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留下
“夫人, 老夫人唤你过去一趟。”
祖母身边的婢女挑着帘子进来,脸盘白净,笑眯着一双眼睛。
曾几何时, 苻令珠还以为这是老夫人给王易徽准备的暖床婢女,后来才知道, 人家已经许给了府上厮,这才消了想法。
惋惜的看了她一眼, 心想祖母八成是为了那位表妹之事来寻她,但面上一点没露分毫,不管如何, 她嫁进王家没有几日, 还得收着些。
便笑着让人给她拿了条披风,用去吃晚饭的口吻道:“不知祖母唤我过去何事?”
“今日府上来了位表娘子,老夫人应是叫夫人过去认认亲。”
苻令珠了然, 心中有数, 能让老夫人亲自将她叫过去, 而不是给了银钱发走,表妹很得看重。
也就是,老夫人想将人留在府上。
这可真是,正和她意。
“祖母, 明珠来了。”
她与王易徽还正值新婚, 衣物全是偏红的, 此时脱去披风,上身着交领浅红绣花纱襦,下身系着一条六福百褶石榴裙。
眉眼入画,人比花娇。
偏生对自己相貌没有半分认识,进门看见潘伯婕, 便眼前一亮,十分亲昵道:“这便是表妹吧,好一个妙人,真真将我这颗明珠都给比下去了,祖母好福气,能找到如此玲珑之人。”
祖母点着她,“你呦,这张嘴,谁能的过你,”然后转头同潘伯婕道,“她便是你沛笙表哥的妻子,你需得唤她一声表嫂。”
苻令珠正不着痕迹的量潘伯婕,一身蓝布袄裙洗的发白,袖口之处已然磨出毛边,头上干干净净,只拿一只木钗别着,脸上不施粉黛,瓜子脸,清秀的很。
见她望过去,起身大大方方给她行了个礼,不卑不亢。
“表嫂。”
“哎,好妹妹。”她上前一步拖起她的手臂,入手只觉她手臂细的惊人。
这弱不禁风,该不会是瘦出来的吧?
“表妹不必见外,和亲人话都端着,得多累得慌,祖母你是不是?”
苻令珠抱老夫人大腿抱得非常欢快,得着机会就得显摆自己一番,果然祖母听见此话,甚是中意。
“明珠此言甚是,伯婕不必拘束。”
她坐在潘伯婕身侧,时不时问上一句,从衣食住行,一直问到婚姻嫁娶。
这般关心,自然是有缘由的,老夫人不张口,她得给递个梯子。
潘伯婕有着一双杏眼,当她半垂下头时,只会让人感到温驯,就连她偷偷瞧你,你都只会觉得怜惜,而不是被冒犯。
“回表嫂的话,只年少时在家里读过两年书,之后母亲我要为我择亲,便停了读书,然那门婚事,伯婕觉得不妥,那人年纪都能当伯婕的父亲了,因而,便修书一封,来了长安。”
懂了,可怜。
典型的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再看她衣着,想来在府上的日子不好过,当然也不排除她是故意穿给王府之人看的。
苻令珠用舌头顶了顶牙齿,眼里更满意了,有心机是好事啊,懂得表现自己,适时示弱,还能从府里跑出来。
她就缺这种人才!
“祖母,表妹舟车劳顿,便留她在家中住些日子吧?今日是夫君去金吾卫的第五日,今晚便该换班回来了,晚间让他给表妹府上修书一封,也让表妹家人别着急。”
此话一出,潘伯婕立刻抬头看她,眼眶通红,内含感激,看的苻令珠好不心疼,此等好时机,就该让王老狗来。
她要感谢的人,是王老狗呀!
祖母手里握着拐杖,饱含深意的望着她,“明珠的意思是将伯婕留在府中?”
留,必须留。
她点头道:“正是呢,府上孩子少,有伯婕在,陵桐就有个伴,之前明珠还想将陵桐送进国子监,但陵桐的性子,不得会被欺负,一进国子监半年不能外出,她若真被欺负,
还真是鞭长莫及,正好伯婕来了,可以和陵桐搭伴,给她们请位女夫子来。”
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自会让七窍玲珑肝的人看的分明。
潘伯婕咬着唇,心绪剧烈起伏,宽袖下的手,已经紧张地握在一处。
她苻令珠这几日回家,没少为了王陵桐的事情磨父亲,她父亲还异想天开的想自己教授,被她母亲瞪了一眼。
让他帮忙问问,哪家女户想去王府教课,母亲发话,父亲哪敢不从,已经办起文会,向家中有自立女户的人,传了信,想必很快就能有回音。
既然都知道了娘子未来会自杀,苻令珠总要做些什么。
具体原因,她恐怕需要时间查,但念书耽误不得。
人只有懂得多,见得多,才能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
她总觉得陵容这孩子,已经不简单是内敛,而是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
想着,她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就是,祖母,此事都是我一厢情愿,还未问过陵容的意见,本想准备好了,再同夫君祖母,征得你们看法。”
“这是好事!我们岂会不同意!”祖母看她的目光愈发慈爱,“好孩子,好孩子,那陵容和伯婕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祖母又看向潘伯婕,一锤定音,“伯婕便安心住在府中,必不会让你父亲和母亲将你带走,你是不知道,这届国子监毕业生,你表嫂是太学第一名,六个甲,还有一个甲上,十分厉害,你可要多跟明珠学习。”
“明珠,伯婕这孩子,就劳你多照看,你不知,她长得十分像她姑母,看着她啊,就好似她姑母站在我面前。”
哦?潘伯婕长得像那位端庄稳重的温婉前夫人?岂不是歪正着了?
既将人留在了王府,又得到了祖母夸奖。
一举两得的事情,她最喜欢。
拜别祖母,苻令珠就给还心翼翼的潘伯婕找地方住。
“你就住在陵桐隔壁的院子怎么样?等请了给你们两个上课的女夫子,离得近,你们方便听课,做课业。”
潘伯婕自无不应的道理。
苻令珠当即就带着她去了院。
王府人少,有很多空院子,所以给潘伯婕的院子,规格是和陵容一样的。
一边差人给扫,她一边带着潘伯婕认地方,走到王易徽平日练武的地方时,她饱含深意的提醒,“这是你表哥在家时,每日必来的地方。”
潘伯婕抬起头看了一眼空旷的演武场,又赶紧将头低了下去。
注意到她记住了这个地方,苻令珠这才施施然又带着她去往别处。
演武场啊,到时候出汗一热,将外衣一脱,王老狗的身体就露了出来。
不得不,她对王老狗的身材和俊脸十分有自信,就不信潘伯婕她不会动心思。
等带着她将整个王府都转悠一遍回到院,苻令珠蹙起眉。
潘伯婕立刻就注意到她的不满,环顾了一圈,在她看来十分干净的室内,大着胆子试探问道:“表嫂,可是有什么问题?”
苻令珠长舒一口气,安抚道:“无事无事,你快看看可有要添置的东西?”
“表嫂,伯婕觉得,这屋子已然十分好了,比伯婕在家时,要好上许多。”她到最后一句话,还忐忑地低下了头。
就仿佛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娘子,羞涩、单纯,引人保护。
苻令珠心里啧啧两声,再一次心疼王老狗没能见到。
随即叫来自己贴身婢女,耳语几句,在婢女不敢反驳又不赞同的目光中,差遣她出去。
太空旷了,这屋子也就是能住个人,半点摆设都没有。
不一会儿的功夫,婢女便带着人回来了,人人手里都捧着东西。
有越窑秘色瓷八棱净水瓶、莲花瓶,有鎏金双雁纹银盒,有银鎏金摩羯酒船。
还有那舞马衔杯纹银壶、西方素面高足银杯,一整套被放在桌面上。
床幔、地毯、桌帘,悉数被换。
闺房门口,还安上了一幅水晶珠帘,晶荧照灼。
等屋子内所有物件拜访完毕,苻令珠才点点头,留下一句:“伯婕就安心在这住下去,不管发生何事,都有你表哥顶着呢,
你可还有信任的人在潘府?若是有,我便让你表哥帮你要过来,算算时间,你表哥也该回来了,表嫂先去迎迎。”
便毫不留恋的走了。
她余光看见潘伯婕追了出来送她,挑了挑眉。
看来表妹已经感受到自己如沐春风般的和煦。
潘伯婕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这才带着自己从潘府带出来的婢女进了屋子。
婢女狠狠在衣裙上擦擦手,这才掀开珠帘让她进去,自己踟蹰在门外,看着屋内洁白的地毯不敢踩上去。
“进来吧。”
脚下是柔软的地毯,屋子里是全是她想都不敢的物件,每一件,都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就连喝水的壶,都是她未见过的。
若是这间屋子被她后娘看见,可得开心疯了。
“娘子,夫人好有钱,我听她那婢女,这些东西,都是夫人的嫁妆,好东西啊!”
“这样的东西随便给人,夫人真大方。”
潘伯婕拿起那只青色净水瓶,一边摩擦一边深思,回道:“是啊,表嫂真的很大方。”
便听院外又有人叫嚷。
苻令珠怕她不自在,并未派王府奴仆进来,只让她们主仆两人住院子。
婢女出去开门,回来就抱着一堆东西,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一脸开心道:“娘子,这是夫人给的布料,要给你做衣裳,还有这首饰,夫人送你戴的!这回好了,马上入冬,我还愁棉衣可怎么弄,夫人就连皮毛都给了,等琴给娘子做个背心,冬天就不会冷了。”
潘伯婕开首饰盒,里面是已经过时,但实实黄金的头面,特别适合她这种来秋风的穷亲戚,有聚会可以戴,手头紧可以当。
“琴,你帮娘子做一件事。”
“娘子,何事?我们都已经从潘家跑出来了,娘子你别担心,这王家夫人看来是个不吝啬的,总好过我们家那位,现在就是不知道这王家郎君是个什么性子的。”
潘伯婕断她的喋喋不休,“你去和表嫂身边的贴身婢女处朋友,以真心换真心,不管我让你问什么,都如实相告,对方定会回答你。”
琴忙着收拾布料,闻言纳闷道:“娘子想问什么?”
“问,”她松开咬住的下唇,“问表嫂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她的兴趣爱好,生活习惯,全都帮我问出来。”
“啊?”
“你只管帮我去问,把那布料最好的一块裁给我,我要给表嫂绣个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