看他。却不妨水宪问他:“又到了年节的时候,你觉没觉出自己忘了什么?”

    贾放作势想了半日,故意道:“瞧我这脑子,明明好像有事忘记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水宪连忙摇手:“想不起来就别想了。”顺手灌了贾放一盏甜滋滋的米酒,似乎真的盼望他别再多心。

    贾放哪里不明白这位心里在想什么:这就是他俩约定的第六个年头,以往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水宪都会送来一匣子,里面是一千两的银票。

    按照他的原计划,这一年他应该已经建成了大观园,应当已经顺利回归现代社会了。但谁让事情的发展与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呢?

    但现在两人之间,钱真的不是最主要的问题。一想到将来,贾放抬手又灌了自己一盏米酒,豪气万丈地道:

    “你放心——”

    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在这个社会里存在的意义,不达到目标他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自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不放心过。”水宪坐在贾放身边声,不晓得自己的这份表达真心,对方是不是能及时收到。

    谁知贾放大着舌头:“你们谁,谁往米酒里加了烧刀子——”

    着他往桌上一倒,不幸又断了片,倒下时表情十分遗憾,似乎是在遗憾自己错过了北方来的血肠、酸菜锅和烧烤,也错过了桃源寨年节时才有的腊鸡腊鱼和熏腊肠。

    他再次倒下,水宪便只能啼笑皆非地望着他,再次接下照料糟糕酒品的艰巨任务。

    *

    各处席面结束之后,桃源寨招商办的人立即出来吆喝:“各位,请使用牙刷与牙粉嘞,养成清洁口腔好习惯,一口好牙陪伴您到老。”

    招商办这次借年节的机会进行“口腔健康宣传周”活动,可是下了大本钱。

    桃源寨和园的居民,每人发了一枝牙刷。

    这牙刷的刷头是用竹子做的,刷毛则是用的剑麻纤维做成。园那边专门制了一台用于磨竹制牙刷头的车床,牙刷头的构件制成之后,套上事先绑成束的牙刷纤维,然后将牙刷头的构件上下一扣,再将牙刷纤维裁整齐,一枚牙刷就制好了。

    按照桃源寨现在的工作效率,一个工人一天可以制二百柄牙刷,效率算是挺高的。

    牙粉则是田妹那边在弄。牙膏的主要成分就是石灰粉和皂荚粉。石灰粉主要用来摩擦去垢,而皂荚粉被拿来当表面活性剂使用,能让人刷牙时刷出一口白泡泡出来。

    石灰粉在桃源寨遍地都是,皂荚是武元县的特产之一。田妹又发挥了她制香的专长,往牙粉里添加了一些香料,使用她家出产的牙粉刷牙,口腔内清新怡人。

    这牙刷牙膏的组合一经推出,两处的居民们先是好奇,然后又觉得白送上门的,不试白不试。

    一试之下,有的人觉得好,口内干净格外舒服;也有人觉得麻烦,不想用,往后买牙粉还不是要自己掏钱?

    但是坚持了几天,那天天刷牙的,张口一笑便是白亮亮的一口牙,那笑容便格外漂亮。

    不爱刷牙的便有些自惭形秽,连笑也不敢笑得太过,又听张友士那边也这东西的好,招商部那里又在反复宣传,便也渐渐上了心。

    这习惯形成起来也就个把月的事,待到正月过去,家家户户竟都用上了牙膏。甚至两个胜利新村和武元县那边也在听,这牙刷和牙粉,多少钱,怎么用的。

    贾放却还是有点儿遗憾:他原本想把牙膏生产出来的,牙膏比牙粉使用起来更加便捷,但偏偏没有找到合适的包装材料来盛牙膏。

    牙膏与牙粉的区别,在于牙膏里增加了保湿剂与增稠剂,使用便捷,挤一点就能用了。但是牙膏保存不易,很容易失水干燥,因此需要能够密封,并且一点点挤出的包装材料。

    贾放那个时空里的牙膏软管,最早都是用铝箔管制成的。如果要用金属管来盛放牙膏,那便太金贵了。

    贾放与水宪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他们手中的铝矿资源太过宝贵,暂且还是先不往牙膏那个方向发展。

    再者这世上也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待到牙刷推广普及开来,有更多的人用上这种工具,到时便会有人意识到,许是将牙粉做成膏状的更方便,随之便去专研琢磨那金属软管的事。

    人间各种用具,都是这么一点一点地改良的。

    要想要一口气做到最好,未免有点儿强自己所难——水宪这么劝贾放。

    “不过你让我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水宪反过来相谢贾放,“你也知道我前一阵子卖了多少雪花糖出去。等到这牙具也能人人使用了,我纵卖再多的雪花糖也都不怕了。”

    *

    转眼那热热闹闹的年节过完。桃源寨和园工业园又各自投入生产。

    园的铁路也渐渐铺到了桃源寨这头,谁知在铁路铺设的时候却出了点问题。

    “这真是见鬼了!”园那里,负责施工的工头大喊一声。他身边十几个工人则都是一脸的沮丧。

    适才他们抬着钢轨,准备“跨越”那座拱顶之下的折叠空间的时候,忽然发现钢轨到了那里就到了头。

    最奇怪的是,他们抬着、托着,甚至推着轨道,都能轻轻松松地越过桃源与园之间的那道界限,偏偏将钢轨铺在地上,那钢轨就像是断了一截似的,正正地断在地面上那道黑色缝隙跟前。钢轨多出来的那一截,直接消失了。

    贾放、水宪、桂遐学听了消息,都赶来看。

    桂遐学见了这等“奇事”,当然要亲自尝试,当即指挥着工人们来来回回地搬动钢轨。

    而贾放立在一旁观看,却突然想起了一桩往事,“啊”的一声。

    “当初我也遇到过类似的事,”贾放对身边的水宪,“我曾经想铺一根铜线,从稻香村一直接到桃源寨来,谁知无论我用多长的铜线,一进缩地鞭,那铜线立即就到了头。”

    水宪便点头道:“那么‘缩地成寸’是有道理的,你在那缩地鞭中行走,感觉只有三十余步,但实际上跨越了三千里的距离。你觉得缩地‘成寸’了,但是你手中的铜线却缩不了,自然撑不了三千余里的长度。”

    他又伸手指着地面上那条深色的缝隙,道:“这一道,它是缩地鞭也好,折叠空间也好,总归是折叠了五六千里这样的距离,要想直接铺轨道过来,自然是行不通。”

    水宪的话教桂遐学听见了,这家伙气咻咻地跑来问:“那你,为啥只有铺在地面上的轨道过不来,但是寻常车驾呀,马匹呀,货物呀,人啊……都能过得顺顺利利,稳稳当当的?”

    看来这桂遐学,对水宪终归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敌意。

    水宪却耸耸肩,很坦白地:“我不知道啊!”

    “我不清楚原因,我只总结现象。依附在地表上的物体,在静止状态下没办法通过这道折叠空间,”水宪循着桂遐学的习惯,分析眼前的现象,竟然能将桂遐学的口气学个十足十,“因此解决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两边分别修筑轨道,在这道分界线处对接。只要车辆是在运动状态下,就能从园那边,直接驶入桃源寨的轨道。”

    桂遐学望着水宪的眼神里颇有几分不信,但是他开口时却:“试试?”

    水宪便点头:“试试就试试。”

    两边的工匠立即帮忙,挑选了合适长短的钢轨,一头铺设在园段,另一头铺设在桃源段。

    双方工匠都没有将钢轨直接固定,毕竟这只是一场试验。但正像是水宪和桂遐学所的那样:不试试,怎么知道会如何?

    双方将两段钢轨对其。园那边将一辆空车推上了那一头的钢轨。几个工人扶着空车,看准了两截轨道之间的那个坎儿,一起将空车推了过去。

    只听那座车辆轻轻地“咯噔”一声,车子已经稳稳地驶上了另一端轨道,进入了桃源寨的地界。

    双方一起噼里啪啦地鼓掌——不管这背后的原理到底是什么,大家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建这轨道,不就是想把那些又重又沉的物资,轻松而快捷地运到桃源寨吗?

    水宪却很谨慎,不肯轻易庆祝,而是命人把那空车装满,满满一车沉重的货物,又原样再做了一遍试验,果然还是见车驾稳稳地驶上了另一段轨道,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稍许颠簸,车辆的轮子重重地响了一声。

    “这就简单了。”贾放总结道,“接下来就是两边各自修筑并固定轨道,只要能准确对接,咱们这轨道就算是贯通了。”

    那么桃源寨这里很快也可以挂牌,挂上“桃源段”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两边各自领命,去做准备。

    唯有桂遐学一个人,依旧觉得那一段“折叠空间”实在是不可思议,并且突发奇想,问:“如果我跑过去,突然在这道边界上躺下来,那么会怎么样?”

    贾放一听,连忙把他拦住。

    他实在是没法儿想象,桂遐学这家伙,头和身体在南方,脚在数千里之外的北方那情形——那实在是太诡异了。

    于是贾放严令禁止这种行为,大声宣布:“以后大家尽量避免在此长时间逗留。咱们墙壁上都贴上标语,写上‘运输重地,切勿逗留’。”

    众人一叠声地应下,只有桂遐学,应下归应下,那一对眼珠还在骨碌碌地转。

    贾放就没办法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也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

    第二天桂遐学来找贾放的时候,水宪不在。桂遐学一脸惭愧,:“贾子放,我昨儿没听你的话,跑到交界区去做‘试验’了。”

    贾放没好气地道:“结果如何?”

    桂遐学见他也好奇这结果,登时来了劲头,道:“可有意思了……我,我,我愣是没法儿躺下来。”

    贾放:……啊?

    按照桂遐学的法,他每次都尝试在界线一旁坐下之后,倒向另一边。但每每还没让他躺下,就觉得有一股大力朝他推过来,将他整个人推过界线。

    桂遐学自然不死心,非得想个办法让自己能够稳定地身处界线两边,一时便颠来倒去,翻来滚去……如此一番,简直就是和这道“折叠空间”较上了劲。桂遐学虽然没有受什么伤,但是折腾够了回去一看,也是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

    诚实地讲述了这段经历之后,桂遐学无奈地望着贾放,问:“果然还是他合适你一些。我么……不大老成。”

    贾放心想:这何止是不大老成?

    但是他还是诚恳地对桂遐学:“其实我很羡慕你。羡慕你这份好奇心。”

    不知道是不是人越“老成”,那种对事物强烈的好奇心便会减。贾放自忖没法儿像桂遐学那样,不顾一切地去验证一个心中的猜想,不考虑后果,也不畏危险。

    “这个世间非常非常需要你这样的人。”贾放郑重地出他的结论,“我相信你,将来定然有大成就!”

    这个时空不可能仅仅靠他贾放带来的那一部分知识向前进步,整个社会都需要桂遐学这样的好奇宝宝。作为研究人员,这份好奇心和旺盛的精力、灵活的头脑一样,都是桂遐学的天赋。

    “只不过你以后如果能够再做试验的时候,尽量考虑一下别的方式,不要以身犯险,我就更加感激你了。”贾放,“毕竟大家都很需要你。”

    桂遐学登时伸手到后脑挠挠,不好意思地笑笑,点了点头,道:“我晓得了!”

    着他向贾放告辞,脚步轻快地离去,一路上偶然可能触及身上的伤处,便会龇牙咧嘴一番,却依旧昂扬着继续往前。

    贾放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恰巧水宪过来,问他:“将人安抚好了?”

    贾放点点头,很自豪地:“我这边的人才水平相当不错吧?”

    水宪“哈”地笑了一声,道:“你别尽顾着自卖自夸,到时候被四殿下听了,把你的人千里迢迢请到京中去他的格物学院,到时候你就等着哭吧!”

    贾放:……

    虽然他觉得他手下好些人都已经能够得上国家级别的研究人员水准,但一听要被调到京里去,还是有些舍不得。

    于是他只好夸对方:“近日里我观你手下的那些工匠,也非常不错嘛!一个个都能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要不我试着给四殿下去一封信——格物学院比较注重理论,实践也不能放松,所以最好能设的一个工学院,专事研究各种工业技术,你觉得怎么样?”

    水宪便盯着他,长长久久地,目不转睛地,极其专注地盯着他,盯到贾放心里发慌,最后只能意认怂:“罢了罢了,我再不自卖自夸,也不什么工学院的事了。”

    水宪便极其得意且爽朗地哈哈一笑,然后一牵贾放的衣袖。两人并肩,到了贤良祠附近的山坡上,两人一处,望着正在热火朝天修建轨道的工地。

    水宪闲闲地问:“你上次,发债的事情,怎么样了?”

    桃源寨这次要修建的轨道,共分两个部分。一是“桃源——园”铁路园段,以及桃源寨内部用于物资运输的几条短途轨道。第二条便是“桃源——武元”客运暨货运轨道。

    桃源寨的招商办事先已经完成了向园工业园的询价——按照贾放与水宪事先商量好的,为了桃源和园双向的健康发展,双方都必须本着公平交易的精神,以市场价格结算商品。

    毕竟亲兄弟都还明算账呢。

    询价的结果是,这两部分轨道的造价目前桃源寨的财政都能支持。

    但是贾放考虑到“桃源——武元”一线是方便桃源与武元之间相互往来的轨道交通,完全让桃源的财政支持好像也不大合适。再他也很想搞一个南方地区工程建设的样板出来,于是便提了发“债券”的建议,让招商办去张罗去。

    “已经在办了。今天正好是‘债券’发售的头一天,干脆咱们去看看去。”

    负责发行“债券”的金融办就在山脚下,与日常的桃源集是一个地方。今儿不是赶集的日子,但是金融办的摊位门前就和赶集时候一样热闹。

    贾放与水宪赶过去,正好听见金融办的老涂在扯着嗓子大声:“对,您理解的没错!这就是您借钱给桃源寨修铁路,修完铁路之后,用这铁路挣来的钱还您的本金和利息。”

    人群中登时有人大声问:“那谁能保证我一定能收回这些钱呢?”

    老涂大声回答:“由桃源寨的财政作保。”

    这声回答斩钉截铁,顿时把所有的疑虑都堵了回去。桃源寨的赚钱能力,连同贾三爷那点石成金的本事,谁不相信?谁敢怀疑?

    “给我来二两银子的债券!”顿时有人嚷了一声。

    围在金融办门口的大伙儿便一起哄笑出声。老涂只能苦着脸再次解释:“老乡,这次发的债券是五两一张的记名债券,三年期,年利八分。”

    贾放在心里算,百分之八的年利率,不少了。当然这可比不上京里那些放印子钱的,那些月利百分之八的都有。

    但在南方桃源寨这种地方,民风淳朴至极。乡民们经常借给邻人钱财,一分利都不收。此外,贾放发放给乡民们的创业贷款,建房贷款之类,通常也是三到四分利。

    金融办这八分利,一来是要确保这首次“债券发放”工作能够顺利完成,二来则是确实对那铁路的盈利能力有信心,晓得三年之内真的能赚回这么多钱来。

    果然,一听见这话,桃源寨的乡民们激动了:“我要五两!”“我来上十两!”

    看来大家都很明白,所谓五两一张,就是买这些债券,必须是五两的倍数。

    一直和老涂搭档的老金这时慢悠悠地抱着一大叠债券出来,对大伙儿:“各位,你们先排个队,这债券是记名的,谁买了我都会登记下来。所以万一这凭证丢了也没事……”

    他一边,那队伍已经瞬间排出二里地去。

    一旁水宪看到了,便冲贾放一笑,摇摇头,看意思是:原来还担心你的债券发不出去,算替你兜底的。看来现在是用不着了。

    作者有话要:随便两句:

    牙刷和牙粉在中国,确实很早就有了,宋辽都曾出土过相应文物,与今天的牙刷没有什么差别。牙膏其实也是有的,但是牙膏容易失水,不耐保存,所以一般都是自家制新鲜的。

    明清时期,刷牙应当已经成为城市生活中一种常见且健康的生活方式。

    因此,牙刷与牙膏,可能应该从“穿越神器”这个类别中被扣除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