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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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楼开张, 乐谣和荆殊一直忙到很晚才准备关门离开。

    月上中天时,荆殊提一把灯笼等在门口,乐谣便吹熄柜台上的蜡烛, 揣着重要的账本走到他身边。

    “累吗?”荆殊问。

    乐谣抻了抻酸痛的肩背:“确实有一些。”

    但她面上的神情又是愉悦的:“但今日盈利颇丰, 累一点也觉得高兴。”

    “你啊, 只要有钱赚就好了,根本不会累。”荆殊失笑。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步伐轻松地往酒楼后面的院落走。

    临近家门口时,荆殊敏锐地发现大门阴影处站着两个人。

    联想到白天里牛二跟他过的事情, 他的神经立刻绷紧。伸手将乐谣护在身侧后,他厉声对着那阴影中的人喊道:“谁?出来?”

    乐谣感官没他敏锐, 根本没发现有人,只被他突然的行动吓了一大跳。

    但很快,展佳带着自家厮从阴影中走出来。

    他显然也被荆殊过激的反应吓到了,走到灯笼下时表情还有些茫然:“荆哥, 是, 是我。”

    荆殊松了一口气。

    但他也没换上好脸色:“都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展佳没回答他的质疑, 只转而看向乐谣:“乐谣,你还好吗?

    “今日白天酒楼里人实在太多, 我都没能寻到机会与你话。”

    乐谣从荆殊身边走出来:“我很好, 劳您关心了。”

    展佳便笑得纯真。

    他解释道:“我怕你为了酒楼忙碌, 顾不上自己,所以从家中带来了一盅刚熬好的补汤。

    “现在还热着,你回房休息之前先把汤喝了吧。”

    他身后的厮随着他的话语上前,将提在手中的食盒递向乐谣。

    乐谣愣在原地,迟迟没有伸手接过。

    过了片刻, 她叹了一口气:“展少爷……我在酒楼中已经吃过夜宵了,这补汤,我一介农女实在消受不起,您还是拿回去吧。”

    展佳有些委屈:“你怎么这样。”

    “这么晚了……”乐谣别开眼,看了一眼天边的月色,“您擅自出来,展老爷展夫人该要担心的。再耽误一会儿,城中都要宵禁了,您还是早些回府吧。”

    “你是不是还在为我之前聘你为妾室的言语生气?”展佳突然问道。

    不顾一旁荆殊难看的脸色,他上前一步,想要去抓乐谣的手,但被乐谣避开。

    他也不气馁,径直又道:“我那时候确实犯糊涂,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乐谣摇头。

    她觉得现在问题似乎变得复杂了。

    起来,她在现代时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事业女强人,但因为忙于工作,根本没时间谈及儿女私情。面对展佳这种情况,她只觉得头皮发麻,无所适从。

    “那你听我……”展佳急急道,“我以后不会再那样的话了。”

    他呼出一口气:“之前,出海的经历让我见识到很多以前自己从未看过的东西,也了解了一些其他地方的风土习俗,我陡然发现,我以前确实是太天真了。

    “这段时间里,我也重新思考了对你的情感。乐谣,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你的家世地位虽然好像没我高,但我其实一直是非常仰慕你,佩服你,喜欢你的。

    “所以,我早先跟爹娘坦白了这件事,也跟他们僵持了很久,最近,我爹答应我,只要我能扛起展家一半的事务,就任我自己挑选亲事。”

    乐谣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她倒不是心动,只是觉得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展佳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士别三日,变化真的难以用三言两语清。

    “所以……”展佳对上了她的目光,笑得松快,“你愿意等等我吗?

    “等我得到我爹的认可之后,八抬大轿把你迎上展家少夫人的位置。这样一来,你就不需要怕世家的束缚了,展家不会成为你的牢笼,而是你的靠山。”

    乐谣有些发愣。

    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的时候,荆殊冒了出来,强硬地插入了两人中间。

    “她不愿意。”荆殊冷声道。

    展佳回过神来,眉头蹙成一团:“荆殊,你到底凭什么,百般阻挠我和乐谣的事情?”

    “凭什么?”荆殊冷笑一声。

    他一把抓住乐谣的手,牢牢捏在自己掌心:“或许就凭我是她未来的夫婿吧。

    “实在不好意思,你来晚了,我们已经定了终生,就等着忙过这一阵之后成亲。”

    他着,甚至恶劣地挑起眉:“到时候,展少爷一定赏脸过来喝杯喜酒。”

    展佳的脑海中犹如炸开一阵惊天雷霆。

    他没有理会荆殊,只寻找到乐谣的目光,确认道:“乐谣……他,他的……”

    “对,是真的。”乐谣开口。

    她呼出一口气,反手握住了荆殊。

    两人终于从单方面的牵手变成了相互的交握。

    “感谢您的厚爱。”乐谣道,“但……如您所见,事情就是这样。”

    展佳根本接受不了这个消息,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好在他身后的厮及时扶了他一把。

    荆殊见状,直接带着乐谣越过他,回到了住所。

    临关门前,他道:“展少爷,早些回去吧,另外,往后麻烦不要在新婚夫妇的门前徘徊等待了,要是被人知道,怕要坏了展家的名声。”

    木门被重重关上,乐谣和荆殊在门后站了一会儿,一直到展佳主仆离开的脚步声响起,这才回过神。

    乐谣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两人的手一直握着。

    她尝试着想要挣脱,却无果,只能开口道:“你……”

    “你是不是以为我刚才在笑?”荆殊先一步断了她,“是不是觉得我我们要成亲,只是为了敷衍展佳的借口?”

    乐谣愣住了。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方才面对展佳的一颗真心,她手足无措之际荆殊恰好站了出来,她便顺势将这个谎言编了下去。

    可如今荆殊的质问,却让她觉得,如果自己点头承认了这件事的话,显得过于无耻。

    荆殊捏了捏她的手:“对于我……你是怎么想的?难道真的一直把我当成什么莫名其妙的合伙人吗?”

    乐谣轻轻“嗯”了一声,连嘴也没张。

    “那你脸红什么?”荆殊又问。

    乐谣闻言,下意识用没被他抓住的那只手去抚摸脸颊,果然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热度。

    这番举动换来荆殊愉悦的一笑。

    暗夜里,各种光源好像都离得很远,而他的笑声低沉,每一下颤动都直接撩拨进人的心弦。

    弦音悦耳。

    乐谣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总归是有一点心动的吧,比起展佳那样的家伙。”荆殊穷追不舍。

    乐谣脑袋里一片空白,茫茫然又“嗯”了一声。

    “嗯”过之后,她居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放开了。

    荆殊还站在她身边,但整个人已经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连手脚都找不到地方摆放。

    月华如练,

    他兀自激动了好一会儿,这才试探着,慢慢将双手放在乐谣肩上:“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啊!”

    “啊?”乐谣疑惑地抬头看他。

    “关于我们婚约的事情。”荆殊清了清嗓子。

    乐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刚承认了自己对他有一点不寻常的情感,话题居然就扯到婚约上去了。

    “我们……这太仓促了。”她道。

    “不仓促,哪里仓促了?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春天到秋天,一整个夏季很长的。”荆殊强词夺理道,“再了,这种事和时间长短有什么关系,再给你几年,难道你就会看上别的人吗?”

    感情苦手乐谣霎时失了声。

    “那就这么定了。”荆殊已经自顾自安排上了,“对了,光是我们这样口头约定可不行……嗯,过两日我爹应该会过来了,到时候恰好咱们把事情都安排了。

    “酒楼刚开,你这段时间忙,成亲的事情拖两年也没关系,但是婚约这些总得按着流程先办了,免得其他人再认不清情况。

    “乐阳那边,我去和他……”

    乐谣听得晕头转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起,只匆忙间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你爹要过来?”

    荆殊一想到自己老爹发现这边的怪异后杀过来的景象,罕见地缩了缩脖子。

    但他不可能在乐谣面前露怯,于是梗着脖子点头道:“是,他,咳,他恰好要过来。”

    “那你……”乐谣还想再问,却被荆殊断。

    “算了,先不提他了,到时候再。”他道,“现在时间太晚了,咱们先休息吧,明日不是还要起个大早去城南取货吗?”

    乐谣经他提醒,也想起了正事。

    她其实还没理清思绪,见能把事情搁置下来,也乐得开心,于是与荆殊道别之后便回房洗漱了。

    两刻后,她躺到床上,借着照进屋里的月光,描摹着房中物体的轮廓。

    桌椅衣柜隐在黑暗中,边缘反射着微光,不知怎么的最后却凑成了荆殊方才兴奋得失态的模样。

    乐谣捏着被角,暗暗舒了一口气。

    “或许……这样也不错……”入睡之前,她喃喃道。

    这之后,两人的关系肉眼可见亲密了许多。

    就像初涉爱河的情侣,两人生疏地摸着石头过河,但却对一切都跃跃欲试。

    当然,这其中主动的更多是荆殊,但乐谣没拒绝,在他看来已经就是无比的配合了。

    展佳借着聚会为名,又到酒楼来过几次,见着荆殊和乐谣默契的互动,似乎终于是死了心,渐渐减少了过来的次数。

    而与之相反的,是乐福酒楼日渐攀升的营业额。

    在经过了最初的尝新鲜之后,很多人直接爱上了乐福酒楼的食物。酒楼中的东西好吃不,最主要的是在别处根本没有替代品可以解馋,想吃就得直接跑到酒楼来。

    也是因此,经过了开张那几天的优惠之后,酒楼的顾客依旧络绎不绝,有好几日甚至因为备货不足而提前关了门。

    乐谣与荆殊每日里忙到很晚,却甘之如饴。

    这一天,傍晚时分,牛二又过来了,他给荆殊带来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先好消息!”荆殊要求。

    “好消息是……之前逃犯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您不用担心。”牛二道,“昨日,他们在潼宁附近一处村落被抓获,如今已经准备押回重新审判,左右逃不过一个死。”

    “潼宁附近?呵。”荆殊冷笑一声,“也就是,被抓到之前,他们还是想回景康的?”

    潼宁离着景康不远,三个逃犯的行进路线分明是要返回景康。

    “是。”牛二点头。

    “他们回来做什么?自寻死路吗?”荆殊顺口一问。

    牛二摇了摇头,道了句:“属下也不知。”

    好在现在人已经被抓住,荆殊也懒得去探究,只交代牛二继续注意着那边的情况,免得生出意外。

    随后,他定了定神:“坏消息呢?是什么?”

    “您应该也猜到了……老爷过来了,已经在路上了。”牛二埋着头,一边一边偷窥着他的表情。

    荆殊面色确实有一些扭曲。

    牛二想了想,劝道:“主子,您也无需担心……您都大了,几年后就该及冠了,老爷不会再……嗯……”

    “这可不准。”荆殊心有余悸。

    他从到大一直皮得很,又不服管教,没少挨父亲的。

    但那时候,他们住在山里,他逃跑的时候钻着山林子一躲,能藏到天黑,等他爹消气了再回家。

    可是现在,他是躲都没处躲了。

    想象着自家老爹暴怒的模样,荆殊突然道:“不过……应该没啥大事,我这次这么久不归家,可是干了正事的。”

    牛二点头。

    他环顾了一圈顾客满满的酒楼:“这处酒楼如今经营得风生水起,老爷看了肯定高兴。”

    “不止这个。”荆殊愉悦地朝他眨眨眼,“我还要给他带个媳妇儿回去呢。”

    “额……少夫人?”牛二诧异。

    但他又觉得一切在情理之中,于是回头看了看柜台后那个女子:“是那位……乐姑娘?”

    “不然还能有谁?”荆殊道。

    他也跟着回头看了心上人一眼,随即又道:“不行,我不能等着我爹杀过来,我自己挨训不要紧,我怕都时候他还在气头上,顺带着连累了乐谣。”

    “您的意思是?”牛二询问。

    “这样,他到哪里了?我过去接他。”荆殊道,“这样一来,我在路上就能跟他认错,在把事情明白。”

    牛二闻言,赞同得直点头:“您这个主意好,主动认错加上少夫人在这顶着,老爷就算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那是!”荆殊笑得得意。

    于是牛二不再废话,径直将荆殊父亲的行踪道了出来,荆殊和他一合计,很快确定下可以碰头的地点。

    “那就这样,我明日出发,刚好能在汇平那边接到他,之后我们再回来……”荆殊合计着,“前后也就五六天的功夫,嗯,酒楼如今大部分事情已经稳定,我下午找人将江胜接过来顶一阵,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您放心!”牛二道,“明日我也派几个人到这附近巡逻,保证没人敢来闹事。”

    “那便好。”荆殊点头。

    两人还在确定最后的事宜,荆殊突然听到身后的呼唤。

    乐谣发现异状时,话音已经止不住,一句“荆殊”直接了出去。

    正在交谈的荆殊和牛二齐齐朝她看了过去。

    乐谣也反应过来自己撞破了两人的密谈,尴尬地别开脸:“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你把那袋子干辣椒放在什么地方了?”

    荆殊见状,没有回避,反而大大方方带着牛二来到她面前。

    “就放在后厨柜子顶层,你不是那些不能沾水吗?”荆殊应道。

    随即,他朝乐谣介绍:“这是牛二……是我从玩到大的伙伴。”

    “不敢不敢。”牛二连忙朝乐谣行了礼,“少夫……呃不是,乐姑娘安康,我是少爷的手下。”

    乐谣回了一礼,有些疑惑道:“你不是……泰然的那位管事吗?”

    “是我。”牛二点点头。

    “泰然是我家的产业。”荆殊承认道。

    他拍了拍牛二,示意他自己离开,又带着乐谣往柜台走,“此事来话长,我之后找机会再与你详细明白。但你不用担心,我家是正经的人家,本家在磐宁那边,是皇帝正经册封的安锦侯。”

    乐谣愣住了:“侯……侯爷?”

    “那是我父亲……不过我爹就我一个儿子,我也已经册封了世子,没有意外的话,嗯,将来我也是侯爷了。”荆殊笑。

    “你……”乐谣有些茫然。

    “但你不用担心,我们跟展家可不一样。”荆殊带着她来到酒楼的休息间,将她安置在床边,“你可能也听过关于安锦侯府的流言。我们荆家原本也是前朝名臣,之前锦州还未被收复时,祖父便带着我们全家上了磐宁山。我们在山上生活,致力于救助附近的百姓流民,却被当时的逆贼贺家定义为‘山匪’。

    “新皇攻锦州之前,与我们取得了联系,我们荆家与朝廷军队里应外合,短短五个月之内就帮着朝廷拿下了锦州,我家也因此获封侯爵。

    “我家的传统,男子从来都是只有一妻,我之前与你定下婚约,今后我便只有一人,不存在其他女人,更不存在你为妾之类的法。”

    “你……”乐谣原本想我们身份悬殊,但话出了口,却不知为何变成了,“难怪你的性格如此洒脱。”

    她之前便觉得荆殊非比寻常,既吃得了苦,又享得了福,看着像是个经过大风大浪的豁达男子。

    此时知晓了他早年在山上,后来入了侯府接受正经管教的身世,大概也明白了过来。

    先天的豁达开朗加上后天的奇妙经历,共同铸造了这样一个有些矛盾,却无比耀眼的侯府世子。

    “是你喜欢的模样吗?”荆殊笑着问。

    乐谣一愣,反应过来后别开头去不再话。

    荆殊得寸进尺:“你不话,那肯定就是了。”

    他边边欺进,乐谣伸手拦了拦。

    荆殊却顾不得礼了,直接伸手将她圈进怀里:“我明日要离开几天,去接我爹过来。”

    “嗯。”乐谣闷闷应了一声。

    “我会尽快,花不了多少时候的,你等着我。”荆殊交代道,“这段时间里,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尽可派人去找牛二,泰然在整个锦州都十分有名,只要他出名,景康城便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乐谣无奈:“我能遇到什么麻烦,你别想多了。”

    “我要离开你了,我哪哪都不放心。”荆殊道。

    着,他微微低下头,又道:“你呢?有什么想的吗?明天我可就走了。”

    乐谣问:“不是……几天之后就回来吗?你想我什么?……一路顺风?”

    “你平时做起生意来,法一套一套的,换成到我这里,便没了头绪。”荆殊故作埋怨道。

    乐谣确实有些语塞。

    她感觉自己还没适应和荆殊如今的关系,尽管她确实是非常享受的。

    荆殊没给她反应的时间,随即又接了一句:“如果实在想不出,便不用了。”

    他低下头:“我们抓紧时间,做点别的……”

    话音未落,他的唇便轻轻点上了乐谣的。

    在经过初始的不适应之后,乐谣也跟上了他的节奏。

    外面是人声鼎沸的酒楼大堂,食客们一边吃着火锅,一边高谈论阔,声音嘈杂。

    但这方的休息空间里面,两个拥吻的人,却有着比炉火更加炙热的气息。

    良久后,荆殊终于将乐谣放开。

    他摸着乐谣发烫的面颊,故意道:“有这么喜欢吗?脸这般红。”

    乐谣轻轻拍开他的手,有些羞赧地站了起来。

    “等等。”荆殊追上她,细心帮她整理好方才有些弄乱了的衣裙。

    “嗯,这样看着便好多了。”他笑道。

    乐谣捂着脸,等待着面颊上的温度降下来,转移开话题道:“我走开了,也不知道柜台那边的伙计能够应付得过来。”

    “你再想旁的,我便再来一次。”荆殊出口威胁。

    乐谣瞪了他一眼,果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心绪终于平复,便开门,准备离开。

    荆殊也知道分寸,并没有继续拦她。

    乐谣离开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早点回来。”她嘱咐道。

    以为得不到她言语的荆殊乍然听到这一句,嘴角原本就勾着的弧度咧得越发大。

    他压低声音,无比缱绻地道了一声“好”,也不顾已经转身离开的乐谣根本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