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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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望雨躲进了厕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呼吸。

    他是真的受不了这个。

    熄灯后,程尔跟简绍他们聊起女生时,他可以默不作声,也可以在突然被点到名字的时候应和几句,平时,他也可以装模作样,假装自己跟其他人是一样的。

    可是,他很清楚,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别看这样的电影了,就是有时候路过篮球场看见那些男生光着膀子篮球他都会觉得别扭,这真的没办法。

    没办法。

    不是他不检点,不是他看见同性的身体就会产生欲望,但对于他来,某些事情就是没办法。

    就像洗澡这件事,学校只有公共浴池,他只敢挑人少的时候去,然后找一个不起眼、不会被人注意也刻意避免扫到别人的角落迅速洗完迅速离开。

    焦望雨一直在逃避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但他始终逃不开。

    有些事情就像是DNA,不是你想改掉就能改掉的。

    焦望雨开水龙头,弯腰用冷水洗了把脸,再抬头,突然觉得镜子映出来的这张脸有些陌生。

    焦望雨叹气,他其实真的很想找个人倾诉,可是真的不敢。

    他在厕所纠结,濮颂秋在客厅纠结。

    焦望雨走了之后濮颂秋就关掉了电视,他对电影不感兴趣,其实看什么对于他来都无所谓,但是,焦望雨的反应让他有些难受。

    自从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喜欢上焦望雨之后就在竭尽所能地去忘掉,他希望长久的不相见可以抹掉这份不应该存在的感情,谁能想到,造化弄人,他们俩不仅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还被分到了同一个宿舍。

    躲不掉了。

    既然躲不掉,濮颂秋就想对他好。

    也不图什么,就是躲不掉了,所以硬着头皮面对吧。

    他所谓的应对就是不动声色地去喜欢对方,不让对方知道,不给对方增加任何负担。

    他本来以为焦望雨应该对什么都接受得挺好,今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聊起应宗那事儿,也没见有什么特殊的表现,濮颂秋还欣慰来着,却没想到,到底是受不了的。

    跟看终究是不一样的。

    濮颂秋有些失落,但这也是意料之中,他不停在劝自己,早就有所准备,所以没必要这么丧气。

    他站起来,把刚刚被焦望雨踢翻的垃圾桶扶起来摆好,走到窗边,开窗户透透气。

    焦望雨躲在厕所好半天,终于调整好了心情,开门出来了。

    他一出来,发现沙发上没人,电视也关了。

    关了也好,免得他尴尬。

    他听见程尔跟简绍在厨房闹,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濮颂秋一个人站在阳台上。

    这会儿正值中午,秋日的风总是微凉跟柔暖拿捏得恰到好处,阳光也比冬天柔软比夏天飒爽,濮颂秋站在那里,背对着焦望雨的方向,不过是个寻常背影,却让焦望雨莫名看出了些故事感。

    可焦望雨又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故事,他只是觉得对方好像有些落寞有些孤单,尤其在隔壁厨房两人欢声笑语的衬托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看什么呢?”焦望雨问。

    “天边那朵云。”濮颂秋应答自如,“像什么?”

    焦望雨看过去,远方的天上就只有那么一片云。

    白色的,轻飘飘软绵绵。

    “像一片云。”

    焦望雨的回答逗笑了濮颂秋:“行,没毛病。”

    焦望雨也看着他笑:“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没啊。”

    “不像。”

    焦望雨抬手蹭蹭鼻子,感慨了一句秋天这个温度实在舒服。

    “我挺喜欢秋天的。”濮颂秋,“但好多人都觉得秋天特别凄凉。”

    “我也喜欢。”焦望雨想了想,“一年四季我都挺喜欢。”

    两人毫无主题地聊着天,程尔他们出来,叫他俩来扑克。

    扑克这东西,濮颂秋不会,他自己没玩过,另外三人都惊了。

    “你们家逢年过节的,不麻将不扑克?”程尔,“那还有啥娱乐项目?看春晚吗?”

    “对啊,”濮颂秋很是淡定地往那儿一坐,“上一次扑克还是我时候。”

    “我教你。”焦望雨坐到了他旁边,“牌都认识吧?”

    “嗯。”两人坐得很近,濮颂秋几乎闻得到焦望雨身上洗衣粉的香味儿。

    他们的洗衣粉是同一个牌子,也就是,他们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濮颂秋闻着焦望雨身上的香气,偷偷地一点点收藏,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竟然慢慢缓解了。

    几个人扑克到晚上,六点多,程尔的电话响了。

    蛋糕店的人送来了蛋糕,他们的庆祝仪式也终于开始了。

    四个人都不是很喜欢吃甜食的,一早就好,蛋糕订个的,他们再买烧烤之类,今晚喝酒喝个痛快。

    简绍跟程尔下楼去取蛋糕,回来的时候又提了十二瓶啤酒上来。

    焦望雨:“我们都拿上来了!”

    “刚才我俩一研究,觉得十二瓶根本喝不到位。”简绍,“反正老板了,喝不了的,只要没开瓶,明天可以拿回去退。”

    既然都这么了,焦望雨也就不扫兴了,他确实想试试看自己的酒量到底如何,想看看他究竟喝多少会断片。

    他还挺好奇断片的感觉,只不过担心自己喝太多些不该的话。

    蛋糕拿回来之后,程尔帮着两位寿星把纸壳做的寿星帽给戴上了,蛋糕上面的蜡烛是数字“十九”,这两个人一起从十八岁迈进了十九岁。

    濮颂秋站在桌边看着,看着程尔点上了蜡烛。

    简绍关了灯,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只剩下烛光闪烁着。

    濮颂秋的脑子里突然冒出“珍贵”这两个字,如果此时问他什么是最珍贵的,他的回答大概就是——此时。

    濮颂秋跟焦望雨一起看着那烛光,两根数字蜡烛同时在为他们而燃烧。

    焦望雨:“我这还是第一次跟别人一起过生日。”

    濮颂秋看向他,轻声:“我也是。”

    简绍笑笑,破了这有些微妙却也有些浪漫的氛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发表结婚感言。”

    焦望雨瞪了他一眼:“什么都挡不住你胡八道。”

    濮颂秋笑笑,没话。

    程尔:“先许愿吧,我跟简绍回避。”

    着,他抬手捂住了耳朵。

    焦望雨笑他:“你不用捂耳朵也没事儿,因为我压根儿没算出来。”

    程尔撇嘴,他气。

    过生日的两个人都闭上了眼,双手合十,各自许愿。

    焦望雨早就想好了生日愿望,他今年的生日愿望是能遇到一个懂他的人。

    这个“懂他”,并不仅仅是朋友之间的那种。

    他知道这很难,尤其在他不肯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人都是可以有梦想的么,万一哪个神仙听见了他的心愿,想要疼爱他一下,真的赏赐了这么一个人给他,那岂不是美滋滋。

    至于濮颂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直到睁开眼都没有许下愿望。

    他不知道应该许什么愿望,因为对于他来,许愿不如去行动,有些事他只要努力去做就会有收获,有些事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所行动,那么许愿也只是空想。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很无趣,但他至少目前为止,就是这样无趣的人。

    等到两人都睁开眼,倒数三个数字,四个人一起吹熄了蜡烛。

    所有的光线都消失了,一瞬间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中。

    濮颂秋的手不心碰到了旁边焦望雨的手背,只是轻轻的触碰,却好像在黑暗中亮起了一颗星星。

    许完愿,切蛋糕,而事实上,这场生日聚会的重头戏并不在这里,在后面。

    他们几个之前特意留了楼下烧烤店的电话,点了不少烧烤让人家给送来。

    晚上九点多,四个人坐在一起,一边吃烧烤一边喝酒聊天。

    焦望雨:“今天我就敞开了喝,试试酒量,万一我喝多了什么奇怪的话、做什么奇怪的事儿,你们别当真。”

    程尔他们把这话当成玩笑,但焦望雨是认真的。

    他嘴上着是要敞开了喝,但还是要有所保留,他跟别人不一样,他有不能的秘密。

    几个人一会儿就一杯,喝到后来焦望雨来劲了,甚至跟着程尔他们一口就能喝光杯子里的啤酒。

    他不停地跑厕所,大半瓶之后开始有些发晕。

    濮颂秋他:“慢点喝。”

    焦望雨自己也知道应该慢点喝,但是一开心,就有些不受控。

    程尔跟简绍也喝得七荤八素的,喝多了,嘴巴也就开始些有的没的。

    简绍又提起应宗,不过这次不是对着焦望雨,是对濮颂秋的。

    四个人里,也就濮颂秋现在喝了酒也跟平时没什么分别,简绍话的时候,都有些大舌头了。

    他:“濮哥,就关于应宗那些八卦,不是一个人在传,虽三人成虎,不能尽信哈,但是哥们劝你,离他远点。”

    濮颂秋手里拿着酒杯,看着被子上的啤酒沫。

    焦望雨喝得有些发蒙,靠着沙发靠背问:“跟颂秋有什么关系?”

    这是焦望雨第二次这么叫濮颂秋。

    第一次是之前他们在电影院,黑暗中焦望雨以为濮颂秋身体不舒服,轻声叫他。

    濮颂秋转过去,眼睛和心都朝着焦望雨的方向。

    “他们传八卦还带上他了呗。”最近简绍因为社团的原因跟大二那帮人走得很近,听到些风言风语不稀奇。

    简绍又喝了口酒,还不心洒到了裤子上,程尔在一边笑他,他快二十岁的人了还尿裤子。

    焦望雨有些着急,想知道那些人传了什么跟濮颂秋有关的八卦。

    他觉得烦,就好像干干净净的一块璞玉被人泼了脏水。

    他讨厌乱传谣言的人。

    不过,只有他在着急,当事人濮颂秋却完全不在意。

    “简绍,他们什么了?”焦望雨等得没耐心了,还是问了出来。

    简绍一边擦裤子一边:“那应宗不是总找濮哥么,就他俩关系不一般什么的。”

    简绍看看濮颂秋:“濮哥,你放心,但凡跟我的,我都给你澄清了。”

    濮颂秋喝了口酒,十分淡定地了一句:“我跟他没关系。”

    “我觉得也是。”简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且不你是不是同性恋,就算是,也不能喜欢那样的。”

    焦望雨跟濮颂秋一起看向了简绍,这俩人没话,倒是程尔问了句:“你觉得他会喜欢什么样的?”

    这问题一出,焦望雨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等着简绍回答的时候,竟然不敢看濮颂秋,这不知为何突然出现的心虚让他本来就有些晕的脑袋更晕了。

    “当然我啊!”简绍厚着脸皮大笑,甚至故意站在那里扭了扭腰,“没有男人可以抵挡得了我的魅力!”

    任谁都知道他在开玩笑,包括濮颂秋在内,大家都笑出了声。

    焦望雨松了口气,扯过抱枕抱在身前,拿起杯子将剩下的半杯啤酒一饮而尽。

    酒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越是有情绪,就越是能体会出它的好。

    焦望雨不知道是因为心里有事儿所以喝酒喝出了感觉,还是因为喝酒才勾出了心里的各种滋味,总之,他看着眼前的这几个人,听着他们出的话,恍惚间有一种自己的灵魂已经抽离出肉体正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看着他们的感觉。

    这种感觉对于焦望雨来其实并不好,他不喜欢,他喜欢跟大家站在一起,这样抽离出来会让他觉得很寂寞。

    欢声笑语好像都开始远离他,好朋友的面目也变得模糊。

    不知道什么时候,濮颂秋坐到了他旁边,对他:“晕了就靠一会。”

    靠一会儿?

    应该是可以靠在沙发上,但焦望雨却下意识地靠向了对方的肩膀,就像不久之前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濮颂秋靠在他的肩膀上一样。

    濮颂秋比他稍微高一点,靠过去的时候对方调整了坐姿,他的头刚好倚在那人结实的肩膀上。

    很舒服,突然就很安心。

    游离出身体的灵魂在这一刻归位了,声音重新变得真实,在划拳的程尔跟简绍的样子也重新清晰了起来。

    濮颂秋轻声问他:“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全部。”濮颂秋,“今天开心吗?酒好喝吗?现在快要醉了吗?”

    焦望雨笑:“开心,好喝,应该还能再喝点。”

    濮颂秋放在另一边的手轻轻攥住,犹豫了一下,然后问:“你确定?还能再喝?”

    “应该可以。”焦望雨,“现在只是有点儿头晕。”

    濮颂秋微微侧头看他,焦望雨同时抬起了头。

    两个人靠得太近,甚至好像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热气。

    突然之间就有些暧昧,焦望雨赶紧直起身子,翻找了半天才从一堆空酒瓶里找到一瓶没开的酒。

    他拿着瓶起子,却半天没开。

    手在抖,也不知道抖个什么劲儿。

    濮颂秋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拿过来,轻松地开了啤酒盖。

    “噗”的一声,有少量泡沫溢出来。

    焦望雨抽出纸巾递给濮颂秋,濮颂秋擦手的时候,焦望雨就给两人倒酒。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话。

    另一边的程尔跟简绍已经喝多了,俩人玩得欢,已经注意不到他们这边。

    焦望雨倒完酒,直接就喝了一口,满口泡沫,苦涩至极。

    濮颂秋:“慢点喝。”

    焦望雨拿着酒杯,往里面吹气,试图把泡沫吹得消失不见。

    濮颂秋看着看着就笑了,对他:“待会儿教你怎么倒酒能不起沫。”

    焦望雨看向他,问:“你好像很有经验。”

    “我爸告诉我的。”濮颂秋,“我倒是没什么经验。”

    濮颂秋把杯子里的酒喝光,往前坐了坐,拿着杯子跟酒瓶,给焦望雨演示如何倒酒可以不起泡沫。

    玻璃杯微微倾斜,透明的黄色液体顺着杯壁流进去。

    焦望雨看得认真,看得却不是濮颂秋手中的动作,而是他这个人。

    莫名其妙。

    焦望雨莫名其妙就有些想哭。

    他突然问:“你,酒的作用是什么啊?”

    濮颂秋抬头看他,撞上他的视线。

    酒的作用?

    濮颂秋吞咽了一下口水。

    酒的作用,用来让人愁上加愁,用来让人自暴自弃,用来让人做些平时不敢做的事。

    濮颂秋:“没什么作用。”

    他把手里倒满酒的杯子递到焦望雨面前:“还喝吗?”

    “喝。”焦望雨手里那杯还没喝完,跟濮颂秋轻轻碰杯,然后直视着对方,学着人家的样子,费劲地一口气喝光。

    在喝酒这方面,他还是很笨拙,酒顺着嘴角流下来,还是濮颂秋抽出纸巾帮他擦干。

    擦嘴角,擦流到了脖颈上的酒。

    焦望雨的脸已经通红,濮颂秋很清楚,并不是因为他,只是因为喝多了酒。

    11度的啤酒,半瓶就能让焦望雨脸红。

    可是,天知道濮颂秋多希望这脸红是因为他,因为他看向对方的眼神或者某一个经意、不经意的动作。

    但他明白,不可能。

    不可能吗?

    焦望雨呆坐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空了的酒杯。

    酒杯里残留着一点白色的泡沫,顺着杯壁往下流。

    他双眼有些迷离,任由濮颂秋给自己擦掉了脖颈上的酒,只觉得鼻孔都在冒热气,整个人更晕了。

    “好像喝得有点急。”焦望雨,“我想去吹吹风。”

    此时此刻,程尔跟简绍已经东倒西歪。

    那两人一点儿都没有自己是在给别人过生日的自觉,只顾着自己开心了。

    濮颂秋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睡着的两个人,回过头时问焦望雨:“去阳台吗?”

    焦望雨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的焦望雨很清楚自己有些喝多了,但还不至于理智全无,他很疑惑:“你为什么酒量这么好?”

    “天生的吧。”濮颂秋站起来,轻声对他,“你等一会儿。”

    焦望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很听话地坐在那里等着。

    他看着濮颂秋搬了两把椅子到阳台,还细心地放了坐垫。

    焦望雨看着他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酒的作用大概就是让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比如哭,比如笑,比如肆无忌惮地盯着一个人看。

    濮颂秋摆好椅子,回来拿着酒跟杯子,带着焦望雨去了阳台。

    阳台跟客厅中间有个玻璃拉门,他们俩进到阳台之后,濮颂秋下意识拉上了门。

    其实,不过是一扇玻璃门,别遮挡视线了,或许连声音都挡不住,客厅里躺着的两个人如果突然醒来,不定连他们聊了些什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濮颂秋还是想关门,一扇透明的玻璃就为他们隔绝出了一个独立的世界,他太喜欢这种感觉,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觉得焦望雨真的是只属于他的。

    他不用跟其他人分享,不用以同学、朋友的身份站在安全线以外。

    偷一分钟的快乐也是快乐。

    焦望雨把酒杯放在窗台,伸了个懒腰。

    “手都麻了。”他伸懒腰的时候,双手举高,握在一起,同时闭上了眼睛。

    不仅仅是手,他觉得自己从灵魂到身体都酥酥麻麻的,粘着酒气。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理智像是风筝,只靠一根细细的线在牵引,一旦线被剪断,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别再喝了。”濮颂秋是这么,然而他却私心希望焦望雨喝醉。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邪恶,但他又没法否认,他恨不得直接拿着酒灌进对方的嘴里,强迫对方喝得不省人事。

    他想做什么?

    濮颂秋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他厌弃这样的自己,却又改变不了这样的自己,这让他十分痛苦。

    濮颂秋让焦望雨别再喝,焦望雨也清楚现在停下是最好的选择,否则等到自己真的喝醉了,或许事情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走去。

    但是,他突然想赌一把。

    “怎么能不喝呢?”焦望雨故作轻松地笑着,“都了今天不醉不归。”

    他回头看看:“还有好几瓶,待会儿咱们俩全喝完。”

    全喝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焦望雨实在太难受了。本来情绪压抑得好好的,他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很快乐,但是,大概是因为喝了酒,他突然变得很脆弱,甚至仿佛看得到自己的城墙瓦片在纷纷掉落,掉在地上,碎得稀巴烂。

    这么多年的秘密积压在心里,焦望雨一直都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每天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看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他怕自己因为与众不同的性取向被人另眼看待,怕因此被人冷落排斥,他怕孤独,怕成为异类,怕被挤到世界的边缘。

    他胆、懦弱,不敢面对自己,不愿接受自己,他就是最可耻的那种人,最没出息的那种人。

    可他就是害怕,只要想起来就会觉得害怕。

    焦望雨仰头,看似是在望着月亮,实际上在努力让眼泪别不争气地掉出来。

    他不想哭,他不是爱哭的人,可这会儿,他越想越委屈。

    为什么是他呢?

    为什么偏偏他跟别人不同呢?

    他只想做一个平庸的、简单的、快乐的人,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多么特立独行,他只想平凡。

    然而,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没法达成。

    他把他的秘密藏在黑色的盒子中,再把那盒子塞到心里最不起眼的角落。

    原本指望着自己可以将它遗忘,等着厚厚的灰尘将它彻底掩埋,结果,每天晚上,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将它拿出来用力擦拭,好不容易在一天内积起来的薄薄的灰尘,在晚上又被他擦掉了。

    性取向就仿佛一个摆脱不掉的梦魇,焦望雨觉得自己快精神分裂了。

    尽管每天看起来都好像和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他却做不到与自己和平共处。

    他讨厌自己,讨厌这个对自己、对家人、对朋友都不够诚实的焦望雨,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大家给他的真诚和爱。

    但是,他又没有勇气出来。

    他唾弃这个胆的自己。

    所以,在这个晚上,焦望雨突然想赌一把,他把命运交付出去,不再自己紧紧攥着了。

    焦望雨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濮颂秋只是看着,没有阻拦。

    接连三杯,焦望雨喝得差点儿呕出来。

    濮颂秋:“你有心事。”

    焦望雨眼睛也红了,不清楚究竟是因为酒精还是心情。

    “谁都有心事。”焦望雨,“你也有。”

    焦望雨还记得濮颂秋一个人站在楼梯间抽烟的样子,孤零零的背影,缭绕的烟雾,还有被风吹动着的短短的发丝。

    每个人都有心事。

    每个人都有秘密。

    这是濮颂秋告诉焦望雨的。

    濮颂秋陪着他一起喝酒,不再多问。

    “颂秋,你有害怕的事情吗?”

    第三次。

    这是焦望雨第三次管他叫“颂秋”。

    很亲昵,像是恋人的低语。

    濮颂秋试图分析究竟在什么情况下焦望雨才会这样称呼自己,但他此刻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个,他要回答焦望雨给他的问题。

    “有。”当然有。

    不多,但是绝对有。

    焦望雨看向他,没有问是什么,只是笑了笑:“我也有。”

    “恐惧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濮颂秋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却问不出口,只能想办法安慰,希望对方因为他的几句话稍微释怀一些,“没必要因为这个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焦望雨一直笑着看他,脸通红,眼睛亮亮的。

    他的眼睛盛着一汪水,深不见底,但很温柔。

    濮颂秋陷在他的目光中,被卷入那水中,不知道自己会游向何处。

    随便吧,只要是焦望雨,带他去哪儿都可以。

    焦望雨:“你得对,不应该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道理是这样,可又有几个人做得到呢?

    焦望雨继续喝酒,一杯接着一杯,而濮颂秋始终作陪。

    几杯过后,焦望雨终于撑不住,晕晕乎乎地靠在了濮颂秋肩上。

    他目光有些呆滞,半天不眨一下眼睛,明显已经喝醉。

    焦望雨只是呆愣愣地看着月亮,一言不发,觉得嘴里苦涩、心里也苦涩。

    果然,举杯消愁愁只会更愁,就算抽刀也断不掉他涌动在身体里的关于他不敢让人知道的那一部分基因。

    他看着窗外的天,死死地盯着月亮。

    月亮上面有什么?

    月亮上面也有哀愁吗?

    思绪胡乱地飘着,眼皮也开始架。

    “颂秋。”

    “嗯?”

    焦望雨傻笑,笑完瘪瘪嘴,闭上了眼睛。

    濮颂秋突然有些羡慕他,有些人,只要愿意,就可以喝醉,有些人却怎么喝都依旧清醒。

    因为知道自己是清醒的,所以不敢用醉酒这个借口来做出格的事。

    濮颂秋深呼吸,把心底里的欲念裹着酒气吐了出去。

    他们俩紧贴着,在这个微凉的秋日深夜里,月亮看着他们,星星看着他们,从树上飘摇而落的枯叶也看着他们。

    世界安静得可以,像是一部默剧,或者,一张时间定格了的照片。

    没有流动的剧情,没有出其不意的对白,但是你感受得到有心情在暗涌,有风在吹过。

    只能感受。

    因为看不见也听不见。

    靠在肩膀上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到濮颂秋回过神,转头看过去,发现对方紧闭的眼睛,睫毛湿湿的,像是沾染了清的露珠。

    这人呼吸平缓,睡得安稳,似乎无忧无虑。

    喜欢的人,睡着了之后的呼吸声都好像是夜晚独特的诗,濮颂秋安静地听着,同时努力想要克制自己的冲动。

    克制,想吻焦望雨的冲动。

    焦望雨是真的喝醉了,但醉酒之后的反应跟他料想之中的完全不同。

    他以为自己会变得多话,变得口无遮拦暴露一切,他以为,借着这个机会,他会“一不心”丢盔弃甲把最真实的自己从此交付给他的朋友们。

    平日里不敢、不出口的话,在酒精的帮助下,全都坦白了。

    可事实上,他只是安静地睡着了,睡得很踏实,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自己正靠着濮颂秋的肩膀,不知道对方因为他心脏跳得加速,不知道支撑着他的那个人此刻正在跟自己架,也不知道,濮颂秋慢慢靠近了他。

    慢慢靠近,甚至可以闻到焦望雨头发上残留的洗发水香味。

    香味很淡,大概只有此刻的濮颂秋才闻得到。

    这个晚上之后,濮颂秋的秋天都有了气味,之后每一个秋日的夜晚,只要他想,就能随着这个香气回到这个夜晚,也正是因为这个,之后的十几年里,他都没换过洗发水。

    濮颂秋失败了,在跟自己的争斗中,还是欲望站了上风。

    他侧过头去,盯着焦望雨的鼻尖看。

    挺巧的鼻子,下面是微微张着的嘴唇。

    焦望雨长得好看,棱角不算过分分明却依旧带着一股英气,濮颂秋总是把他想象成当初高三教室外面那棵树,挺拔青春又自在。

    濮颂秋凑过去,鼻尖几乎要贴上焦望雨的头发。

    柔软的黑色发丝,他碰都不敢碰一下。

    濮颂秋清楚,有些事情不能做,可是人啊,永远都是欲望的手下败将。

    他闭上眼,隔着发丝亲吻了焦望雨的额头。

    吻上去的一瞬间,世界好像变得斑斓起来,濮颂秋猛地睁眼,怔了一下。

    下一秒,他转向客厅,却发现简绍正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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