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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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汇聚,原本黑白色调的大都市变的更昏暗了些。

    一声带着亮光的闷雷突兀的响起,行人的脚步都变得匆忙了起来,生怕被雨淋着。

    欺负完孩儿的祈无病慢吞吞的往前走,一副要睡着了的样子。

    温度有些阴冷,凉意似乎要浸入到身体里的各处。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

    是灰白色的。

    晃了晃脑袋,继续走。

    到了一条马路。

    斑马线的颜色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地面一点都不光滑,凹凸不平的。

    祈无病的眼神毫无焦距,被交通灯的颜色吸引着,站在路边和一群人等来回的车辆通过。

    旁边的女人一直在话,语速很快,音调很高,吵的人心烦。

    她牵着一个孩儿,眼神总若有似无的瞥向祈无病,带着一丝嫌弃,似乎对这种一身阴郁颓废的怪人很是反感,故意往旁边挪动,不让孩子跟他挨着。

    只听见那女人突然就压低了声音,跟孩儿,“以后离这种人远点儿,这种天气还裹这么严实,一看就不正常。”

    祈无病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动,反而因为她嗓门儿的减眉头都放松了不少。

    他开始盯着地面上的石子看。

    飘忽的注意力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找不着落脚点。

    远处驶来的一辆大货车大白天还不停的闪烁着车前灯,“轰隆隆”的车轮声响和雷声同时响起。

    一股凉意。

    终于下雨了。

    不过倒是抚平了不少浮躁情绪。

    洒在身上很舒服。

    周围的噪杂声也了许多,都在声抱怨着逐渐绵密的落雨。

    女人的嗓门儿突然又大了起来,“你们看!路中间有条狗!”

    狗?

    祈无病抬眼看了过去。

    是一条纯黑色的杜宾,耳朵立着,脖子上戴着一个铁质项圈,身材健壮又高大,就站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

    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眼神死死的盯着一处虚空,完全没有在意正在朝着它驶来的那辆大货车。

    “这狗是谁养的?主人哪去了?”

    “我家孩儿还想冲过去呢!又不是什么狗,这么大块头,怎么救啊!”

    “我刚冲他吆喝了一声,一点反应都没有,别是个傻狗吧?”

    “它怎么还是不动?那车都快开过来了!”

    四周的人群开始指着议论,却没有一个人行动,这样的距离,危险的马路,根本不会有人不要命的跑过去救它。

    几个孩儿已经捂住了眼睛,车辆越来越近,这条狗已经被所有人认定成了必死的结果,大家都不再声话,而是沉默的看着这一幕。

    有的人,甚至还拿出了手机开始录像。

    天色阴沉。

    又一声闷雷响起。

    雨渐渐变成了大雨,那条狗还是一动不动,车离的越来越近,视线都因为雨水变得模糊起来。

    刺骨的凉意,所有人都没想起来要伞。

    车轮响声越来越响,速度极快,轰鸣声钻进了每个人的心底。

    即将走到十字街角的闻观,停下了脚步。

    因为那个熊孩子的插曲,他跟丢了。

    跟踪祈无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忘了。

    只记得这位奇特的病人总是走着路就能撞上东西,莫名其妙的就能被撞晕,送进医院后的紧急联系人还总是自己。

    麻烦得很。

    后来就开始跟在后边儿送他回家。

    为什么不直接送?

    麻烦。

    太麻烦。

    他不想跟祈无病走得太近,医生和患者,总是要保持距离的。

    但也正是出于医生的职业角度,再不情愿,还是要负责他的安全。

    他这么告诉自己。

    闻观照着记忆里的路线朝他家的方向走。

    没几步路,就到了那个经常经过的十字路口。

    路上车来车往,许多人都在等灯。

    雨水洒落的越来越多。

    淅淅沥沥中,一辆大货车速度极快的朝着路中间的一条狗冲了过去。

    闻观看见了,没什么感觉,只是眼底闪过了一丝看不清晰的怜悯。

    浅薄的雾气里。

    却突然冲出去了一个人,像一只挣脱束缚的囚鸟,帽子被风吹落,发丝飞扬,根根分明,飘荡着的卷翘仿佛黑色的鸦羽。

    有点儿熟悉。

    他速度更快,在密集的车流里找到了一条道儿,仿佛一道黑色闪电,把那条狗猛地推了出去,似乎用尽了浑身力气,虚弱的根本来不及躲开。

    仅仅是一瞬间。

    惨白的电光和巨大的轰鸣声以及货车车轮刺耳的噪音。

    震的人头晕目眩。

    血的颜色,染红了整个黑白的世界。

    之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闻观的脚步顿住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他刚找到的人,眨眼就奔向了车底,像个脆弱又破败的木偶,被撞出好远。

    发白的柏油马路上,洒满了粘稠的血迹。

    被雨水冲洗着,汇成一条河缓缓流动。

    闻观垂着的手猛地抖了一下,静了许久,才抬脚,有些僵硬的走过去,拨开了纷乱的人群。

    眼里只有躺在地上的那个人。

    刚才还抓着自己的袖子眼角湿润的困了,要回家补觉的人,这会儿就躺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死了吗?

    他的头发被鲜血沾染,凝结缠绕,完全没了蓬松卷翘的样子。

    苍白的脸上全是粘稠的暗红色,更是看不清原来的面容。

    陌生的,好像不是他。

    闻观蹲在男人身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还在不停往外渗血的身体。

    冷静的拿出手机,给医院,给警察。

    周围的人群吵闹声他全都没在意。

    清晰地了位置,挂了电话。

    周围的人还在拍照,议论纷纷,时不时发出叹息的声音。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为了一条狗?”

    “点儿声,那个男人是谁?他的熟人?”

    “他挡的也太严实了,拍不到脸啊……”

    “太吓人了,他肯定存心找死的,前边儿那么久的时间他怎么不去救?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

    “啧啧,竟然因为一条狗把命丢了……”

    像蜜蜂一样“嗡嗡嗡”的噪杂像一根根针刺入耳朵,闻观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沉重,他想,可能是累了。

    他离祈无病更近了些,挡住了他的脸。

    距离咫尺间,闻观伸手,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嘴角,把上面的血迹擦了擦,罕见的放轻了力道。

    他忽略了男人脑袋下的白色,就好像看不到这些丑陋可怕的东西,俯身贴在他耳边轻声,“你一定是太困了,等到了医院,我再叫醒你。”

    没有回应。

    闻观的表情也一直没有变化,还是挡着地上的人。

    祈无病一定不喜欢被拍到睡觉的样子,他想。

    救护车到了。

    警察也到了。

    闻观全程面无表情,一步不离的跟着祈无病的尸体,到了医院,连病房都还没进,就在急救门口被拦了下来。

    “你是?”挡在门口的医生问道,脸上带着怀疑,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人看着淡定,刚进来就要求急救,态度还很强硬,周身气质冰冷又带着些压抑的悲伤。

    担架上躺这位明显是当场死亡,救无可救,已经成了尸体。

    他却还当能救活。

    像是疯了。

    闻观没回答,直接,“先救人行么。”

    医生一脸无奈,“他已经停止呼吸了。”

    闻观皱着眉,“你们连治疗都没进行,就这么草率的断定?”

    医生没话,对这样的怪人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闻观回头看了看,躺着的人面色已经发青了,泛着死气。

    所有的坚持都变得有些可笑。

    他的理智突然就回归了。

    “抱歉,我没控制好情绪。”闻观顿了顿,垂眼,“我是他的心理医生。”

    祈无病是孤儿,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个来签字儿的人都没有。

    最后帮忙办理一切后事的,全是他的这位闻医生。

    深夜。

    噪杂声终于消失了。

    停尸间里很冷,一点儿温度都没有,还充斥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光线昏暗里。

    祈无病躺在那儿,皮肤白的透明,似乎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他脸上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眉目俊秀,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着了。

    闻观盯着看了一会儿,开口,“原来你的睫毛这么长。”

    他伸手,想碰一下,又停住了。

    寂静又空荡。

    寒冷似乎猛然袭来,侵入到四肢百骸。

    闻观不再看他,静静地转身,脊梁有些轻微的弯,“你睡吧,我去准备葬礼。”

    他抬脚离开,一步又一步,皮鞋的声音响在整条空旷阴冷的地下走廊里。

    昏暗的光线下,闻观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男人的样子。

    他的脸色一如现在,平静的像是没有了灵魂,但那双灰色瞳孔里却透着光亮,写满了对生的期冀和渴望。

    闻观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对话,没有眼神交流,没有情绪波动,氛围严谨又冷淡。

    “叫什么。”

    “祈无病。”

    “谁给你起的名儿?”

    “我自己。”

    “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苍白的男人一字一顿,回答的很认真。

    “字面意思,我怕死,所以祈求上帝让我病痛无踪,苟活一生。”

    回忆和现在的温度一样,都有些凉。

    闻观抬起胳膊,袖口上的褶皱里全是黏腻的血迹,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突然冷哼了一声,低哑的嗓音里全是刺骨的嘲讽。

    “苟活一生?”他垂下胳膊,再次迈开了步子,背部挺的很直,压抑到极端的冷漠里藏着些看不到的病态。

    最后低语的两个字轻到听不清晰。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