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

    谢景离的额头轻轻抵在陆念的额上, 又缓又轻地道：“念，谢谢你。”

    陆念一怔，谢景离的语气又轻又缓, 仿佛一个字一个字敲在她的心上。

    比当初那句“心悦”来的还要重。

    “殿下……”陆念怔怔地喊出这两个字。

    谢景离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神色柔和。他松开握着陆念的手，取下手腕上的红珊瑚手钏, 将它放于掌心。

    “念，你知道吗？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谢景离缓缓地道。

    陆念的目光放到那只手钏上, 她并不知道这手钏的来历, 但大抵能猜到和先皇后有关。

    “我不知道这手钏是陛下在什么情况下送给她的，但于她而言，应当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所以, 她在送我出京城时只将这只手钏留给我。或许, 她也是想把选择权交给我。”

    只要有这只手钏在，他就没有完全失去恢复身份的机会。

    卫姝，或许也不想完全替他做决定。

    “殿下，先皇后是爱你的。”陆念忍不住道。

    如果不是爱, 卫姝又怎么忍得下心谋划那一场刺杀的戏码将她的孩子送出京城。

    “我知道。所以, 这只手钏于我而言，不是什么恢复身份的道具。我戴了它十几年, 它也陪伴我十几年。现在，我想让它换个主人。”

    谢景离抬头看向陆念, 陆念讶异地看向他, “可这是先皇后留给殿下唯一的念想。”

    “但我如今唯一的念想不再是它。”谢景离轻缓地道。

    他握住陆念的手腕，将手钏戴在陆念的右手腕上。红珊瑚手钏衬得陆念手腕纤细白皙，让人忍不住想要攥在掌心，谢景离顺着本心握着陆念的手。

    陆念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手钏。

    谢景离, 这只手钏不再是他唯一的念想。

    陆念心底渐暖，她反握住谢景离的手，浅笑着道：“好，以后我做它的主人。”

    *

    一夜过去，赐婚的消息传遍整个白鹿山。

    谢景离如何流落民间，如何被勇安侯收养的事也被传遍。

    陆念刚刚用完早膳，便听见下人进来通报，是林氏和田氏等人到了营帐外要见她。

    长辈上门，陆念自不好让她们离开。

    更何况，田氏也在其中。

    林氏和田氏被人领着进来，林氏身边还跟着陆廷实。陆廷实看起来满脸的不高兴，似乎有些起床气。

    陆念坐在榻上，手中翻着一本书。见她们进来，便起身行礼。

    林氏赶紧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四姑娘如今是准燕王妃，怎可向我们行礼？”

    林氏脸上挂着巴结的笑容，又赶紧推了推身旁的陆廷实，让他喊陆念四姐。

    以前，林氏从未提醒过自己儿子注意这种尊卑之事。

    如今，却记得比谁都清楚。

    这种变化是因为什么，陆念很清楚。

    “礼不可废，如今我还是陆府的四姑娘，见到长辈自该行礼。若是如今就不尊长辈，被人看去，会怎么我们陆府？”陆念淡淡地反驳。

    林氏脸上有些不好看，但还是赶紧应和道：“确实如此，是我考虑不周，一时妄言。”

    林氏和田氏一进来，下人们就搬了椅子进来。

    陆念坐在榻上，林氏和田氏就坐在绣墩上。田氏倒没什么，她坐的近些，和陆念着话，脸上都是长辈的温和。

    林氏却有些不自在。

    以往在陆府，陆念总是坐在下面，低着头听她们话。如今她成了下座，陆念却一朝成为她不能得罪的人。

    林氏只要一想到自己女儿嫁给裴子默的事，便更心慌。

    “四姑娘，以前我没注意，不想四姑娘马球竟是得那样好。正好廷实还不会骑马，不如四姑娘教教他，也别叫他整日里只知道读书。”林氏笑着道，请陆念帮忙还不忘夸赞自己儿子一番。

    田氏原本正在和陆念话，林氏一开口，便断了她。田氏也不介意，安静地等着林氏完。

    陆念听着林氏的话，看着林氏把陆廷实推到前面。

    陆廷实明显不喜欢起这么早，脸上都是厌烦，根本不配合林氏。

    林氏陆廷实整日只知道读书，还真是，撒谎不见脸红。

    陆念看向陆廷实，淡淡地道：“六弟，你想跟我学骑马？骑马可是件很苦的事，你的大腿内侧会被不断磨出伤痕，然后愈合，然后再磨伤。你若是想跟我学，再痛你也要忍着。”

    陆念语气淡淡，听起来不像是在吓陆廷实，只是在陈述事实一般。

    林氏听着便心疼，陆廷实更是直接跑到林氏身边拉着林氏的袖子，大声道：“娘，我不要学什么骑马。你不是了，我只要读好书就行，干嘛要学这些东西。”

    林氏本来还准备委婉地让陆念不要那么严厉，结果陆廷实这两句话，直接把她接下来的话堵回去。

    陆念闻言，神色淡然。

    勇安侯府以军功发家，这么多年下来，无论是嫡系还是旁枝，都已经很少有人投军。

    如今勇安侯府能在京城得一方名声，全靠陆怀文这些年的军功和陆怀诚在朝廷的努力。

    三房从一开始，便是依附的存在。

    林氏让她儿子好好读书，但怕是连严厉管教都做不到，更别万事不管的陆怀定。

    “三婶，既然六弟不想学，您也不要为难他了。六弟爱读书，您给他请个夫子，为他讲学，不是更好？”

    陆念话音刚落，陆廷实便抢着道：“我不要夫子。娘，我不要夫子，他们都好严。管我这个，管我那个根本不给我自由。祖母都了，我不需要夫子，我自己就能读书。”

    陆廷实声音很大，又不经长辈允许就话。林氏脸色沉了下来，训了陆廷实一句。

    陆廷实本就对大清早起床不满，听着林氏的训斥直接气得跑出营帐。

    林氏的脸色彻底僵住。

    “三婶，孩子总是有些任性的，三婶别介意。白鹿山毕竟不如京城安全，三婶还是去看看六弟吧。”

    闹了这么一出，林氏该的话没，只能告辞去追陆廷实。

    林氏和陆廷实一走，营帐内的气氛就好很多。

    陆念不像对林氏那般冷淡，她浅笑着看向田氏，“二婶怎么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林氏在时，田氏一直着闲话。陆念也便和她聊着，如今林氏走了，她才问。

    田氏笑着看向陆念，“我知道你定是能猜到我有话要。”

    林氏在场，两人都不好话。所以陆念才吓着陆廷实让林氏早些离开。

    “如今外面已经皆知卫公子便是燕王殿下的事，你们赐婚的消息也传遍了。念，你可想过，回到京城，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谢景离一直以养子的身份住在陆府，在此之前，谢景离是陆念的兄长。

    如今，皇帝口谕赐婚，没人敢皇帝的不是。到时候，流言纷纷，针对的对象便是陆念和谢景离。

    田氏便是想到这一层，才一早过来，不想碰到了林氏。

    陆念明白田氏担心的是什么，她浅笑着道：“二婶的，我明白。这件事必然会在京城掀起巨大风波。无论是哪方，都会或多或少卷入其中。兄长娶妹妹这么好的借口，他们怎么会不利用？从昨夜得知赐婚的事开始，我便知道一定会面对这个。二婶担心的是什么我知道，我也清楚京城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

    田氏看着陆念通透的样子，轻叹一口气，“你既明白，我便也不多什么。只是你要记着，这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别人口中的话可以影响其他人的看法，但你自己不能任其左右。再多的流言也有散去的那一刻。只要你不介意，他们便伤不到你。”

    田氏是第一个对陆念不要介意流言的人。

    在赐婚之后，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藏有恶意时，田氏是第一个不带恶意，希望她能好好走下去的人。

    “念明白，二婶今日所言，念会谨记在心。”陆念认真地道。

    田氏闻言欣慰一笑。

    陆念送着田氏出去，正巧看到林氏正把陆廷实找回来。林氏似乎正在训斥陆廷实，但陆廷实明显不想听。

    陆念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去。

    今日是林氏，等她回了陆府，还有陆老夫人。

    就连今日晚宴，也未必会安宁。

    因为刺客之事秋猎缩短一天，但文昭帝依然没有取消晚宴。

    天色渐暗，陆念换好衣裳，正要出去时，忽然听见丫鬟在外面道：“殿下。”

    陆念回头看去，便见谢景离掀开门帘往里走。白薇主动退下，帐内便只剩下陆念和谢景离两人。

    “殿下怎么来了？”陆念问道。

    谢景离上前几步走到陆念身前，看着她，笑道：“想见你，所以便来见你。”

    陆念哑然，她看着谢景离，脸上微红。

    谢景离忍不住轻笑出声，他身体前倾，鼻尖都快要碰到陆念的鼻子，“你这么不经逗，以后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