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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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沉的夕光中, 乐谣眯了眯眼睛。

    沉默了半晌,她问:“我睡了一下午?”

    荆殊点了点头。

    他心地伸出手,最后落在乐谣的发顶:“你累了, 多睡会儿。”

    接着, 他又问:“手臂还疼吗?”

    乐谣尝试着动了动左边的肩关节, 接着在一阵闷痛中摇了摇头:“好多了。”

    她不再耽搁,起身洗了把脸, 然后跟着荆殊到外面用晚膳。

    路过院子的时候,她发现江胜下午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当时有几只凳子被张虎的人摔成了碎片, 实在救不回来,荆殊还砍了木头回来, 准备重新制作一批。

    乐谣回头看了一眼荆殊,十六岁的男孩得意地勾了勾唇角,似在等待夸奖。

    但乐谣什么都没,继续闷头走着。

    吃过东西之后, 她拿着账本到院中清点东西, 又计算起这一日的损失。

    这一次,荆殊没有再阻止她。

    一来乐谣睡了一整个下午, 也算休息够了。而来他也知道,如果不让乐谣忙活这些, 乐谣大概会憋出心病。

    于是夜幕降临之后, 他老老实实配合着乐谣的要求, 在旁帮着她将东西一点一点规整好,这才回了房间。

    一直到深夜,荆殊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村里面没有更的村夫,但荆殊按照自己的困倦程度,判断此时应该已经接近子时了。

    但是乐谣房间中的油灯一直亮着, 明晃晃地让他忽略不了。

    他感觉有些奇怪,于是起了身,悄悄来到乐谣门口窥探。

    这一看,他才发现,乐谣还在灯下坐着,而桌上写满字的纸张已经铺满了一层。

    这阵子生意做起来后,乐家已经不再像以往那般抠抠搜搜,连蜡烛都不敢点。明亮的油灯照耀下,纸上的墨色蒸腾出一点淡淡的香气,沾染在乐谣的眼睫上。

    荆殊站了片刻,伸手敲了敲门。

    得到乐谣的回应之后,他推门进了屋子。

    “还不睡?”荆殊问。

    乐谣头也不抬:“我还有些东西没算明白。”

    “也不急于一时……”荆殊提步走进,“你白天才受了伤,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乐谣手中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她仍旧坐在长凳上,看着站着的荆殊:“下午睡多了……我现在根本不困。倒是你,忙了一天了,还是早点回屋睡觉吧。”

    荆殊大喇喇在她身边坐下来:“我身体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着,他随手拿起桌上一张纸。

    看着纸上记下的计划,他蹙眉问:“你在想那张虎的事情?”

    “嗯。”乐谣也没隐瞒,“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不用担心这个。”荆殊突然道。

    他叹了口气:“你睡吧,张氏钱行那边的事情我会去处理的。”

    乐谣摇了摇头,同时垂首揉了揉眉心:“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她心中其实有愧疚,如果不是早前她和张氏那边有了摩擦,这阵子很多事情都可以避免。

    “怎么跟我没关系。”荆殊不同意她的话,“唉,其实你不知道,今天那张虎是认出了江胜,所以才去找麻烦的,他根本不知道那个摊子是你的。

    “起来,还是我当日报复他留下的隐患。”

    乐谣不置一语,只轻笑了一声。

    “或许你之前得对,他的事情是我没考虑周全。”荆殊又道。

    乐谣以为他认识到自己错误了,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正想揶揄两句,就听到他又补了一句:“我就该直接死他了事。”

    刚到嘴边的话被噎了回去,乐谣翻了个白眼。

    “你为什么总惦记着用杀杀来解决问题?”她叹了口气。

    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己跟荆殊这个孩又没什么话好了,于是赶人道:“你回去吧,我再想想,困了就去睡。”

    荆殊却“哼”了一声:“你睡不着的。”

    乐谣抬眼瞧他:“你又知道了?”

    荆殊大大方方点了一下头:“那当然。”

    乐谣顿时便有些挫败。

    她收拾了一下桌上墨迹已干的纸张:“那你想怎么办?”

    荆殊突然站了起来。

    他拉住乐谣的手臂:“我要是走了,你恐怕要睁眼到天明,反正都睡不了了,我带你出去玩吧?”

    “玩?”乐谣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我现在哪有心情玩?”

    荆殊却不容她拒绝:“总比你窝在这里对着这些东西,半天不动一下好。”

    他拉着人就往外走,乐谣知道自己力气比不过他,也懒得挣扎,干脆就随他往外走,想看看他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

    令她没想到的是,荆殊居然带着她上了后山,而且一走就走了半个时辰。

    等到两人在一处山丘处停下时,乐谣已经微微出了汗。

    荆殊找了驱蚊虫的芥草,挤出汁液抹在两人的衣角袖间,随后对着乐谣招呼道:“过来吹风啊。”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乐谣拧着眉。

    荆殊便笑:“睡不着便出出汗,等会回去你就有困意了。”

    乐谣十分无语。

    漫天星芒下,她突然对着荆殊严肃道:“荆殊,我不是每次都有心情陪你胡闹的。”

    “嗯?”荆殊瞪大了眼睛。

    乐谣呼出一口气:“你知道我现在的担子有多重吗?张虎的事情不是我们赢一场架能够解决的,张氏的势力是我如今无法抗衡的。

    “你不是景康人,你随时可以拍拍屁股回家,但我不一样,我住在乐家村这边,如果张氏真要做点什么,我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你……”荆殊已经愣住了。

    但乐谣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径直继续道:“所以,我真的没有时间跟着你在这种紧要关头到处乱跑。

    “你比我大,论力气我都比不过你,但请你不要每次都自恃武力,强迫我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什么是莫名其妙的事?”荆殊问。

    乐谣道:“就好比白天你一定要背我回来,就好比现在你一定要拉着我上山。”

    完,她甚至不再等待荆殊的回应,转身就要往回走。

    夜里的山林一片黑暗,繁茂的枝叶挡住了如水的月光,方才如果不是有荆殊带路和帮忙,她根本过不来。

    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考虑这些了,闷头就要往回走。

    荆殊当然不可能放她一个人离开,急走两步拽住了她的手。

    两人拉扯间,到底还是他占了上疯,他再次将乐谣拉到了那块山丘的平地上,甚至强压着她躺到了地上。

    “你放开我!”乐谣喊道。

    “嘘!”荆殊哄道:“你还受着伤呢。”

    他知道寻常的劝导肯定安抚不了乐谣,便顺着她的思路解释道:“你想啊,你这伤势要是再拉扯到,恐怕这两日都不能干活了。你不能干活的话,我肯定要留在家中照顾你的,那谁出去码头摆摊呢?

    “今天咱们提早收摊,损失了多少你晚上也都计算明白了。如果接下来连续几天都不能出去,你可得考虑清楚了,这可不是什么事。”

    果然,听了他这番话,乐谣渐渐安静了下来。

    她努力地深呼吸,让自己保持理智,接着蹙眉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放我回去。”

    荆殊知道她已经冷静,便不再压着她,转身在她旁边一同仰躺下来。

    “来都来了,你陪我看会儿星星吧。”

    乐谣轻嗤一声。

    她的注意力根本放不到头顶的天幕之上,再者,她也不认为每天都有的夜幕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我以前一直住在山上,每次心中有了烦心事,就喜欢跑到山顶看星星。”荆殊将双手枕在脑后,自顾自地起来,“不过那时候我没什么烦心事,去的次数很少。”

    似乎是回忆起了以前的日子,他轻笑了一声。

    接着,他又道:“后来,大家一起下了山,我住进了山下的大房子,生活好了许多,烦心事却也跟着变多了。

    “但我那时候离着山顶可远了,想去也去不了,于是有事就躺到屋顶去吹风。”

    他停顿了一瞬,乐谣也趁机插话道:“有用吗?”

    看星星有用吗?

    烦心事难道是灰尘,可以在夜风中被吹散,第二天起来后一片清明?

    荆殊听懂了她的意思,又笑了起来。

    他道:“那一天,我和往常一般躺在屋顶,正琢磨着夜里的月亮不够圆,突然就发现了潜进来的刺客。”

    听到“刺客”这个词,乐谣偏过头朝他看过去。

    “我是第一个发现的,于是便故意跟了上去,然后反埋伏了他们。”荆殊继续道,“但那天来的刺客实在太多了,他们见行刺不成,便起了逃跑的心思。

    “我在家中正呆得烦闷不已,见状便一不做二不休,不顾身后老爹的叫喊,提剑跟在他们身后追了出来。

    “其实我早可以解决他们,但我不想这么早做完事回去,便干脆一直偷偷跟踪在他们后面,后来……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追到了这边,将他们都处理干净了。”

    他省略了中间一些细节,把两人相遇的前因了出来,随后总结道:“所以你看,看星星还是有用的嘛,它不就让我们相遇了吗?”

    他这个结论槽点实在太多,多到乐谣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起。

    但她很快又听到荆殊:“我真感激它。”

    他偏过头:“我后来想一想,如果那天没有上屋顶看星星,没有那些刺客,我们应该还是会遇到的。

    “但是这一切让我们的相遇提前了这么久,所以我很感激它们。”

    乐谣一愣。

    她第一反应是想询问:“我们相遇这件事很重要吗?”

    但话到嘴边,却又实在开不了口。

    于是她转而问道:“嗯……起来,你出来这么久了,你爹娘应该很担心你吧?”

    “我爹娘啊……”荆殊想了想,“我爹应该习惯了吧,我从就不受管束,宁愿冒着回家挨顿的风险,也要在外面玩到尽兴才回去。

    “而且,我很早之前就给家中去了信,他们知道我平安无事,想来也不会担忧太多。”

    谈及这个,似乎开了话匣子。乐谣望着天幕中的月牙,问道:“那你还不准备回家吗?”

    “我回去了,你怎么办?”荆殊问。

    乐谣一愣。

    反应过来后,她把头偏向一边:“什么怎么办?”

    她出自己的算:“这阵子攒下了许多积蓄,如果你要走,我就去雇佣几个长工,也是一样能干活。”

    尽管嘴中这样,但乐谣心中明白这样是不行的。

    她不可能再遇到一个像荆殊这样,有以一当百能力的一个人。

    所以她突然有些伤心,她将这个归咎于一个老板骤然痛失干将的无奈。

    “我就是相当于一个长工?”另一边,荆殊已经不满地抗议起来了。

    “……几个。”乐谣纠正。

    荆殊骤然笑了一声:“你这想法可真够伤人的。”

    乐谣闻言,刚想解释两句,便听他又道:“算了,我以后再慢慢跟你算这笔账。”

    他叹了一口气,突然抓住了乐谣的手。

    将乐谣的手握着,放到自己肚子上,他道:“现在,我们安静看会儿星星吧。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不过是一个的张氏,不值得你伏案熬夜,整宿不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两个字,竟只剩下了轻轻的气音。

    乐谣感受着手掌心的温度,原本并不敢动弹,发现他没了声响后,又心翼翼转过头去观察他。

    山丘上的月色很明亮,加上她这段时间调养得好,夜盲症已经不太严重。

    借着白色的月华,她能看到躺在这个身边的少年闭着眼睛,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安静祥和。

    她忍不住轻舒了一口气,尝试性地想要抽回手,却又被更紧地按住。

    作为“逃脱”的惩罚,荆殊的手指在她掌心划了两下。

    这下子,乐谣更加不敢动了。

    她无奈地回过头,按照荆殊之前的法,凝望着头顶的星月。

    幽幽的夜色上,配合着旁边人一呼一吸的动静,她竟也慢慢感受到了疲倦。

    好像前一秒还让她紧张得废寝忘食的张氏已经微不足道,她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排解出这段时间,自己承受的巨大压力。

    她回想起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甚至回想起现代的事情,回想起记忆深处那个没有温度的家。

    这些画面原本都带着浓重的色彩,像是她灵魂上的伤疤,挥之不去。

    但是在这一夜,它们都逐渐苍白起来,尽管依旧存在,但里面的情绪已经消散,向结了痂要康复的伤口,不再产生刺痛。

    乐谣在这片恍惚中闭上了眼睛,睡意如潮水将她淹没。

    当她的呼吸无限趋于均匀时,荆殊起了身。

    他捏着乐谣的手掌心,轻唤了两声,见她没有回应,便熟练将她转移到自己背上。

    夜色里,他一面在口中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安眠曲调,一面摸索着下了山。

    作者有话要:  很抱歉,这一本的更新可能不会太规律。

    但这本篇幅不会太长,七月底就会完结,如果还有想看的可爱,建议先养肥,到时候完结了再过来。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