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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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 荆殊收拾好行李,便跟着泰然一队出城的商队一起离开了景康。

    乐谣留在了城中,每日里依旧还是忙碌着酒楼的生意。

    江胜过来之后承接了原本荆殊的工作, 他还, 也不如荆殊熟练, 偶尔需要乐谣在旁边提点或者帮把手,但总归来, 还算合格,乐谣的工作量并没有增加太多。

    她以为自己适应得非常良好, 但每日里,单独提着灯笼, 走回后面的院落时,那种荆殊不在的孤寂感又肆无忌惮地泛上来,一阵一阵拖着她的脚步。

    她也不由得开始计算起时间,期盼着荆殊回来的日期, 完全没有意识到荆殊离开不过三四天。

    又过了一日。

    难得一场秋雨, 从午间一直下到深夜,淅淅沥沥, 湿了干燥了许久的景康。

    夜里乐谣算着账时,听着外面舒畅的落雨声, 只觉要不是秋风惹了她的烛火, 她该不会厌烦这场甘霖。

    但她复又担心起荆殊的行程, 担忧起原本预计明日归来的荆殊不知道会不会被这场雨拦在城外。

    胡思乱想阻碍了她的思路,导致她离开酒楼时,比寻常晚上了几刻钟,连原本街对面一直比酒楼还晚歇业的文玩店都熄了灯笼。

    乐谣一边收拾着满腹心事,一边往家中走。

    来到门前, 将灯笼放到干的地面上,她回身关门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奔跑的动静。

    那一瞬间,她第一反应是荆殊冒着雨赶回来了。

    这个想法使得她关门的手停顿了须臾,片刻后,她面前还未锁上的院门被狠狠撞开。

    雨天路滑,乐谣因冲击力后退的过程中,侧身跌到了地上。

    她回过神来,这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哪里是荆殊,分明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壮年男子。

    男子粗声道:“你是乐谣?”

    乐谣下意识感觉到危险。

    她挪着身子后退,同时摇了摇头:“你找错了……”

    但她话还没完,就被男子断:“不,就是你!”

    男子着,便伸手来抓她。

    乐谣是学过一点防身术的,所以她能冷静地判断出,因为体型和力量的悬殊,自己根本无法面前的男子抗衡。

    更何况,男子背在身后的左手,似乎还拿着一把看不清楚的利器。

    此时男子对她并没有杀心,只是想要伸手来抓她,乐谣不敢激烈反抗。

    她害怕在挣扎的过程或出现意外,或惹怒了男子,会令自己遭受更大的伤害。

    于是,几下闪躲之后,男子直接抓住了她,束缚住她的双手背在身后,又押着她往院门走:“老实点,不然老子直接了结了你!”

    他边,边用手上的利器抵在乐谣身后。

    乐谣不敢反抗,但却不会乖乖就范。

    路过门口她原本放着灯笼的地方时,她佯装害怕颤抖,身子一歪,撞到了门上。

    灯笼被她踢倒,火光熄灭后,里面的蜡烛跟着滚了出来。她的右脚将一整条蜡烛碾得粉碎,而身子又重重撞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壮汉震怒,但却没有太生乐谣的气,他也以为这是一场意外。所以重新抓起乐谣后,他没有话,继续推着人向外走。

    乐谣也不知道这点动静能不能惊醒睡在荆殊屋中的江胜和院子里的那些伙计,但她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路上,她强迫着自己保持冷静,一路走,一路在重要的拐点,蹭下脚底的红蜡。

    这夜虽然下着雨,但雨水并不大,不至于将有黏性的蜡泥冲干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在一处破旧的屋子前停下。

    乐谣被塞进了一处角落,她身上披一件薄外套,但此时已经被雨水湿,贴在皮肤上冻得摄人。

    男人就在她旁边生起火烤衣服,一会儿后,他主动破沉默问:“你不问我为什么抓你?”

    乐谣不必问。

    她其实隐隐已经有了答案。

    与她结下仇怨的人本就不多,这其中,落魄到需要一个落单男人来抓她的,更是只有一个,那便是已经被入牢狱的张氏势力。

    所以她在感觉到男子没有第一时间起杀意的时候,就选择了明哲保身的做法,她知道,张氏已经兴不起什么风浪。

    “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半晌后,她冷静回答。

    “呵,要什么?”男人愤怒地朝他看过来。

    他道:“我的胞兄,曾经在景康城中张氏钱行任职,他叫齐老三,你可能不认识。但是这一次,他却因为你,被官府抓了进去。

    “后来,他跟两个弟兄好不容易逃出来,本来要投奔我来着,半道上又叫人给抓了去。

    “唉,本来是流放去北方的,现在多了这一遭,应该是活不成了。”

    乐谣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想用我去交换他?”

    “你倒是聪明。对,你如果想活命的话,便乖乖配合我,否则……”他没完后面的话,却把一直握在左手的断刃“当啷”一声放到了旁边的石头上。

    乱世刚结束不久,许多饮过血的刀兵还没来得及被收缴,散落在民间各处。

    男子拿出来的这把断刃,就是真正杀过人的,不多锋利,但煞气很重。

    这煞气和雨夜里的寒气一叠加,乐谣便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刺痛起来。

    但她咽了口口水,却已经确定了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另一边,男子看着她虚弱的模样,也十分满意,他将外衣脱了,裹着里衣便躺下闭目养神,似乎完全不担心乐谣一个弱女子会跑走。

    乐谣也确实不敢跑,男子就堵在她和大门之间,她不敢去赌男子的警觉性。

    但她也没有老实坐以待毙。

    等到男子的呼吸声趋近于均匀,她便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这一下,倒让她发现了一点蹊跷。

    原来,她背靠的这面木板并不是屋子的墙壁,它和一些杂物一起,乱糟糟地堆放在了这个墙角处。

    在乐谣背后,拨开了枯草的地方,还有一片空间,钻过一条窄的甬道之后,才是真正的墙角。

    发现这一点后,乐谣便一边观察着男人的状态,一边一点一点向着墙角挪动。

    她这具躯体才十四岁,足够娇,在受了一点皮外擦伤之后,她顺利地钻了进去。

    幸运的是,这点响动很,没有惊醒已经睡着了的男人。

    抵着墙角坐了一会儿,黑暗中她摸到一条圆柱状的东西,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一根坑坑洼洼的实心铁棍。

    乐谣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将铁棍抓住,随后又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等她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转醒时,天已经亮了。

    男人也是刚醒,因为发现她不在原处了,正在暴怒地踹着火堆,发泄怒火。

    但是这堆杂物不算太密集,男人很快透过间隙发现了窝在墙角的她。

    “你在这儿?呵。”男人突然笑了起来。

    巡视了一圈,他拿过地上那柄断刃,来到甬道入口,往墙角里面捅了捅。

    男人的手臂加上断刃的长度,恰好能稍稍略过乐谣的脚掌。乐谣只要稍微一放松,双脚就会被割出道道血痕。

    “你出来!”男人边捅边道,“再不出来老子宰了你。”

    过了一夜,乐谣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大半,但她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状态不太对,头脑十分昏沉,极有可能是发烧了。

    但她咽了口口水,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同时用昨晚找到的铁棍开始了反击,一下一下地击在男人伸进来的手臂上。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男人失去了耐心。

    他开始拆起了这堆杂物。

    沉重的倒塌声不断响起,杂物掉落地面激起一阵一阵尘土,想要阻塞人的口鼻迫人窒息。很快,入口处原本只能容纳乐谣这种身材通过的洞口,被男人拆出一个一米多宽的通道,在没有乐谣骚扰的情况下,他已经能探进来大半个身子。

    就在乐谣即将绝望的时候,院子外面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

    那是有人在这附近巡逻徘徊的声音,乐谣几乎能肯定那些人就是来寻找自己的。

    但当她想要开口呼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因为发烧,根本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她只能用铁棍胡乱敲着,妄图引起外面人的主意。

    她分神求助的这个空档,恰好给了男人施为的机会。没有了乐谣铁棍的干扰,他竟利索又钻进来半个身位,眼见着一伸手都能抓住乐谣的脚踝了。

    “呵,没有用的,就算那些人进来了,结局也还是一样的。”男人疯狂地喃喃道。

    乐谣回过神来,拼命用铁棍想要阻止他靠近,但男人却已经疯了一般,半点都不退。

    “呵,你敢吗?”他无视抵在自己胸膛前的铁棍,继续靠近乐谣,“就你那杀鸡的力气,省省吧。”

    这种时候,被抓住的恐惧已经完全占据了乐谣的大脑。

    她感觉周围一切的声音都离她十分遥远,得救的希望也变得无比渺茫。

    但她却还有自救的本能,混乱间,她死命攥着手中的铁棍,与男人殊死一搏。

    等黑红色的血光将她的神智拉回原位时,男人已经被迫退了出去。

    他面目非常狰狞,原本健硕的胸口此时被鲜血沾染,晕成一片深色的黑。而他捂着胸口的伤口,目光阴毒地望着还窝在墙角的乐谣。

    院外的脚步声越发杂乱,外面的人已经发现了此处的异常。

    男人突然又看向乐谣,冷笑一声:“既然这样,那咱们就要一起死在这吧。

    “没办法救出我兄长,拉着你一起为他陪葬也不错。”

    言语间,他从腰带处掏出一根火折子。

    那火折子表面有些湿润,显然是昨晚被夜雨濡湿的。但这根本不影响它的功能,男人吹了两口气之后,火光便跃动着跳了出来。

    这件废弃的屋子里到处都是干枯的野草,也不知道是哪一任住客找来取暖的,这一下,这些枯草完全成了最佳助燃品。

    男人从乐谣藏身的杂物堆开始点火,一边点一边停下来,捂着胸口的伤口咳嗽。

    乐谣一边注意着火光,一边目光又不自觉被他滴落的血点吸引。

    点完火之后,男人满意地将火折子扔进火堆,往窗户走去,似乎准备逃跑了。

    乐谣的视线被浓烟阻拦,只能在心里面冷静读着秒,在估摸着男人应该离开了的时候,她又重新钻了出来。

    这一路上,她没忘记仍旧死死攥住那根铁棍。

    用跪伏的姿势匍匐前进,来到被男人破坏的入口时,她撞上了一双笔直的双腿。

    乐谣心下一凌,以为是那男人又回来了,于是立刻持棍护在胸前。

    但还未做好防御姿态,她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乐谣!乐谣!”

    乐谣愣愣抬头,只来得及看荆殊一眼,就被他拥进怀中。

    铁棍“铛”一声落地,荆殊也没有耽搁,直接抱着她便出了已经着起火的屋子。

    一阵混乱之后,乐谣感觉自己被放上了一辆马车。

    荆殊这时候也才堪堪冷静下来:“乐谣,你怎么样,受伤了吗?哪里不舒服?”

    他能感受到乐谣过高的体温,也能看到怀中人四肢上一些细的伤口,但乐谣状态十分恍惚,他害怕自己疏漏了什么。

    “我……没事。”乐谣尽力从喉咙里面发出声音。

    趁着这个功夫,荆殊已经确认了乐谣确实没有其他大的伤势,不再像无头苍蝇一般急躁。

    “真的没事吗?”他依旧十分担忧,“但你为什么……一直在哭?很疼吗?”

    乐谣愣住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脸颊,这才发现就如荆殊所的那般,自己的面上布满了泪水。

    “我……”乐谣又有些出神。

    她想自己并没有想要哭泣,但她又解释不了这铁证般的眼泪。从方才见到荆殊开始,她就仿佛泄了全身的力气,一直在做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一直以来被她当作防身武器的铁棍不知何时丢了,能让她从容进退的冷静思绪也化做了一团杂绪。

    身边人的怀抱很温暖,跟昨天夜里的雨水有着天壤之别,让她只想要依靠和诉委屈。

    “没事的,我们马上去医馆。”荆殊将她抱在怀中安慰,“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该更谨慎些,也该更早回来的。”

    乐谣愣愣由他抱着,已经失了话的力气。

    过了一阵,马车停下,荆殊掀开车帘的时候,乐谣隐约闻到那种苦涩的草药味。

    她眼前蓦地一阵发黑,整个人霎时间失去所有知觉,直直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