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待惊魂甫定的桃源寨乡民们了解他们的幸运值之后,桃源寨里到处是歌声。这些乡民们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地庆祝了一回。
没有完成的“火轮首航仪式”隔天又重新举行了。别看这火轮船只不大, 却能拖动满载的货船, 在风平浪静的内河河面上“突突突”地来去自如,让下游的其他船家格外艳羡。
但火轮的船老大却深知这船还可以有改进的地方, 下船之后就找了招商办的人商议,招商办的人马上帮他去联络理学院,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讨论改良去了。
桂遐学却嚷嚷着推销他的“电瓶”——这家伙声称电瓶已经研究成功, 可以不用烧煤,只用电瓶就驱动船只。唯一的不足是这电瓶需要取下来反复充电,电瓶的寿命也不知道多久。
贾放只得列了个单子,让桂遐学带着他的团队好生研究, 在解决这些问题之前,不让他的电瓶投入生产应用——不过理学院内部范围试验一下还是可以的。
于是,理学院立即出现了电瓶车的雏形。
……
贾放松了一口气。他终于觉得桃源寨的科技发展之路开始走上了正轨:理论研究和技术应用相辅相成。理论研究为技术应用铺路, 而技术应用获得的收入又回头反哺理论研究。
第一次工业革命和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关键发现都已经完成, 桃源寨也与具有大规模工业生产能力的原材料的园工业园建立了直接的联系。
贾放心想:路子都已经铺好,如果他这时候抽身离开, 桃源寨应当依旧能够沿着既定的路线继续向前发展吧?
实话他心中不舍,毕竟是自己一点点着手建设起来的。
但他有种预感,在这个世上能不能留,留多久, 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的。
*
贾放接到了贾赦关于太子遇刺案的最新进展之后,算回一趟荣国府,面见贾代善。此外贾政等人他也很久未见了, 甚是想念。
水宪便问:“要我陪你一起吗?”
贾放摇头笑道:“放心!我议过事就回来。”
水宪把一只匣子递给他,道:“把这个带上。”匣子里盛着最新制的防弹衣,已经在上回试验的结果上加以改进,在几十层丝绸之后又在最里一层垫上了三寸见方的片钢板,。
贾放哈哈一笑,道:“我只待在荣国府里……”
水宪却冷着一张脸:“没给你。”
贾放张大了嘴没来得及合上,想了半日才慢慢地醒悟过来:“你是,你是这个应该送给……”
水宪见他明白了,这才露出释然的表情:“你自己决定吧!”
贾放“嗯”了一声,把东西收了起来。这东西价值不菲,几十层的真丝,再加上用最新工艺轧出的薄型钢板,贾放略感觉有点受之有愧。他总觉得这两年水宪总在他身上贴钱。
水宪猜到他的心思,顿时苦笑一声,道:“都这时候了,钱的事你就别多过问了。现如今最紧要的是,要保住京里的大局,你我这两处都需要平安和靖,千万不能出现动荡战乱。”
他们虽然一直都在进行战备,可若是真的发生战乱,工商业需求下降,工业发展受阻,现有的大好局面就都完蛋了。
贾放点头表示同意,毕竟历史课本上有充分的例证能够证明这一点。当下他抱上这只匣子,匆匆赶回贤良祠,不多时就出现在大观园里。
贾放迈出稻香村院门的时候,听见大观园中有工人们正喊着号子,心里十分好奇。
正巧双文过来,见到贾放,又惊又喜,连忙招呼:“三爷,您回来了?”
贾放点点头,问:“园子里这是在修什么呢?”
双文道:“前儿个蓼汀花溆有一处堆石塌了,我刚好想着趁现在人手足,把那些堆石重新理一理,把能用的重新架上,不能用的看看能不能用到别处。”
贾放:——破案了!
双文奇道:“怎么了,三爷?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她一时也紧张了起来。
贾放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不过大观园里那几处水系,你最近应该没有大工程了吧?”
双文否认了,贾放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幸好这是虚惊一场。
他请双文代为前往通传,不一会,贾赦就匆匆忙忙迎进园子,:“老三,你总算回来啦!”
他亲热地搭着贾放的肩膀,拥着贾放一起往外走。
贾放却压低了声音问:“府里一切都好吗?”
贾赦一肘轻轻捶在贾放身上,笑嗔道:“若唯一一桩不好,就是你不在,大伙儿见不着你,都怪惦念的。怎么样,这回见一下大伙儿不?”
贾放点点头,:“我见一下二哥和如海,妹妹那里,请如海代为问候吧。劳烦大哥替我解释一下,就是我有事突然回京,待不久,见一面就要离开的。”
“好!”贾赦二话不就应下了,拉着贾放道:“先去见父亲大人!”
贾放见到贾代善,荣国公正半卧在静室里的炕床上,也面露激动,点着头道:“好!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贾赦顿时留下贾代善和贾放,自己出去张罗。
贾放便奉上了那只匣子,道:“父亲,这是用来防那火铳的,穿在身上,不一定无虞,当能多一分保险。”
他把话完有些迟疑,接下来的话他不知该如何出口。难道要解释一下,这东西也才刚刚研制出来,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捞到一件——等到过几日再制出新的,他再补上给贾代善的送来?
谁知贾代善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道:“好,我替你转交给那一位。”
这位荣国公,似乎一早就知道贾放想把这件在关键时候能够保命的“救命衣”送给他另一位“父亲”。
贾放面孔上登时涌起几分惭愧。贾代善却善解人意地道:“这节骨眼儿上,自然是大局为重。再了,为父……”
贾代善肯这么,表示他依旧把贾放看作是自己的孩儿,一片慈爱关怀之心,从未改变过。
“……为父的命大的很,你又不是不知道。”
贾放登时眼眶微微发热,心想这位荣国公一心为子女考虑,着实令人感动。
除此以外,这也证明了荣国公和他想得一样,这对父子对此次事情的幕后黑手,有着相似的判断和共同的指向。他俩都认为,唯有将龙椅上那位好好地护住了,才能维护京里的局面,免得天下动荡。
“这次的事,您也觉得三殿下是无辜的?”贾放问过贾代善的意见。
贾代善点点头:“当日在顺天府审案时,阮云晴言辞激烈,数次直接针对三殿下。但我观三殿下的神情,只有愤怒与忍耐,偶尔会见到懊恼,但是不见愧疚与心虚。”
“为父在军中见过很多人,像三皇子这样性子的也见过不少。他并不是一个善于掩饰的人……”贾代善得出判断。
“懊恼?”贾放有点儿好奇,“三殿下会懊恼什么?”
贾代善顿时笑了:“自然是懊恼他早先时候没能好好追查太子的案件,也没能早点把阮云晴控制起来。”
贾放一想,觉得也是:若换了他是三皇子,恐怕早已怄死了——像阮云晴那种级别的证人,他该牢牢地掌握在手中才是。谁知这位竟无端端放阮云晴离开,又让阮云晴轻轻松松地上顺天府告状。
“当初三殿下怎么会……”贾放忍不住好奇。
贾代善淡笑着道:“若是设身处地,三殿下其实也难。当初他放阮云晴离开,是应一名富商大贾所求,其背后有什么利益纠葛外人不得而知。”
“但纵观三殿下之生涯,他始终挣不脱‘利’这个字。”贾代善了断语。
贾放皱着眉头,觉得贾代善的没错。三皇子以前有求于人,从那时起便与追随者有了无数利益纠葛——这世上从没有单向的利益流动,任何人情都是要还的。
三皇子就深陷在这种利益流动之中,旧债未除,又添新债。他始终想与过去做切割,以便将来能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储君。但只有极大勇气与魄力的人才能完成这样的切割,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三皇子无法妥善处理,恐怕会被昔日这些利益纠葛所反噬。
阮云晴的事,恐怕只是他麻烦的开端而已。
贾代善没忘了嘱咐贾放:“无论你身在何处,切记自身之安危乃是第一要务。”
贾放应下,但贾代善还有一句话:“有那么一种可能,你才是暗中那人最想要置于死地的,其他人都是顺带。”
贾放闻言惊呆了:难道连太子遇刺都是“顺带”的?
贾代善点点头:“你才是局中之眼,其他人,只是身在局中,无法脱身而已。”
*
经过了太子遇刺一案的审理之后,三皇子郁闷到了家。
倒也并非因为顺天府尹的态度有所偏颇,又或是荣国公的证词偏帮着阮云晴,而是三皇子实在是恼恨自己,当初为何轻轻巧巧把阮云晴给放了,若是将这人一直掌握在手里,哪怕随意养在个庄子上,也不过是多一张嘴一个饭碗的事儿,又怎么会添这么多麻烦?
当初案发之后,阮云晴刚刚从昏迷之中醒来,三皇子就问过了这名伶人的证词,并且与东平王等人的辞进行了核对。
但是三皇子一听这伶人没有看见真凶的脸,就对这人失去了兴趣,转而去荣国府问话,结果还在贾赦手下挨了一拳……
——这都叫什么事!
渐渐地他也就将这个伶人给忘在脑后,直到有一天,有个相熟的行商求到门上,是以前听阮云晴唱过一回,当时惊为天人。后来听阮云晴犯了事,坏了脸,心里犹有些不忍,便来向三皇子求情,想请三皇子高抬贵手,将阮云晴放出去,他自会带阮云晴去南方。
三皇子反正也没能从阮云晴口中问出什么来,二来见他脸也坏了,此生再也没法儿站上舞台抛头露面,可怜也怪可怜的,三来也看着那个行商的面子上——
那个行商在当年路税新政的时候就不遗余力地站在三皇子这边,言必称自己是“三殿下的人”。
没想到,竟然被人这么背后摆了一道。
三皇子刚想找那行商的麻烦,南边就已经派人来请罪:是阮云晴刚养好伤就私自跑了。南边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跑到京里来闹上这么一出,原本以为他只是去见见班子里那些昔日兄弟的。
这名行商财力雄厚,往年帮三皇子做了不少事,以后内府与国库捉襟见肘的时候还少不了这样的人帮衬。
三皇子只能选择“原谅”了对方,叹了口气,独自郁闷,心想:自己到底还是没办法和过去这些牵牵绊绊的利益完全做割裂呀!
要真算起来,东平王也是——东平王与三皇子的母族沾亲带故,母族的人求上门请三皇子“高抬贵手”,将来东平王必定感激三皇子的大恩大德的。他却不过情面,便把东平王直接远远地发配走了事。
当初一时面软,答应下的事情,事后再看,全都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若只有这两件,三皇子可能还会觉得自己倒霉。
但后来案情的发展终于令三皇子警觉——东宫送给格物学院的旧家具,里面竟然混了两把火铳。
东宫绝对没有过这样的东西,他以前在三皇子府也从来没有过。
此事四皇子发现之后并没有声张,消息却不胫而走,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三殿下为了转移凶器,把东西偷偷送到了四殿下那儿。
在那之后,都察院的御史也随即查出来,京中有人在操控舆论,当然都是对三皇子不利的。
三皇子就算是再蠢,也意识到有人在背后搞他。
他几次三番,想要直接面见顺天府尹蔺言,向对方赌咒发誓,自己与太子之事毫无关联,让对方将阮云晴强压下去,胡乱结了这桩案子。可又怕这见面也被有心之人利用,费劲将这念头压了下去。
这天四皇子到东宫中来,面见三皇子,想要谈太学之中格物书院的招生问题。但这事儿连着科举改制,三皇子还没有想好究竟该怎么改,只能随便搪塞几句,想要发这个弟弟。
四皇子可能也没有预期这位三哥马上就能给个答复。他只坐着与三皇子闲聊了几句,又问起一桩旧事:“三哥,京里都在传,你住进东宫之后,曾经见过二哥和二嫂……怎么回事?”
三皇子一凛,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第一反应竟是:太子是支持科举改制的。
再看四皇子的神情,却只是随口提起,与此行的本来目的无关。
三皇子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事儿对自己的亲兄弟没啥好避讳的;当即凝神,将当晚发生的怪事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
“白影?飞快地,越上屋顶?”四皇子只简要地问了两句,马上请三皇子吩咐下人,取了梯子过来,他要亲自爬上屋顶查看。
“这世上没有鬼魂。魂魄无法以物质形态存在。”近来四皇子管着格物学院,时常与太学和国子监的大儒们辩论一些关于“唯物”还是“唯心”之类的观念。大儒们只“子不语怪力乱神”,而四皇子却鬼怪们根本没有“存在的基础”。
三皇子倒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兄弟竟会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这件事情。眼看着四皇子飞快地爬上屋顶,踩在屋顶光洁的琉璃筒瓦上,他哑在当地,突然反应过来:为啥东宫“见鬼”的当晚,他就没有想到命人爬到房顶上去查看?
事发这么多天以后,他家老四,天潢贵胄,脱去长袍挽起衣袖,沿着梯子就亲自爬到房顶上去了?!
三皇子心中陡然生出惭愧:……许是皇父得对,他就是这样一个憨憨。
究竟是什么给了他勇气,让他接下二哥留下的这个位子,而且还一直自信自己能做得比二哥更好?老大、老四,甚至还有老六……其实都是各有所长,各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啊。
三皇妃站在丈夫身边,轻轻推了推丈夫的肩,声道:“殿下快找两个人一起攀上去照料一下四殿下啊?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人爬到东宫的屋顶上,咱们都在这底下看着?!万一失足,咱们又怎么交代得过去?”
三皇子一想也是:他最近简直乱了心神,连这些基本的礼数都照顾不到了。
他刚刚招呼了东宫的下人,要顺着梯子攀上去,就听见四皇子在屋顶上高声喊:“找到了!”
“我这世上不会无端端地有鬼魂现世,多半是有人装神弄鬼!”
四皇子大喊一声:“扶稳梯子,我要下来了。”
话间,就见这个年轻皇子从屋顶上探出个脑袋,往梯子上一跃。几个太监在三皇子目光的注视之下,同时扶稳了梯子,四皇子才缘梯而下,往地面上一跳,来到三皇子夫妇面前,给他俩看自己手心里的东西。
“风筝线?”
三皇子惊讶道。
四皇子点点头,比划道:“东宫后一进院子,有棵树,枝丫伸了过来,上头挂着线。”
如今四皇子似乎掌握了话的诀窍,只短句,再加上他领着太学和国子监的诸般事务,成天和满口子曰诗云的读书人,这种简短有力的话方式却给了他相当的信心。
信心一起,四皇子口吃的毛病便好了很多。
如今四皇子面对三哥三嫂,认真而决断地“有棵树,树上有线”。三皇子恍然大悟,一拍头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当日他和妻子同在东宫宫殿阶前,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目睹那个白影在东宫院中飞快地移动,随即飞上屋顶。
当时三皇子满脑子想的都是太子或是太子妃鬼魂前来造访,哪里会想到竟会有人特意安排,在东宫后的树上事先系了风筝线。
风筝线的另一头,可以在入夜之后系上一只人形的白色风筝,快速拖动的时候风筝飘逸,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行动轻盈的鬼魂似的。
待到三皇子与三皇妃匆匆赶到殿外,暗中隐藏的人只需要快速拖动风筝线,让地面上的风筝被拖动,就能做出人影快速移动,飞上屋顶的效果。
之后三皇子夫妇被吓住了,也没想到要检查。但那人收起风筝线的时候许是因为惊慌或是匆忙,扯断了风筝线,那风筝线后来便留在了东宫后院的树枝上。
听见三皇子的感慨,四皇子连忙摇头道:“只是旁观者清……”
三皇子点点头,道:“是啊……这确实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他身在东宫之中,只想着太子二哥的魂魄是否曾经回来,却没想到这是活人做法,事先动了手脚。
四皇子望着三哥,很认真地道:“那一对,随家具运来的,火铳——弟弟已经查过,路上不可能……”
他话一味追求简短,听起来便有些古怪。但是他的意思旁人尽听得懂:那对火铳事先混进了东宫的旧家具里,从东宫运到了格物书院。
但是这一路之上,都没有人有机会把东西混入其中,这证明,旧家具从东宫出发的时候,那对火铳已经混了进去。
三皇子恍然大悟,终于知道是他王府中的仆下出问题了。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至少在顺天府大堂上阮云晴提起他府里的奴仆伍达的时候,他就该顺着伍达的“意外”身死查下去的。
“老四,今日之事,做哥哥的真要多谢你。”三皇子诚心诚意地致谢。四皇子却双手齐摇:“这……这有什么?”
“父皇过的……我们五人,要一起好好的……不,不能再……重蹈上辈覆辙。”
三皇子默然,这话是龙椅上那位父亲昔日交代的。皇帝陛下一直为义忠亲王千岁的事耿耿于怀,千万叮嘱他们几个要友爱,不能手足相残。
如今太子已经殁了,他深陷太子遇刺一案里,尴尬万分,无法自辩。
因此这时四皇子的手足之谊便显得格外珍贵。
“等这次的事情过了,哥哥一定……”三皇子想了想,竟不知该许这兄弟什么才好。
一想到弟弟的情分他不知该怎么还,三皇子却突然想到,这手足之谊,会不会也是一段将来他需要斩断的牵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