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帝一话,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卫离左手腕上的红珊瑚手钏。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文昭帝此问何来。在他们看来，那只是一串很普通的手钏。

    元皇后似乎发觉什么, 往前走了一步，仔细端详着卫离手腕上的手钏。

    卫离单膝跪地，闻言答道∶“这手钏是臣自携带在身, 应当是亲生父母所留下。”

    “亲生父母留下，你不知你的父母是谁？”文昭帝有些急, 往前走了几步, 离卫离更近了些。

    贤贵妃看着文昭帝着急的模样，听着文昭帝亲生父母，心中不详的感觉扩大。

    “臣是孤儿, 自在边关之地流浪, 是安勇侯将臣带回京城。臣确实不知臣的父母是谁。”卫离低着头答道。

    文昭帝不再探问，他上前几步亲手将卫离扶起来，仔细端详卫离手腕上的手钏。众人屏气凝神地看着，有人心中已经开始猜测卫离是不是文昭帝熟人的后代。

    “去取一碗清水来。”文昭帝一声令下, 身旁的太监赶忙跑着去取一碗清水。

    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 取清水做什么？

    太监捧着一碗清水过来，文昭帝二话不直接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指尖, 太监顿时惊吓道∶“陛下！”

    一滴血滴入水中，下方众人都猜到了皇帝的意思。他们惊讶地面面相觑, 不懂场面怎么发展到如今的情况。

    滴血认亲？

    文昭帝将匕首交给卫离, 太监拿出白布，卫离将匕首上的血迹都擦干。

    匕首锋利，指尖即刻就破开一道血痕。

    又一滴血落入清水中，众人都伸长脑袋想看看两滴血是否交融。

    “景离, 景离，你真的是朕的景离！”文昭帝面上大喜。

    众人闻言，心中具掀起惊涛骇浪。

    卫离是二皇子谢景离？

    贤贵妃和谢景逸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先前是卫离狩猎抢了谢景逸的风头，现下他成了谢景逸的二哥，更压他一头。

    文昭帝突然大喜，只顾着看卫离。

    太监便端着碗站在原地，贤贵妃最先耐不住性子，上前去看。两滴血真真切切在碗里相融，做不得一丝假。

    贤贵妃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她试探着道∶“陛下，先是刺客，这接着又是卫公子护驾，如此巧合……”

    “巧合什么？燕王殿下与陛下父子同心，纵使此前燕王不知自己身份，但看着陛下受难，他又怎会无动于衷？”元皇后堵住贤贵妃的话，率先跪了下去。

    “臣妾恭喜陛下找回二殿下，姐姐在天之灵必能感知陛下的喜悦。”

    元皇后一开口，众人反应过来，纷纷下跪，恭祝文昭帝找回二皇子。

    皇帝面上的喜意不做假，仿佛真的是刚刚得知卫离的身份，没有人会怀疑皇帝早有预谋。

    可陆念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戏。

    前世卫离恢复身份，也曾掀起一阵风雨。陆念清楚地记得，是文昭二十年秋猎。

    当时她因为太过惊骇，让白薇去探清楚，得知是午宴上有人刺杀文昭帝，卫离护驾，父子才得以相认。

    可她什么都不能，只能关注着歌舞，防止出现意外。

    卫离的那句“留活口”也让她明白，或许今日这些刺客并不是皇帝安排。

    元皇后的一番话瞬间提醒众人想起一件事——谢景离一回来便是燕王。

    三王同封，那些人本以为谢景离封王没什么。可如今，谢景离的归来，瞬间局势搅得天翻地覆。

    谢景离作为先皇后唯一的儿子，加上皇长子早夭，没有嫡长之争。谢景离又嫡又长，皇位继承名正言顺。

    贤贵妃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才冒险在文昭帝大喜的时候丧气话。

    可血液相融做不得假，卫离就是谢景离。

    刺客被拖了下去，文昭帝遣散众人，带着谢景离回自己营帐。

    庆瑞陪着陆念一道回营帐，守在营帐外面。

    白薇已经惊呆，扶着陆念坐下后，便忍不住道∶“卫公子竟然是失踪已久的二皇子殿下。此前大家都在传，二皇子已经……”

    “不得胡言。”陆念断白薇的话，面上稍厉。

    白薇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低头认错，“是奴婢多言了。只是卫公子，不，二殿下这恢复身份，怕是不久就要搬出府中。不过二殿下身份如此之高，姑娘又和殿下关系这么好，以后别人定是不敢再欺负姑娘了。”

    白薇想的简单，最担心的也不过是陆念受不受人欺负。

    陆念坐在榻上，低着头看着裙角上的花纹。

    白薇有一点的没错，卫离一朝恢复身份，必是要离开陆府的。

    比起这个，明明有更多值得担心的事，她却首先关心卫离要离开陆府的事。

    陆念在心中苦笑，挥手让白薇先出去。

    她需要，静一静。

    天色渐渐变暗，卫离一直没有从皇帝的营帐出来。因为刺客和皇子相认的事，今夜外面安静得很，远没有昨夜那般热闹。各家的营帐都灯火通明，今夜势必有许多人要因为卫离的事而一夜难眠。

    白薇端着晚膳进来，低声道∶“姑娘？”

    陆念坐在屏风后，听见白薇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眼里清明，一点睡意都没有。

    “姑娘，先用晚膳吧。”白薇轻声劝道。

    陆念点点头，起身往前走。她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庆瑞在外面道∶“四姑娘，贤贵妃派人来请您去她的帐子话。”

    陆念一听见这个贤贵妃三个字便皱起眉头。

    贤贵妃找她？

    贤贵妃的人已到帐外，陆念不能不见。

    陆念让人将贤贵妃派来的宫女请进营帐，换了身衣裳才跟着那宫女出去。

    宫女一路领着陆念进贤贵妃的营帐。和一般贵女的营帐不同，贤贵妃的营帐装饰极为奢华，处处都彰显着身份。看起来不像是贵妃的营帐，倒像是皇后的营帐。

    不过贤贵妃例来如此，别人也不敢多什么。

    陆念一进入，便听见薛诗珺的声音。

    薛诗珺和谢思按分别站在贤贵妃的两边，见陆念进来，两人谁也没提醒，依旧和贤贵妃笑着话。

    “臣女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陆念低着头屈膝行礼。

    营帐骤然安静，贤贵妃瞧着陆念在底下屈膝行礼，神情冷漠。

    薛诗珺看着陆念屈膝做的模样，心中不由痛快。

    谁也没有开口，就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让陆念起身。

    贤贵妃一直看着陆念，看着她神情丝毫不动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丝摇晃也没有。

    贤贵妃的面色有些难看起来，“行了，起来吧。”

    “谢贵妃娘娘。”陆念起身，身形没有摇晃，并没有因为刚刚长久屈膝而有一丝不稳。

    贤贵妃没由来的心中恼火，她自忖便是她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如此。这便让她更加不满。

    “你就是陆府的四姑娘？”

    “是。”陆念低声作答。

    “你样貌确实不错，难怪当初昌国公府的二公子也要上门求娶你。本宫听，你嫌弃他没有功名在身家境贫穷，将他赶出陆府了？”贤贵妃连绕弯子也不绕，直接为难。

    薛诗珺有些得意地看着陆念，准备看她慌乱的样子。毕竟这种阵仗，陆念久在闺阁，可从没应对过。

    陆念低着头，神情却没有一丝慌乱。

    “回贵妃娘娘，裴二公子隐瞒外室之事，我父亲气他不守信诺，才将他赶出府中。并非是臣女将他赶出陆府，并且裴二公子从未上门求娶过臣女。”陆念不卑不亢地回答，语气没有一丝慌乱。

    贤贵妃有些生气，“你是本宫在冤枉你吗？”

    “臣女不敢。京中流言纷纷，贵妃娘娘可能是被流言误导。若是贵妃娘娘不信，可问询臣女父亲。臣女绝不敢有一句虚假之言。”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贤贵妃之所以找出来不过是想看看陆念被她压制不能的样子。偏偏陆念没有一点闺阁女子见到她的局促感，面对她的质问还能有理有据地回答。

    贤贵妃自知没办法从这件事下手，也不再追问，“想来是如此。还好陆四姑娘解释了，不然本宫可就要冤枉你了。”

    贤贵妃的柔和，陆念却知不能应和下去，“贵妃娘娘明察秋毫，就算臣女没能及时解释，贵妃娘娘也不会随意责怪无辜之人的。”

    陆念的话把贤贵妃架到一个高位置上，反倒让贤贵妃不好再什么。

    “本宫瞧着你就是乖巧听话的孩子，你还未定亲是吗？”

    一开始的下马威没下成，贤贵妃直接进入正题。

    陆念心中浮出猜想，忽然明白薛诗珺在此的原因。她目光渐冷，“回贵妃娘娘，臣女确还未定亲。”

    “如此正好，我有一侄儿与你年纪相仿，也未娶亲。就是诗珺的大哥，薛府的大公子。诗珺你和她关系很好，你嫁过去正好能和诗珺日日见面，妯娌之间也能相互陪伴。”

    贤贵妃自自话，仿佛陆念嫁给薛学义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陆念低着头，久久没有回话。

    营帐内安静得过分，贤贵妃的脸色愈加难看。

    “陆四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是瞧不起我们薛家吗？”

    陆念听着贤贵妃变冷的声音心中没有害怕，只有厌烦。

    “臣女不敢，只是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自己做不得主，须得问过父亲的意思。”陆念声音依旧平静。

    贤贵妃冷笑着道∶“那倒不必。你要是愿意，本宫为你们赐婚，倒也省了那一步。”

    贤贵妃已经是明晃晃地要逼亲。

    薛诗珺和谢思按都露出得意的笑，在她们看来，陆念今日必反抗不了。

    陆念交握的双手渐渐收紧，她没有抬头，稳声答道∶“臣女，不愿意。”

    薛诗珺和谢思按的笑僵在脸上，贤贵妃立即大怒，“你敢拒绝本宫的赐婚？”

    贤贵妃的话音刚落，帐外响起一人的声音。

    “不知贤贵妃想要把本王的王妃赐给谁？”

    陆念在听见声音的一瞬间便知道是谁，她不顾贤贵妃在场转身去看。

    谢景离正掀开帘子往里走，见陆念回头，脸上冷然的神色稍缓。他走到陆念身边，柔声道∶“可有事？”

    陆念没想到谢景离会来，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只是厌烦。现下看着谢景离担心的样子，听着他低声询问，陆念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无论是叶彤还是如今的贤贵妃，她们都高高在上想要随意摆弄她的婚事，看不得她一丝的反抗。

    陆念眼眶有些湿，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委屈。

    谢景离脸色彻底冷下来，他将陆念护在身后，冷冰冰地看向贤贵妃，“贤贵妃刚刚赐婚，是要把本王的王妃赐给谁？”

    谢景离再次问道，众人才确定自己刚刚没有听错。

    陆念也讶异地抬头看向谢景离，她刚刚只顾着看谢景离进来，没有注意他的是什么。

    王妃，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王妃？

    “燕王在什么？陆四姑娘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王妃？”贤贵妃问出众人心中疑问。

    谢景离神色冷淡，看着贤贵妃道∶“圣上口谕，赐婚本王和陆四姑娘，回京之后颁发明旨，昭告天下。四姑娘如今是本王的准王妃，贤贵妃还有什么疑问吗？”

    贤贵妃一噎，完全没想到谢景离速度这么快，竟已求来皇帝口谕。

    “都是误会。本宫以为陆四姑娘还未定亲，才想促成良缘，不想圣上已经赐婚。燕王莫要介意。”

    事已至此，贤贵妃不得不缓和气氛。

    可谢景离并不想给她这个面子，“本王若是非要介意呢？”

    贤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住，“燕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谢景离侧身握住陆念的手，看向众人，“只是，下不为例。本王护短，若是贤贵妃下次再这般欺负本王王妃，本王怕是压不住自己的脾气，不知会做出什么。”

    谢景离明晃晃地威胁贤贵妃，薛诗珺更是低头不敢看他。

    贤贵妃脸上带了怒意，可她理亏在先不能什么。

    “本宫怎么会欺负燕王妃，燕王不要误会。”

    “如此最好。”

    谢景离完不再看她们，握着陆念的手转身往外走。

    两人一出去，贤贵妃便忍不住将桌子上的茶盏扫落在地。

    “这就是你给的提议？”贤贵妃怒道。

    薛诗珺立即跪在地上，低头认错∶“姑母，都是我的错。请姑母责罚。”

    薛诗珺也不为自己辩驳，只认错。

    贤贵妃看也没看她，气得起身往里走。

    薛诗珺跪在原地心底止不住怨恨。

    她看得出谢景离对陆念不同，便想抢着在谢景离行动前让陆念和薛学义的亲事坐实。

    偏偏谢景离行动比谁都快，这么快求来皇帝的口谕，让她的一切算都落空。

    贤贵妃明明也是被她动，如今事情不成却全要怪她。

    明明是自己不想让谢景离和陆府结亲，如今却全然怪她提议不好。

    薛诗珺心里有诸般不满，却只能跪在原地咬牙忍受这番屈辱。

    刚刚她看着陆念屈膝行礼受人为难，没想到转瞬间就成了她跪在这里。

    只是，不会有人来为她出头。

    *

    营帐外，谢景离握着陆念的手一路往前。

    有些人好奇地往外看，见两人握着手并肩而行，都微微有些讶异。

    圣上口谕赐婚的事还没传出，大多数人还不知情。

    “你瞧，你瞧。我就他们俩是夫妻吧，你还我别毁了人家姑娘的名声，你看你看。”之前陆念和卫离是夫妻的那个少年兴奋地戳着同伴，同伴白了他一眼，恨不得堵住他的嘴。

    陆念听见一些人的细细碎语，她手上微微用力，想要将手从谢景离手中抽出来。

    谢景离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陆念示意周围都在看的人，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让人有些难受。

    “兄，殿下，这样不太好。”陆念示意让人交握着的手。

    谢景离挑眉看向自己握着陆念的手，声音微提道∶“本王握着自己王妃有什么不对吗？”

    围观的人闻言顿时愣在原地，那个少年更加激动。

    陆念彻底放弃挣扎，她跟着谢景离一道回到营帐。

    庆瑞和白薇都守在外面，营帐内只有陆念和谢景离两人。

    陆念低着头坐在榻上，不肯抬头去看谢景离。

    “念，你算这么一直低着头，不看我吗？”谢景离笑着道。

    陆念听着谢景离的调侃声，无奈抬头看向他。

    谢景离眉目含笑，见她抬头目光更是柔和。

    陆念忍不住道∶“殿下何必如此？”

    “念什么？”谢景离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陆念却不给他躲避的机会，“殿下应当比我更清楚，现在和贤贵妃薛家对上，并不合适。”

    如今谢景离刚刚恢复身份，便为了她当众给贤贵妃难堪，这传到文昭帝耳中，难保文昭帝不会起疑心。

    若是文昭帝怀疑谢景离回京是为了镇国公府的事……

    陆念越想越心惊，谢景离却握住她的手，笑着道∶“念，这不是你要考虑的事。”

    “你要考虑的是，赐婚圣旨下来，定了婚期之后，你该如何为大婚做准备。”

    谢景离试图将话题转到大婚的事情上。

    陆念却没有因为谢景离口中的大婚而害羞，她低声问道∶“殿下，不怕圣上疑心吗？”

    这样的话问出来便是大逆不道。

    可陆念忽然不想秉着那些规矩，她只想问问谢景离的想法。

    谢景离以陆府养子的身份回到京城，如今又求娶她为妻。陆府不是毫无权势的侯府，文昭帝未必不会多想。

    可谢景离却全然没有考虑这些，直接求了文昭帝的口谕。

    陆念不懂，谢景离不该是会做出这样鲁莽事情的人。

    谢景离看着陆念担忧的样子，叹笑一声道∶“念，就算我不做这些，他该有的疑心一分也不会少。与其做一个看似良善的人连身边人都护不住。不如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我是只狼。”

    更何况，文昭帝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是只瘦弱不堪一击的羊。

    他今日所为，有得有失。

    “念，你很聪明。应当知道，从今夜过后，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会处在漩涡的中心。”

    “所以，念，你愿意陪着我吗？”

    谢景离握着陆念的手，看着她，不放过她一丝的神情变化。

    他自私地求了口谕赐婚，却也怕陆念会有一丝不愿。

    纵使他不会放手，却还是想看着陆念开开心心地待在他身边。

    谢景离的手稳稳地握着陆念，陆念却仿佛能感受到他的不安。

    谢景离，在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她不愿意吗？

    陆念浅浅一笑，抛开那些对局势的担忧，看着谢景离的眼睛。

    她想了十几天，有些事情早已想清楚。只是，她还没给谢景离一个回应。

    “我愿意。只要殿下不放手，我便也会握住殿下的手，陪着殿下走下去。”

    陆念反握住谢景离的手，琉璃般的眼瞳里只有谢景离一人。

    谢景离悬着许久的心，就那样稳稳落地。

    他的姑娘，愿意嫁给他。

    “念，谢谢你。”谢景离身子前倾，在陆念额头上落下一吻。他抵着陆念的额头，又轻又缓地出这句话。

    谢谢你，愿意陪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　　从下章开始，男主名字正式改成谢景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