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顺十一年的初夏, 大端闷热的不像话，高高的日头挂在湛蓝的天空上，连片遮蔽阴凉的云朵都找不出。

    偏生这样燥热的日子还是每年第一批官员进京述职的日子, 年仅十岁的裴谨穿着赵应特意给他选的绯红锦袍，站在御花园最高的那座假山上，看着几道宫墙那侧鱼贯而入的紫衣官员。

    “他们怎么站得那样整齐, 像是御膳房送来的栗子糕，吃了一块才许取下一块。”裴谨站在假山上, 手挡在眉宇上方, 避开头顶直刺来的日光。

    “呆子，因为皇帝只有一个，见了一个才能见下一个；你的嘴也只有一张, 吃了一块才能吃下一块。”

    裴谨仍眺望着那边, 略有些失落道：“可我一口气可以吃两块栗子糕。”

    完他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看向不知何时爬上来站在他身侧的姑娘。姑娘头顶扎着一个揪，揪上插着一根碧莹莹的发簪，剩下的头发拢在脑后辫成一条辫子, 一甩一甩的。

    “你会爬山？宫里的姑姑嬷嬷们都不会的。”裴谨有些惊奇地量这个姑娘, 宫里除了他们几个皇子，从没有见过姑娘也爬山的。

    无论是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宫女还是上了年纪的姑姑、嬷嬷们都是不会的。

    “爬山算什么, 在家的时候我还上过树呢！”姑娘得意地撇撇嘴。

    裴谨愣住了，他原以为爬山已经是极限了, 却没想到面前这个看着又漂亮又软糯的姑娘竟然还上过树！

    “那, 你是怎么上的树？”裴谨合上吃惊的嘴，赶忙请教秘籍。

    “就这样那样，然后那样这样，就——”

    “就上去了？”裴谨攥着拳头紧张兮兮地问。

    “就摔下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姑娘笑得蹲下去。

    “啊？”裴谨眉头皱起看着姑娘, “那你一定很疼吧？现在还疼吗？”

    姑娘仰头看向他，水汪汪的眼睛一眨，结果被毒辣的日头刺了个正着，捂着眼睛哎呦叫了一声。

    裴谨连忙将挡在自己眉宇上方的两只手并成一块，挪到姑娘额头上：“这样你就晒不着了。”

    “那你不就晒着了吗，呆子？”姑娘眼睛微微眯起，露出笑起时两个可爱的酒窝来。

    “我不怕晒。”裴谨得异常坚定。

    “好了好了，我们下去了不就不晒了么？”姑娘拎着裙子，三下五下蹦下了假山。

    两人躲在假山的阴影下时，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上去，腿自然悬空地面随意晃悠起来。

    边晃腿裴谨边问道：“你有弟弟吗？”

    姑娘点了点头：“有啊，他比我三岁，嗯就是有点儿爱哭，上次我从树上摔下来，他哭了一天都没吃饭。”

    “摔得不是你吗？他为什么会哭？”裴谨似乎很是惊奇的样子。

    “担心我呗，还非要学武将来要保护我。”姑娘话里话外都是嫌弃，然而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高兴。

    “那你爹爹呢？会因为你爬山上树不高兴吗？”裴谨又问。

    姑娘摇了摇头：“不会啊，我爹爹只会叫我试试旁边更高的那棵，不过上次被我娘抓了个正着之后，他就再也不敢了。”

    姑娘看了看裴谨皱得像个包子的脸：“你好像不开心啊？”

    裴谨双手撑着脸：“我好像做什么事都不能让我爹爹开心，每次我希望他夸夸我的时候，他都只会夸弟弟，我其实心里一点儿都不高兴，可是赵应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不高兴。”

    “我爹爹，人这一辈子就是要高高兴兴的活着。既然他不喜欢你，那你也不要把他当成爹爹好了，你就——你就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这样你就不会不高兴啦！”姑娘仰着脸看向身边的裴谨。

    “手给我。”姑娘向裴谨摊开掌心。

    裴谨依言把手搭上去，姑娘牵着裴谨的手停在了自己耳垂上：“我爹爹，我耳朵上有个很神奇的圆点，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只要摸摸这个圆点，就全都不见了。呐，你试试。”

    裴谨圆溜溜的眼球似乎连转动都不敢了，屏着气摸上去，只觉得好软好软。

    “现在有开心一点吗？”姑娘满心期待地看向裴谨，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裴谨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你。”

    “哎呀，遭了，我出来太久了，我得回去了。”姑娘看了看日头，提着裙子就跑，跑到一半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从怀里掏出了油纸包。

    她趴在裴谨耳边道：“这个是我刚才在宴席上偷偷装的，吃了就不会不高兴了！”

    裴谨开手上的油纸包，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两块栗子糕和一些颜□□人的蜜饯果子。

    他懵懂地抬眼看向姑娘一甩一甩的辫子，咬了一口手里的栗子糕，觉得这次的栗子糕比他吃过的所有栗子糕都甜，就像是那个姑娘的笑容一样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