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展佳走了, 乐谣也就把求婚的事情当作一场闹剧,抛到脑后。
荆殊则不然。
他连续几天都板着张脸,连一向喜欢赖在他身边的乐阳江胜几个都不太敢靠近他。
乐谣觉得有些头疼, 但这件事还是太敏感, 她也无法主动戳破这份尴尬。
很快, 时间到了展佳登船那一日。
伶红对这件事确实上了心,她给展佳安排的那艘船非同一般, 比起往日停靠在码头的船只都要宏伟许多,乍一眼望去, 像一座海上移动宫殿。
而她与这艘船的掌船关系更是匪浅,那天早上, 她本人□□乏术并没有出现,于是拜托了乐谣帮忙带领展佳那一行。
不放心儿子的展家二老陪着宝贝疙瘩来到码头边,亲眼瞧见了这艘大船,顿时就安稳许多。
期间, 因为乐谣一直充当着掌事者的身份跑上跑下, 心里头还没个着落的展家夫人亲眼见她将一切琐事都安排得明白妥当,看她的眼神便越发和善。
于是, 原本该是叮嘱儿子远行事项的分别场面里,她当着自家丈夫儿子的面, 突然冒出一句:“那姑娘看着真不错, 比你这个祸害可省心多了。”
展佳闻言, 眼神一亮。
“她叫乐谣,”他主动将话题延续了下去,“我之前与您提过她,娘亲还记得吗?”
“乐谣?哦哦,记得记得, 为娘又没有老糊涂。”展佳夫人笑着摇了摇头。
有了这个新话题,母子俩便亲亲热热凑在一处咬起了耳朵,连离别的伤感都冲淡了些许。
荆殊一直在旁边协助着乐谣。
他身体素质好,耳朵也灵,这一下便把两人的对话都听到了耳里。
展佳也知道分寸,没有在展夫人面前提起他的那些非分心思,两人只是单纯地夸赞着乐谣,已经让荆殊非常不舒服。
更有甚者,到了展佳登船前一刻,展夫人还特意将乐谣叫到了面前,亲手给了她一个大红包。
乐谣收到这东西,十分不好意思。
她连连摆手,婉拒道:“夫人您客气了,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当不得如此大礼。”
“好孩子,不要拒绝。”展夫人却没有这么好发了去,“不关展佳那混子的事,我就是单纯喜欢你呢。”
乐谣正待再点什么,荆殊走了过来,插进了两人中间。
他道:“乐谣,船上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展公子可以登船了。”
乐谣闻言,借着他的话转移开话题:“嗯,我知道了。”
她看了一眼展家准备的行李,询问道:“夫人,东西都在这了吗?我去安排几个船工来帮忙搬一下吧。”
毕竟是自家儿子的事情重要,这一次,展夫人注意力果然转到了行李上,点了点头:“对对,就这些了。”
荆殊趁机伸手,揽过了乐谣的肩膀。
当着展佳和其他人的面,他有些亲昵地带着乐谣走到一边:“乐谣,跟我过来一下,我有话同你。”
两人很少这么亲密,乐谣有些不自在。
但她也想趁此彻底消了展佳的念头,于是乖顺地呆在荆殊怀中,任由她将自己带走。
展佳看着两人的互动,心中非常不是滋味。但他毕竟没有立场什么,只能拧着眉看着两人远去。
展夫人就站在他旁边,轻易察觉了儿子的心思。
她跟着看了一眼乐谣和荆殊的背影,明知故问道:“佳儿,看什么呢?”
展佳收回目光,无奈一笑:“没,没什么。”
展夫人干脆站到了他面前,阻隔了他的视线。
她收起了原本准备的那个大红包,一语双关道:“那姑娘,福气不在这儿呢。”
“娘……”展佳有些不甘心。
展夫人却不再谈及此事,拍了拍他的手臂叮嘱:“船上不比实地,你又是第一次出远门,一切可都要谨慎。
“一路上,有什么事情都交给两个厮去办,有问题就找江掌船,千万不要逞强。”
这些话,她们当父母的已经了千百遍,展佳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但展佳还是点了点头,认真听她唠叨完。
洒遍海面的时候,船只终于离港,船上船下的人隔着一片水遥遥相望,谁也不愿先离开。
一直到船只化作江面上一个拳头大的点,什么都看不清了,展家二老才收回了目光。
他们与乐谣和珊珊来迟的伶红道了谢,便收拾着东西离开了码头。
“终于走了。”送走了情敌,荆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乐谣点点头:“回去吧,江胜那几个孩子看着摊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来。”
“你不也是孩子嘛……”荆殊嘟囔了一句。
他拉住乐谣的袖子:“间出来得匆忙,还未用饭,我们先不急着回去,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乐谣顿了顿。
片刻后,她摇摇头:“回到摊子那边随意吃些就行了。”
“到了摊子就真没空吃饭了。”荆殊不同意,“你身子弱,少吃这一顿到下午可受不了。”
乐谣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到前面那家铺子买些包子带回去吃吧,乐阳他们也可以尝尝味道。”
荆殊妥协:“嗯,走吧。”
他将双手背到脑后,略落后乐谣一步,将她整个人困在自己的眼眸之中,非常闲适。
乐谣也不是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一直挺直了腰背,权当没有发现。
“你走那么急做什么?”大概是展佳走了,荆殊的心情也完全放松了,所以他一改前几日的闷闷不乐,好心情地逗起乐谣。
乐谣回头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倒是还有心情磋磨。”
“那当然。”荆殊仰着头,“我们的日子长着呢,不先磋磨磋磨我怕你不能习惯我。”
乐谣面色蓦地有些发红。
她不再回应,加快脚步往前跑起来。
荆殊也不急,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他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悠长喜乐,他可以舒舒服服地敲破乐谣的心防,将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再不给展佳插入的机会。
但岁月显然并没有任他闲逛的算。
两人买完了包子,回头往摊位上走的时候,在半路上就听到一阵砸场子的嘈杂声。
两人对视一眼,均察觉到了不对劲,顿时顾不得许多,开始奔跑起来。
等到离得近了,乐谣才看到一大群人聚集在自家的摊位前。
很显然,他们可不是来做生意的,因为这一群人为首那一个,正是她许久不见,但却印象颇深的张虎。
此时,张虎正踩着一张掀翻的椅子,趾高气扬地对旁边想要上前阻止的人道:“老子张虎,是景康城张氏钱行的东家,我看今天谁敢上来找!”
周围的人大多是因为近来做生意,跟乐谣关系好的摊主。他们听到张虎放下的狠话,纷纷开始踟蹰起来,不敢上前。
乐谣拨开人群,来到张虎面前:“张虎!你要做什么?”
她以为张虎就是冲着她来的,没想到张虎见到她,居然蓦地一愣。
好一会儿之后,张虎才回过味来:“他们这是‘乐家’的摊位,就是你这个蹄子的?”
着,他哈哈一笑:“好,没砸错,没砸错啊!那天找人套了爷爷麻袋的人就是你吧?这次咱们就新仇旧恨一并了结了!”
张虎原先根本不知道乐谣在这里的事情。
他今天是知道了展家到码头的消息,于是带着人过来,想碰碰运气见一下展老爷,商量一下码头这边的事情。
因为上次被的遭遇,他长了心眼,这一次把手下十多个兄弟都带了过来。
来到码头后,他不敢太靠近展家那边,于是便在摆摊的市集徘徊。
这一徘徊不得了,居然无意中让他见到了江胜。
当初荆殊将他引到无人的巷中报复,靠的就是江胜。张虎对江胜还有印象,当下便不管不顾地发起怒来。
乐谣到来之前,他已经与江胜对峙完。
没能从讲义气的江胜口中问出分毫消息,张虎仗着自己这次人多,已经准备好掀了这个摊子。
好在荆殊和乐谣在最关键的时候赶了回来。
“你就只有这种本事吗?”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摊位如今桌椅凌乱一片狼藉,乐谣的怒气已经盖过了恐惧。
她把还热腾腾的包子放到完好的灶台上,拧着眉最后警告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咱们坐下来商量一下赔偿和道歉的事情,否则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因着现代“和气生财”的思维,乐谣处理这件事的第一反应还是私了。
张虎的反应很诚实,就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玩笑:“啥?你要给我赔偿和道歉?”
他哈哈大笑起来:“不行,晚了,今儿个老子不仅要砸了你的摊子,还要砸了你的腿,谁话都不好使!”
完这句,他回过头,本想招呼手下的兄弟直接涌上,却被另一道声音断。
“很好,记住你的话,这下谁来都不好使。”荆殊揉着自己的拳头,一字一顿道。
张虎后背顿时一凉。
被狠狠揍过的事情就发生在几日之前,至今他身上还有部分伤口尚未痊愈。即使不能确定荆殊是不是就是当时动手的人,他依旧感觉到一股没来由的恐惧。
但他很快定下了心神。
回头看了一眼,见到自己的手下都聚拢在自己身后,张虎感觉到莫大的勇气。
他咽了口口水,随即又啐了一口,对着荆殊道:“幸好爷爷今天早有准备,呵,这次落单的可不是我。”
荆殊根本不在意他带来了多少人。
“少废话。”他道。
动手之前,他转头对江胜那边了一句:“你们顾着乐谣,实在不行就喊我。”
话音刚落,他便直接出拳,直冲张虎脑门而去。
乱战就此开始。
荆殊武力确实强悍,他在人群中以一敌十,依旧不落下风。
但尽管他尽量拦着,不想让战斗波及到乐谣那边,但还是有几个根本不敢与他对上的喽啰跑到战场边缘,伺机朝乐谣那边摸过去。
江胜得了荆殊的嘱托,梗着脖子护在乐谣面前,抖得像风中的芦苇:“你,你别怕,我,我来对付他们。”
乐谣看都不看他,转身捡了根碗口粗的烧火棍。
她在现代是学过一点防身术的,当初刚穿越过来,身体还很虚弱的时候,就能放到原身的嫂子。
如今经过这一阵的调养,她的身子已经壮实了许多,加上手边有了合适的武器,她还真的不害怕。
于是当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凑过来之后,她便一把拨开了江胜,让他回去乐阳几个孩身边,自己也跟着动起手来。
烧火棍砸到敌人的手臂腿弯,发出沉闷的响声,乐谣心中也陡然轻松起来。
她感觉自己状态十分兴奋,嘴角甚至开始抑制不住上扬。
一直以来,她其实压抑太久了,即使遇到不平的事情,也一直想着通过和气的手段解决。
暴力架当然是不可取的,但当敌人已经逼到了头上,她实在走投无路以暴制暴的时候,她才发现这种办法的妙处。
用尽全力挥舞出去的棍子,有着其他方式都难以达到的发泄作用。
乐谣就这样,在一种完全不正常的亢奋状态下,放倒了陆续找过来的几个喽啰。
反观荆殊那边,则更加游刃有余。
他一边应付着周围一哄而上的拳脚,一边还有精力着重“照顾”张虎。
几拳下去之后,原本还得意洋洋的张虎已经捂着嘴边的伤口,涕泪横流地嚷嚷,也不知道是在唾骂自己的废物手下,还是在向荆殊求饶。
这里的动静太大,终于闹到了外面的治安队那边。
潘山带着人匆匆赶过来,没能如预想中救下荆殊乐谣,反而救下了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张虎等人。
张虎肿着脸,屁滚尿流地躲到他身后,还不忘对着荆殊放狠话:“你,你给我等着。”
但完这一句,他已经撑不下去了,带着人头也不回地逃了。
潘山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上前关心起荆殊:“你,你们没事吧?”
荆殊揉了揉因为揍了人而有些发红的拳头:“没事。”
完,他转身,回来乐谣身边。
乐谣还捏着那根烧火棍,整个人凌厉而充满攻击性。
荆殊却看着她笑。
他似乎很欣赏乐谣这种举动,满眼都是敬佩和……藏不住的喜爱。
“真厉害。”他道,“不要怕,人都走了。”
他伸手去触摸乐谣的肩膀,但乐谣却瑟缩了一下。
荆殊的眉头拧起来:“受伤了?”
乐谣像是终于回过神来。
将烧火棍靠到一边,她动了动左边的肩膀和手臂,顿时疼得皱起眉头。
荆殊紧张地将人扶到旁边一套没被掀翻的桌椅上,隔着衣物检查了一下:“这样扭着会疼吗?疼痛是单纯在皮肉上还是牵扯到了骨子里?”
乐谣见他着急,不自觉安抚道:“没事……就是皮外伤。”
荆殊当然不可能被这三言两语敷衍了过去。
但这时还在外面,他也不能提起乐谣的袖子查看。
于是他抿着唇,不顾乐谣的反抗将人背了起来。
乐谣挣扎无果,气闷地将脸往他背上一藏,彻底装起了死人。
荆殊安抚地掂了掂:“没事,我带你回去。”
另一边,潘山上前:“严重吗?客栈那边有马车,如果有需要的话……”
“不用了。”他话还没完,就被荆殊断,“我带着乐谣回去就行。”
着,他扫了一眼摊位:“今天我们是不能摆摊了。潘大哥,麻烦您帮江胜他们收拾一下摊位,然后找两个人,护送他们回乐家村。
“今天实在没空,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谢。”
“啧,不用这些。”潘山摇了摇头,“没事,你带着乐谣回去上药,这边我来安排,你就放心吧。”
荆殊本来就是这个算,闻言点了点头,又交代了江胜两句,便背着乐谣干脆离开了。
等离开了热闹的码头,进入人迹稀疏的林间道,乐谣终于才从他背上抬起头来。
“放我下来。”她要求道。
方才她没有固执挣扎,是不想当众与荆殊争执。
再加上荆殊这几天本来状态就不正常,她怕再刺激一下,他指不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不早不午的,道上根本没有别的行人,乐谣也不用顾忌那些了。
“我还以为你睡过去了。”荆殊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道。
但他的行动十分诚实,半点没有放下乐谣的算。
乐谣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事,受伤的是手臂又不是脚,我能自己走。”
“你倒没事。”荆殊嗤笑一声,“你可知道我多难受?”
乐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一直是荆殊承担下大部分的攻击,而自己还没有关心过他。
“你也受伤了吗?”乐谣询问:“在哪里?”
着,她又晃了晃身子,想要下来:“那你更应该放我下来啊!”
荆殊“哎哟哎哟”叫唤了两声。
他的哀嚎确实有用,乐谣不敢动了。
“到底伤到哪儿了?”乐谣温顺地趴在他背上问,“疼吗?”
“你乖一些,不要再乱动弹,我便不疼了。”荆殊苦着脸道。
在乐谣疑惑的目光下,他俨然像一个没事人一样,脚步越发轻快起来,半点都没有受伤的模样。
“你……”乐谣有些迟疑。
“我心里可难受了。”没等她问出来,荆殊突然自陈道。
至此,乐谣也大概弄明白了他方才的伪装。
但她却仿佛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只幽幽看了他一眼,便沉默下来,不再反抗。
荆殊也松了一口气,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他自己从在山寨中浪惯了,经常有些跌撞,对于皮外伤,可能比一般的大夫都要精通。
所以他根本没有请大夫的算,将乐谣背回家后,他关上门,便自己为乐谣诊治起来。
不过他也有为难的地方。
“我,可以把袖子提起来吗?”他询问,“我得看看严重程度。”
整个时代还遵循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子看女子的手臂是大忌。
乐谣一个现代人当然不忌讳这些,但她也不得不遵循这个时代的某些规矩。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并不想让荆殊误会什么。
“你现在是大夫。”她强调了一下荆殊目前的身份,“该怎么诊治,大夫自己拿主意。”
将身份定义清楚了,看一下伤势也就跟男女之事没什么关系。
荆殊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一下之后,大方地提起她的衣袖。
他不客气地上手,揉开了淤青的部位:“有些疼,你忍耐一下。”
乐谣别开脸,一声不吭任由他动作。
将瘀血揉开了之后,荆殊又找来自己之前带着的外伤药,细心帮她抹上。
做完这一切,他极有君子风度的退了出去:“确实没什么大碍,没伤到筋骨,休息几天等消肿就好了。
“你先休息,我去熬点粥过来。”
着,他退到门边。
在他离开之前,乐谣出声叫住了他。
荆殊蓦地一顿,眼中燃起一点火花:“怎么了?”
“你……”乐谣没有看他,“你也检查一下自己吧?方才那么多拳脚,别伤了还不自知。”
荆殊便又垂下头去:“放心吧,我可不像你,这种事情我有经验多了。”
乐谣也不知道他的“有经验”到底是哪方面的经验。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你别进灶房……你去找旁边的霜姨,让她帮忙熬粥。”
荆殊笑了笑:“好。”
完这句,他再不停留,轻轻掩上了门。
乐谣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沉沉叹了一口气。
赶在午时之前,江胜几个推着推车回来了。
荆殊从邻居家端回饭菜,几人草草用过。
乐谣本来想检查那些器具,但被荆殊拦住,赶回房间休息。
她原本觉得自己根本休息不下来,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荆殊在院中处理那些东西的叮叮咚咚声,心情竟诡异地放松下来,很快熟睡过去。
这一睡可不得了,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霞光满天的傍晚。
此时,屋内的门掩着,院中出了蝉鸣鸟叫没有半点声响,乐谣的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笼,迷迷糊糊中觉得一股难耐的孤独感席卷上全身。
但很快,门被敲了两下,破了此间的孤寂。
没有得到回应,荆殊自己推门走了进来。
“醒了吗?”他与难得迷糊的乐谣对视着,随即放低了声音,想在哄一个生病的朋友,“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