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到家中已经是午时末, 乐谣将早上准备好的饭食热了热,又把带回来的米糕一分,三人垫了垫肚子。
下午, 她继续忙活着做竹筒饭, 而荆殊则只身往景康城跑了一趟。
这段时间, 家中两个男孩感情已经熟络,听到荆殊要进城的事情, 乐阳还好奇地表示想要一起去。
荆殊无可无不可,正要答应, 却遭到了乐谣的反对。
“乐阳,你留下来给我帮忙。”她道。
两个男孩没人敢反对她的吩咐, 齐齐乖巧点了头,在门口分别。
轻松进了城,荆殊来到一家书坊,买了笔墨简单写了一封家书。接着, 他将家书装进信封, 在城中边问边找,寻到了一家叫“泰然”的商行, 将信件投了出去。
之后,他也不急着走, 便在商行门口等了一会儿。
果然, 很快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找了出来。
他见到荆殊, 明显十分惊讶:“主人……你怎么会在这?”
荆殊不自在咳了两声:“怎么不能在这儿了?”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平安就好!”青年连连摇头。
他手中还拿着刚才荆殊送来的信封,突然反应过来:“您这是……不算回磐宁吗?老爷这段时间一直在派人找您呢!”
“有点事,暂时先不回去了, 理由我都在信中了,你帮我送过去就行。”荆殊道。
末了,他压低声音对着青年道:“阿牛,你可别把我的行踪暴露出去。”
青年没有纠结多久,他点点头:“您放心吧……我做点手脚,保管不会有人知道这信封是从哪儿寄过去的。”
荆殊开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好景康这边是你在守着,我省心多了。”
青年有些腼腆,但又确认道:“您如今住在这城中?可有什么不方便?”
荆殊摆了摆手:“这些事都不重要,总之,那些刺客我早已经解决,如今住所也安全就是了,你们不用担心。”
青年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正要再问些什么,冷不防有一群人从旁边的巷道中跑了出来。
跑在最前头的人没能及时刹住,直直撞向站在墙边的荆殊。
荆殊身形灵活,一转身躲了开去,那人便狠狠磕到了墙上。
他忍着额头上的剧烈疼痛和阵阵眩晕的感觉,只依稀看到荆殊的衣角便开始破口大骂:“哪里来的穷鬼?哎哟,害死你爷爷了!”
荆殊此时身上穿着的是从乐谣家找出来的衣服,确实当得起“穷鬼”这种形容。
但他却也不会凭白挨了这顿骂:“你撞墙是你自己不心,怎么还赖到我头上了?”
“还敢顶嘴!”张虎咧着牙,“听没听过你爷爷在城中的名号?不要命了你!”
“你是个什么名号?”荆殊挑着眉,“撞墙也能撞出名堂,莫不是搞杂耍的?”
“你找死!”张虎被他这几句刺激得怒不可遏,直接推开过来搀扶的手下,往荆殊狠狠扑了过去。
荆殊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避开攻势后伸出脚一绊,张虎便再次摔了个狗啃泥。
这下子,跟随张虎到来的手下不干了,纷纷开始骚动起来。
这时候,方才与荆殊正聊着天的青年看不下去了:“你们这是干什么?要在‘泰然’面前公然犯事吗?”
张虎这时候才清醒过来,发现这里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他定睛一看,随即勉强收了怒火,行礼道:“牛,牛掌柜。”
“当不起你的礼。”青年敷衍地一拱手。
不待张虎多言,他先发制人道:“张少爷如果没什么事,还是赶快带着你的人离开吧,‘泰然’店,怕要被影响了生意。”
张虎的目光在荆殊身上扫过好几遍,终于还是压抑着怒火,带着人离开了。
他们走后,荆殊好奇询问:“阿牛,他们是什么人?”
青年简单解释道:“表面上是城中一家钱行的少爷,实际上……就是个有些势力的人贩子。”
“人贩子?”荆殊蹙起了眉头。
他记得自己似乎在别的什么地方听过这个词,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是。”青年点头确认。
他提醒道:“这些人记仇得很,您如果再遇上他们,要心些。”
“我还怕这些喽啰?”荆殊感觉有些好笑。
他不再多言,与青年道别:“好了,我还有事情要办呢,先走了。
“你把信帮我送回家去,等我这边事情了结了,我就自己回去。”
青年点了点头,垂首道:“是。”
荆殊“有事”并不是什么搪塞的借口,离开了商行后,他前往了杂货铺和药铺等几个地方,仔仔细细将乐谣交代的东西买齐了。
乐谣自己不能进城,要采买东西有些麻烦,此次知道他要来,便让他帮忙。
荆殊原本听她报东西就觉得头大,等跑了几处地方将东西买齐,身上已经挂得满满当当了。
他在夕晖中回到乐家村,一进门便把东西卸下,靠在门边喘息。
乐谣有些惊奇地靠过来,点了点他带回来的东西,惊讶道:“你都买齐了?”
“这不就是你叫我买的吗?”荆殊稍稍坐直。
乐谣已经在规整东西了:“我中午了那么多,自己也没记全……哪想到你居然都记下了。”
着,她欣慰地对着荆殊一笑:“劳烦你了。那些钱还剩下多少?都给你当报酬吧。”
着,她便提着东西离开了。
荆殊看着腰带中剩下的三个铜板,无声叹了口气。
这并不是代表着他这一趟赚了三文钱,实际上,他身上原本就有早上乐谣支付给他的二十文,这一趟,他不仅分文未得,还白搭了十多文钱进去。
乐阳凑过来,询问他:“城中好玩吗?”
“啊!”荆殊往他身上一靠,闭着眼睛哀嚎道:“钱好难赚啊!”
乐阳不明所以,但仍旧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
接下来的日子,乐谣和荆殊继续帮着往码头卖竹筒饭。
正如刘老汉的那样,码头的生意很不稳定。每逢船只停靠的时候,乐谣的竹筒饭不到中午便能销售一空,但如果当日没有船只入港,则半文钱都无法入账。
可惜的是,这种事情完全是没有办法预料的,乐谣只能每天都准备好东西,前往码头碰运气。
这一日。
已经连续两天没有船只靠岸,码头的生意冷清得吓人。
乐谣和荆殊来得有些晚,刚靠近自己平常摆摊的位置,就见到刘老汉正与两个男子在吵架。
刘老汉年纪大了,身形也瘦弱,但与人争执起来颇有股狠劲,瞪着眼半寸也不愿意退让。
与刘老汉发生争执的人乐谣也不陌生,正是之前刘老汉提醒过他们要注意的,新来的那一对退役兄弟。
这对兄弟姓许,名字就叫许大和许二,往常在他们斜对面的位置摆摊,卖些锦州聊湖地区特有的湖面。大概是因为味道好份量足,有船来时,生意也相当不错。
荆殊和乐谣对视一眼,加快脚步朝那处走去。
荆殊走得快,把推车往旁边一搁,便上前询问道:“今日是怎么了?”
他们不劝架不行,乐谣的摊位就紧挨着刘老汉的米糕摊子,三人此时就是在他们摆摊的地方争吵。
“这老头为老不尊,还偷人东西!”许二听到有人问,巴不得把事情都捅出来。
刘老汉也不甘示弱:“那凳子就摆在那里,谁知道是你家的?没人要的我拿走怎么了?!”
“呵,大家都在这里摆摊好几天了,这里哪家有这么新的凳子?”许二冷笑,“您还真好意思拿。”
通过两方你来我往的对峙,乐谣很快弄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站在荆殊后面观察了一阵,却对着许家兄弟颇有好感。
几人并不算熟络,但毕竟聚在一处做生意,是叫得出对方名字,偶尔无聊时眼神对上便相互-点-个头的交情。
但乐谣注意到,在她和荆殊到来之后,许家兄弟便有意移开了位置,退出了他们的摆摊范围之内,生怕妨碍他们。
反观跟他们关系比较好的刘老汉,似乎是见到“救兵”来了,则越发嚣张,叉着腰恨不得牢牢霸占在原地。
要知道,乐谣装满了竹筒饭的推车一直放在一边,还未能安置开呢。
另一边,荆殊头疼地断了刘老汉的狡辩。
“老汉。”他劝道:“就算你捡到时不知道东西是谁家的,现在失主找上门来了,你还给他们就是了,这有什么好吵的?”
“就是!”许二附和道,“但是这老头顽固得狠,一直在狡辩,就是不肯还东西。”
刘老汉见荆殊居然没有帮着自己话,十分震惊。
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些窘迫,半晌还是不肯放弃,挤出一句:“你,你们怎么证明那凳子就是你们的?”
“那凳子不值钱!”许二都无奈了,“我们摊位几个凳子都是我自己做的,这两日就是嫌麻烦才扔在码头边,想着这东西也入不了贼人的眼。”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刘老汉:“要不要我去车上找几个回来给你对比看看。”
这下子,刘老汉不好再抵赖了。
他木着脸,回身把两个凳子交换了出去,离开时却隐晦地瞪了乐谣和荆殊一眼。
荆殊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趁着摆摊的时候询问乐谣:“我怎么觉得这刘老汉……记恨上咱们了呢?”
乐谣倒不在意,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道:“没事,不过一点摩擦,我过几日便能解决。”
荆殊看向乐谣的目光立马转为倾佩:“你总是有办法。”
乐谣看了他一眼,转身又默默收拾起来。
这一日,依旧没有船只靠岸。
晚些时候,许二端来了两碗刚刚下好的湖面,送给两人。
“刚才还要谢谢你们两个。”他笑道。
荆殊和乐谣自认也没做什么,根本不愿凭白受礼。他们婉拒了两句,但许二只豪爽一挥手:“唉,那么多做什么,你们吃就是了,不过是两碗面嘛。”
乐谣也不再推拒了,转身取了两个竹筒饭作为回礼。
许二没有拒绝,安心收下。
他饶有兴致地与荆殊闲聊:“你们来的第一天我其实就想过来招呼了,但是你们生意好,往往不到中午就走了,一直没寻到机会。”
“哈,我们是辈,本来是我们应该去和两位大哥招呼才对。”荆殊道。
他应付这种事情来居然十分熟练,面上的笑意也恰到好处,乐谣观察了一会儿,果断让他与许二聊开了。
“我那时候见你教训那些船工,嘿!拳脚功夫是真厉害!”许二不住赞扬道,“荆兄弟看起来也是上过战场的人?”
荆殊喝了一口面汤,点了点头。
“以你的身手,最少怕不是个拾长?”许二问。
荆殊摇了摇头,笑着解释:“我年纪,多亏得有其他人照顾才活了下来,在军中倒没什么职位。倒是两位哥哥……”
他量了一下许二,又看了看留在摊位没有过来的许大:“……看起来不像是会被埋没的人才,怎的也会卸了甲呢?”
“唉不谈了。”许二摇了摇头。
他自述道:“我哥哥比我厉害,差一点做到百夫长的位置,但是当年在一场守城战役中,他不幸受了腿伤,现在走路都不灵便。我嘛……反正也一直受我哥哥庇护,他退役后,我便也跟着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荆殊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离了军队,但你们兄弟如今互相扶持,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许二喜欢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我也是这样想的。”
他道:“我们也想跟这里的摊贩搞好关系,但这些人来来去去的,今日刚交换过姓名,明日他可能便不来了。
“如今在这里常驻的也就五六家,咱们过照面,今后才好相互支持。”
荆殊不住地点头:“正该如此!”
两人又聊了一会,许二终于意犹未尽抱着那两个竹筒饭离开了。
荆殊见他回去之后,和哥哥一人一个分食起来,尝过味道后眼睛一亮,遥遥朝着他们比起大拇指。
荆殊开心地朝乐谣道:“看,所有人都喜欢咱们的竹筒饭!”
乐谣也不知道他在开心些什么,只淡淡点了点头,“嗯”一声。
到了下午,江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动静,乐谣便起了回家的心思。
但他们的摊位还没收拾好,就见码头对面的方向,走来了一群女子。
头那个乐谣还见过,正是刘老汉曾与她提过的,东陵码头这边真正的势力头子——伶红。
经过这段时间,乐谣也明白了,东陵码头边有一个自发形成的“红-灯区”,伶红就好比这一片的老鸨,许多姑娘都依靠在她手下谋生。
但是伶红为人比较正派,还从未传出什么逼良为娼的事情,附近的人也愿意卖她的面子。
久而久之,大家便默认了这一片是她的地盘。
在此之前,乐谣也就与她过一次照面,此时再相见,心中也没有什么数。
但好在伶红也没有要为难人的意思,似乎就是单纯带着人来买东西的,尝过了乐谣的竹筒饭之后,还一口气买了七八个。
“这东西当真是新奇,你是怎么想到用竹筒来装饭的?”趁着乐谣包的功夫,她柔柔问道。
乐谣一愣,随即答道:“家中后山竹林成片……有次不经意间想到了,便试了试,也没想到会有如今的效果。”
荆殊是知道乐谣的手艺。
他有些不满意乐谣如此自谦,但也不确定当日乐谣第一次做竹筒饭是不是只为试验,只能在后面跟了一句:“你该多试验试验,你做什么都好吃。”
乐谣偷偷瞪了他一眼。
她知道荆殊这番话不只是为了夸赞她。
他的口味比较挑,近来已经有些吃腻了这竹筒饭了,这是隐晦地提醒她要换菜单了。
荆殊接收到了乐谣的警告,却不以为意,心大地继续搬动炉灶。
伶红笑着看着两人:“确实可以多弄些花样来,江上的船工从比锦州富裕的地方来,对于寻常的东西颇有些看不上眼。
“这附近,也就只有你们这竹筒饭和对面的湖面还新奇些。”
乐谣想了想,尝试性问道:“伶红姐姐……知道船只什么时候会再来吗?”
“这几日确实是冷清了。”伶红捂唇笑了笑,复又道:“不过无需担心,再等一日,大概后日开始,便会有许多船只到达。这里,也会比前几日还热闹些。”
乐谣见她和蔼,便试探性地继续追问:“船只的停靠,是在每月固定的日子吗?”
“我很少见到你这般心思敏捷的女子了。”伶红看着她,摇了摇头,“船只的停靠没有固定的时间,要按照他们往返一趟的时间来推算……每艘船去的地方不一样,往返的时间长短也各不相同。真要起来,十分复杂。”
乐谣点了点头。
她对着伶红赞叹道:“伶红姐姐都记住了,您才是心思敏捷之人。”
“我不过是已经习惯了。”伶红道。
见乐谣还要问,伶红却取了东西退后了两步:“你是清白的姑娘,做的也是清白的生意,最好不要与我这样的人多有接触。”
完,她便转身踏着莲步离开。
等到乐谣回过神来,就见她的背影已经走得远了。
她十分感激伶红方才与她透露的这些消息,也有些懊悔刚才一时出神,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
荆殊见她皱着眉头,凑上来关心道:“怎么了?”
乐谣摇了摇头。
她道:“伶红船只要后天才来,我们明日便无需过来了。”
“嗯!”荆殊欢快地点头,“总算可以休息一天了。”
乐谣将炉灶熄灭,不客气地使唤他:“想得美,明日还有别的事要做,快过来帮忙。”
荆殊肩膀一垮:“来了!”
回去的路上,乐谣并没有按照往常一般,直接回家。
她拐了一点路,将推车上的竹筒送出去不少。
这些竹筒是她三天前就做好的,因为这两天没卖出去,出了在家消耗的,还剩下许多。
在没有冷冻技术的古代,这些熟食能保持到现在还不变质已经是极限。
按照伶红所言,如果下次开张要等到后天,乐谣便不能再把东西留着了。于是她索性选了乐全和其他几户与她关系好的人家,送了好些竹筒出去。
但即使这样,回到家中时,车中也还剩下十多个竹筒。
此时天色还未晚,乐谣在家中稍稍歇过,喝了点水润喉,便叫来乐阳:“你知道江胜他们在哪儿吗?”
“啊?”乐阳没想到乐谣要问的居然是这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后,他点点头:“知道的。”
乐谣便道:“那边偏僻吗?我希望你去帮我把他叫过来。”
乐阳想了想:“不偏僻的,在西边那间破庙里面,我去叫他。”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荆殊拦下,最终,两人一起出了门。
有荆殊跟着乐阳,乐谣也便不担心了,她一边记挂着要给荆殊升工资,一边进入灶房忙碌起今天的晚饭。
过了一阵,乐谣听到外面有追逐闹的声音。
她出门一看,就见荆殊扶着院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江胜几个则追在他后头,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她问:“怎么了?”
荆殊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弯着一双眼睛道:“哎,那些乞丐可太好逗了。”
乐谣有些无奈。
“你都多大了。”她把荆殊赶进门,“没事少与那些孩子在一处折腾。”
荆殊有些不服气:“我也是孩子呢!”
他原本挺着胸膛,回得气势十足,但蓦地发现乐谣才到他胸口下面的位置,恍然记起乐家这个一家之主比他还几岁。
想起这段时间以来乐谣的种种表现,“还是孩子”的荆殊顿时蔫了,一声不吭埋下头,乖乖进屋里去了。
另一边。
江胜带着人过来之后,便拽着样子询问乐谣:“咳,你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不待乐谣话,他便故作不耐烦:“我可是很忙的,不一定有空帮你理院子啊……有事快。”
“没空吗?”乐谣看着他,“我确实想请你们这几日过来,帮我干一些活。”
“嗯……也不是不可以啦。”江胜偷偷瞥了她一眼,随后又道,“可是,我们不需要那些药水了。”
乐谣点头。
她指了指屋檐下的一个篮子:“那些东西是报酬,你可以先拿走,接下来三日每日里带上至少三人,过来帮忙就行了。”
江胜眼睛蓦地一亮,不顾形象往那篮子扑了过去。
等看清楚了篮中的东西,他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啥?竹筒?我要这个做什么?”
“是竹筒饭。”乐谣上前。
她把东西都提了起来,随后道:“我帮你们加热一下。”
很快,随着灶房中清水翻滚的声音传出,一股混杂着竹香的肉味勾得江胜几人魂都出来了。
乐谣开了一个竹筒,放到江胜面前,询问道:“怎么样?可以吗?”
江胜点得像要把整个头都抖出去一般:“可以可以,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乐谣便把东西都捞出来,和竹篮一起交给他带走。
——
第二日,江胜果然如约,带着其他三个孩子来与乐家干活。
他面上带着红光,精神看着也比昨日要好上许多。
乐谣给他们分配了一些轻省的活计,几个孩子便聚在一起,水洗着已经切割好的竹筒。
江胜几个孩一看,立刻猜出这竹筒是做昨天那种美味的原材料,干起活来无比热情。
他一边刷着竹筒,一边与乐阳感慨道:“……你不知道,昨天我把东西带回去,一开,唉,狗剩他们都馋哭了!那竹筒里面真是什么都有!有米饭,有蘑菇,还有肉!”
他舔了舔唇,似在回忆着那竹筒饭的美味,复又询问乐阳:“乐阳,你现在是不是每天都吃这些啊?”
乐阳摇了摇头。
也是只有竹筒饭卖不出去的时候,他们才会把竹筒饭当食物。这一次也是看着自家吃不完,东西又快坏了,乐谣才把竹筒饭分了出去。
不过,这段时间乐家的菜谱确实丰盛了许多,不顿顿都能吃上肉,但每日里总能见到点油腥。
乐阳的病治好了之后,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已经从最初只有一把骨头的模样,渐渐养出了细嫩的皮肉。
“如果能天天吃这个,我真是,真是死了也甘愿的……”江胜埋下头卖力地搓着竹筒。
又处理完一根长竹竿的荆殊在旁边看了他一眼,喃喃道:“唉,可惜你还太了。”
江胜闻言抬头:“什么太了?我都十一了!”
“十一?”荆殊琢磨着这个数字,半晌冒出一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山里面二十岁的大人都不过我。”
男孩天生就拥有对武力的崇拜,他这话一出,所有孩都齐齐朝他看过去。
几个单纯的乞丐立刻赞叹道:“好厉害!”
江胜却皱着眉头,一脸不相信。
“你骗人!”他嘟着嘴,“你十一岁的时候才多高,怎么可能得过那些大人?”
“嘿,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啊?”他边边手起刀落,“啪”的一声,坚硬的竹筒便在那砍刀下断成一截。
江胜忍不住观察起自己手上沾了水的竹筒,发现每一个切面都非常整齐光滑。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憋出一句:“你是怎么做到的?”
“想知道啊?”荆殊朝他眨了一下眼睛,“你认我做大哥,我教你啊。”
江胜不服气地扁嘴:“我,我自己就是大哥,不能再认别人作大哥了。”
“你还挺有志气。”荆殊将脸别了过去,“你们那就是过家家,你做大哥有什么用?带着他们乞讨吗?丢人!”
江胜正要反驳,乐谣捧着一壶水从灶房走了出来。
两个“大哥”和几个喽啰瞬间齐齐低下头,一板一眼干得认真,宛若从未放松过。
乐谣一愣,随即问道:“你们要……喝点水休息一下吗?”
荆殊高声回应道:“不用!我一点都不累!”
有些口干的江胜听到这一句,别扭地附和道:“我……我们也不用。”
乐谣“嗯”了一声,将水壶放下,又会造房去看着火去了。
她离开后,院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松气声。
有了江胜这些孩帮忙,乐谣当晚便做出了一百多份竹筒饭。第二天出门时,荆殊的推车都放不下,乐谣只得背上了竹筐,把多出来的都放了进去。
昨天江胜他们已经大致知道要做什么事了,所以乐谣把事情交代给了乐阳,让他带着江胜他们继续准备材料,便和荆殊出了门。
今日的码头确实不一样。
还没到往常摆摊的位置,乐谣便看到江面上停靠着一艘巨大的商船。
那商船有着高高的风帆,比以往她所见过的都要巨大。
荆殊笑她:“你没见过这么大的船只吧?”
乐谣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见过。”
她前世登上过现代的游轮,整艘船就像一个海面的移动别墅一般。
这种古代的木船,即使造得再长再高,给予她的震撼也比不过现代科技的冲击。
她看到商船出神,是觉得有些惊讶。
按理来,能造成规模这样大的商船,这个时代的技术应该落后不到哪里去才对。可是奇怪的是,在她平常的生活中,其他的一切都非常落后,与如今所见有着强烈的反差。
容不得她想太多,两人已经到达了地方,张罗起摆摊的适宜。
造型奇怪的竹筒饭很快吸引住来往的船工的注意,买或不买的,都愿意上来问上几句。
而等真正见识过竹筒饭的味道之后,很多人都会掏钱,买上一份尝鲜。
一整个早上,乐谣忙到连额上的汗都来不及擦,但听着铜板叮叮咚咚入袋的声音,心情却一直很愉悦。
傍晚收摊之前,她和荆殊终于找到点歇息的空档,却有一个自称邱势的男子找上门来,下了一个大单。
“二百个竹筒饭?”乐谣欢喜之余,不忘再次确认了一遍。
邱势点点头:“对,明日就要,娘子可能做到?”
乐谣并不回应,只提醒道:“我得提醒您一句,竹筒饭并不能存放太长时间,您拿上船,最多也就只能挨上三天……您确定在这么短时间内可以消耗完吗?”
邱势乐呵呵道:“娘子倒是个老实人,那我也不瞒你了。
“这竹筒饭我不是买来自己吃的,我觉得这东西味道很好,准备尝试着带到新荣码头那边去贩卖。”
乐谣点点头。
她好奇道:“新荣码头……在何处?”
邱势笑了笑:“新荣在远陵另一条支流上,是属于霖州的地界,从这里到那去,只需要一天半的时间。”
介绍完后,他意有所指:“新荣码头比东陵略,但却热闹多了。不过江上这些大商船一般会顺着远陵一路往东,只有我们这些船才会跑那边。”
这下乐谣便大概明白了。
她点头答应下来:“没问题,明日辰时,还在这里交易可以吗?”
“不行。”邱势拒绝,“辰时我的船就要离开了,你必须在辰时之前,把东西送到江边那里去,到时候我会派船工来与你交接。”
乐谣点头:“如此,我收您两贯钱的定金。”
邱势忍不住多量了她几眼。
“要不是亲眼见到你是个姑娘,我肯定会以为你是个在商场滚多年的熟手。”他点点头,从怀中掏出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钱,分出两贯递给乐谣。
乐谣大方接过,也没数,直接放进了腰间的荷包中。
大概是做成了一笔生意,邱势没有直接离开,反而又买了一个竹筒,坐在摊位上吃了起来。
乐谣乐得有机会接触这样的船家,于是给他倒了一杯水,便坐到边上与他闲聊。
“霖州新荣那边,可有什么特产?”乐谣问。
邱势回答道:“霖河水产丰富,那里的虾米、霖鱼干都非常有名……另外,霖州还产黄金和珍珠。”
“黄金和珍珠我不敢想,但虾米和鱼干我却买得起。”乐谣又问,“为何我甚少见有商船在东陵停靠下来做生意呢?”
邱势闻言大笑。
“娘子你这话问得有趣,你自己看看这附近,哪里有人来做生意?”他喝了一口水,“在这里停靠的,要么是冲着伶红来的,要么就是在江上漂久了,想要歇歇脚。”
乐谣干脆问道:“我只是觉得,似乎很多人对锦州有偏见,并不愿意停留在此处。”
“这是当然。”邱势道。
乐谣蹙起眉头:“嗯?”
“你可能不知道吧。”邱势干脆与她解释道:“虽现在天下九州都属新朝,但是锦州啊,啧啧,锦州可是最后一个被收复的州府。之前锦州被反贼贺家控制,与朝廷势力僵持许久,大家提起锦州,都是‘逆贼之州’。
“而且啊,这么一僵持下来,其他州府大多已经和平通商了好几年,只有锦州亏空严重,穷得甚至需要其他州府支援。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想来呢?”
乐谣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
她来不及抱怨自己穿越尽挑着最差的穿,只又问:“所以其他州府……比锦州要繁荣许多?”
“是。”邱势肯定了她的猜测,“至少绝大部分地方是的。”
两人闲聊至此,邱势也把东西吃完了。
他站起身来,准备一路消食,慢慢走回船上去。
临走前,他对乐谣道:“姑娘,莫忘了那两百竹筒饭的交易。另外啊,我看这东陵码头也没热闹不起来了,你如果想赚钱啊,要么去锦州那些大城池,要么干脆离开锦州吧。”
乐谣站了起来,跟了几步送他离开。
一直走到摊位前头,乐谣停住了脚步。
对着邱势的背影,她道:“邱掌船对周边的局势看得清楚,但对未来的形势预测却错得离谱,怕是要白白错失更上一层的机会。”
邱势原本背在身后的手掌蓦地攥起拳,眉头紧蹙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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