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荷包
此时天际刚刚泛白, 清辉落下吹散黑雾。
演武场点着的火把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两个孩子胆,直接去了有亮光的地方。
王家最不缺的就是拳脚师傅, 一个从西北战场上退下来的郎君,正在教两个孩子蹲马步。
苻令珠再次了个哈欠, 注意到潘伯婕的衣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我的不是了,忘记表妹的衣裳还没做出来,直接让你来了演武场。”
潘伯婕摇头, 幅度很, 道:“表嫂一片好心,伯婕今日没有合适的衣裳,不如就陪在表嫂身侧。”
“随你。”
既然要陪在她身边, 那她得往王老狗那去啊。
王易徽已经热过身, 身上毕竟有伤, 只做些基础动作,让身体维持在紧绷的状态中,因而在苻令珠提出想同他射箭比试时,毫不犹豫拒绝了。
射箭不给比, 过招又不肯。
苻令珠脑子里困顿一片, 索性找了块干净地方, 坐了下去。
她有点困,脑子都不会转了,这黑黢黢的,王老狗和潘伯婕可能都没互相注意到各自的长相。
让王老狗表现一下,他还不乐意。
那她起这么早, 特意让潘伯婕过来岂不是犯了傻。
这能生出情愫来,才怪。
唾骂自己,被猪油蒙了心,怎么没再想清楚些,潘伯婕已经将婢女的活计抢了,捧着沾湿的汗巾,蹲下身子要伺候她擦脸擦手。
苻令珠可没让自家表妹伺候的习惯,接过汗巾自己先擦了擦眼睛,而后将汗巾覆在脸上,揉搓几番。
王易徽刚做完一个动作,潘伯婕殷勤的画面立即入眼。
他清冷的瞥了过去,手里动作都大了几分,大开大合,势如破竹。
苻令珠放下汗巾,就见王易徽做的那几个动作,不拖泥带水,十分够劲。
她示意潘伯婕看过去,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天已经蒙蒙亮,至少将人显露了出来。
故意问道:“你表哥是不是勇武有力?”
问完也没想让她答,又自顾自:“他年少成名,三年前境遇比之你还不如,身边可谓是豺狼虎豹,个个都想啃掉他一块肉,若非他去了西北,能全须全尾站在这里都不一定。”
夸了王老狗的武之实力,她又称赞起他的容貌气度,“国子监里谁人不知沛笙,每次考试都能考全甲,无一例外,便是琴棋书画都精通,
你他,长相随了长安公主,俊秀无双,性子可当真执拗的紧。”
怎么样,听见没,这可是长安公主的幼子,即使不受宠,那也是天家人。
长相碾压长安城中无数郎君、身材因常年锻炼绝不是那些只会读书的郎君可比、家世又鼎盛,族中没有什么亲眷,就她一个夫人。
就问你心动不心动。
潘伯婕垂下眼睛,连看都没敢看王易徽一眼,附和道:“表哥如此优秀,表嫂好福气。”
苻令珠想她这哪是福气,是倒了八百辈子霉了,才和他有婚约与之成亲。
行啊,该夸的也都夸了。
她得回去睡个回笼觉,不行,太困了,再下去,就不知道自己能出什么话来了。
因此,带着潘伯婕先同王易徽了声,便要回去。
王易徽望了眼沙漏,看着伴在苻令珠身侧的潘伯婕道:“我同你们一道回去,大可不必每日像我这般来那么早。”
两个孩子也被捂上披风送回了自己房间。
苻令珠眼里水光涟漪,全是哈欠出来的。
王易徽皱眉,将自己身上披风给她披上,完全无视潘伯婕,“你若是想来,挑个下午无事的时辰便好。”
她暗里寻思,下午你又不在演武场,她来作甚。
将人送回房,看她脱衣睡去,王易徽才起身去书房,那里潘伯婕得了他的信正等着。
潘伯婕一如在演武场单独看见他那般,离得好远就开始行礼。
他走至她身前,淡漠道:“表妹不必多礼,昨晚你表嫂已经同我过,书信被送去潘家,你便在府中住下即可,府中人少,祖母年纪也大,既然喜欢你,想来表妹有时间多陪陪祖母?”
话外之意,离你表嫂远点,日日伺候在祖母身侧逗她开心,不然他能书信一封,自然也能书信第二封。
至于第二封,是她继续在王家住着,还是让潘家派人来接,那就另了。
潘伯婕闻弦音知雅意,她是万不能被送回潘家的。
当即弯了腿,再次给他行了一礼,“伯婕明白。”
王易徽颔首,不再管她,自顾自拿起书,开启一日的学习。
之后几日,苻令珠不再强求自己早起,反正潘伯婕的衣裳都没做好,去了演武场也是同柱子般站着。
郎情妾意什么的就别想了。
王老狗回来,她就算做样子,也得黏在他身侧,因而没有注意到,潘伯婕日日去祖母那里。
她年纪也不算了,十六了都,再不定亲,到了十七该交税了。
大堰为了提供生育率,女子十七不定亲,不尚人家,是要交税的。
王家不是给她交不起税,而是祖母也觉得,是时候给她相看了。
苻令珠大包大揽将这个活计包了下来,她要是将潘伯婕嫁出去,还怎么勾搭王老狗,人可得看好了。
有王易徽的日子,潘伯婕是处处躲着苻令珠,看在其他人眼中,便是郎君回来,主动避嫌,看其都顺眼许多。
给两人做媒这事反正是急不得。
苻令珠索性放任潘伯婕的躲避,郎君们不都喜欢保护这种没有能力,只能做莬丝花的娘子。
听娘子自己如何难,只有其一人可以依靠,骨头都得酥一半。
上赶着不是买卖,不如先让潘伯婕和王易徽维持现状。
她则充分利用自己讨来的好处,开始给王家大换面。
不断有东西被送入各院,除了王康的院子里,多了几个蹴鞠,其余各院都被苻令珠的东西填满了。
毕竟王康是郎君,可不能如娘子娇养。
室内鸭嘴香炉香烟袅袅升起,地上铺着波斯传进上好长毛毯,雪白无垢,脚踩在上面,轻而易举被长毛覆盖,苻令珠极爱脱了鞋子,把脚埋进去。
床幔撤下换成半透光的床纱,最上面还坠着水晶珠,连系带顶端,都缝了一颗。
若不是这床太重,也是好料子造的,她就是连这张床都会换了。
屋内多了一张软塌,衣柜里各式衣裳又多了几身,尤其是皮毛做的披风,款式颜色不一的,仅王易徽一人,就有五条。
苻令珠,这是让他去金吾卫,每日换一条用的。
奢靡、张扬,王易徽是头一次知道自家夫人,如何会享受。
就连浴桶都被她换了,大了一圈,能坐进去两个人,洗澡之时,花瓣、牛奶、蜂蜜,没一样少的。
已经在西北习惯节俭的王易徽,看着这一切眼皮子直跳,却又觉得理由应当,他王家又不是供不起,随她折腾。
若苻令珠有何不满,除了他这几日回家,夜晚一次水都没叫过,其他都觉得甚好,等他再次回金吾卫,给潘伯婕和陵桐找的女先生已经入了府。
人不在王府住,只白日来给两个孩子上课。
苻令珠让她不光教书本上的知识,每日还要与她们闲聊,话题不限,只要让她们开阔些眼界极好。
潘伯婕每日上课极为用心,夜晚做功课能做至深夜,可即便如此,她也会去苻令珠那里坐一坐,有时还会带着课业,要向她请教。
好不容易从国子监毕业,再也不用看书的苻令珠,心头真是梗了一口老血。
到底为什么她还要给潘伯婕讲课,女夫子请来是摆设吗?
她又哪里知道,这些东西潘伯婕早就知晓弄懂,找她无非是想套近乎。
潘伯婕亲自绣的荷包进度完成一半,荷包绣的极为认真,一点瑕疵都不能有。
连自家婢女琴想上手帮忙都不让,气恼道:“娘子为何处处讨好夫人,而不是郎君?这王家当家做主可是郎君啊。”
她手下动作不停,只抬眼看了一眼琴,这一眼婉转哀怨,看的琴这个女子都头皮发麻,不禁嘟囔道:“娘子容色正好,何不努力一下,留在王府。”
“你懂什么,”潘伯婕笑着,“表哥是从战场厮杀回来的,这种人不能招惹,住进王府这一个多月,你就没有发现,表哥对表嫂的占有欲,极为强烈,我就算想往表嫂跟前去,也得挑他不在的时候。”
“所以为何不能招惹了,不都是男人,管不住下半身,娘子若是有个一儿半女,王家子嗣凋零,还怕不能在王府立足。”
“慎言!”潘伯婕气了,“日后万不可在王府胡言,是想我们被赶出府去?”
琴被骂,委屈地直抹眼泪。
潘伯婕放下荷包,叹了口气,道:“我且问你,我们吃穿用度一应事宜,是谁给的?”
“夫人。”
“那我再问你,你家娘子可以继续读书识字,机会是谁的?”
“还是夫人。”
“好,那潘府照顾我的老人,可以来我这,是谁给我将人带出潘府的?”
琴抬头,振振有词,“这回是郎君了,可见在郎君心里,还是有娘子的。”
潘伯婕将养时日,有了些肉的脸露出不屑,“他哪里是为我,分明是哄表嫂开心,因为表嫂对我上心,他才会分我些眼神。”
想到曾经被警告不能太过于接近苻令珠,潘伯婕顿时有些脸色不善,“这府里,老夫人照顾我,是因着我这张脸,表哥照拂,是为了表嫂,只有表嫂,是因为我这个人。”
琴还是想劝自家娘子,道:“可我怎么觉得,夫人想撮合娘子和郎君呢?时不时就要跟娘子郎君优秀,又透露给娘子郎君喜好。”
潘伯婕重新拿起荷包绣着,摇头:“只要她未张口,那我便当不知,若是真嫁了,日后便会成敌人,这买卖不划算,现在这样就很好,我能一直当她的表妹,受她照料。”
看琴还想顶嘴,她道:“你可万莫再乱出主意,就没发现王家掌家大权已经在表嫂手里,可见祖母和表哥多重视表嫂,我去破坏夫妻两个的感情,这王府,便容不下我了,所以,讨好表嫂才是正经事。”
已经完全适应在王家生活,近日算接手王家铺面,开始查账的苻令珠,收到潘伯婕给绣的荷包时,大堰入了冬,连下几场大雪。
她怕冷,最恨冬天,前世到冬天是最难熬的,她和苻汝真找不到吃的,取暖都是问题,后来当了官,身体也被冻坏了。
此时,屋子里放了五个碳盘,她依旧觉得冷,自己裹着披风,缩在软塌上,不愿动弹。
王易徽一进屋,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着了,激得他了个喷嚏。
苻令珠看见他进来,面露愁苦,不情不愿地从温暖之地钻出来,“夫君,今日回来的早,金吾卫没事了?”
“怎会没事,”他张开手臂,让苻令珠可以为他脱衣,等披风和棉衣撤下,穿着单衣,他才觉得好受些,“今年雪大,压塌不少房子,金吾卫忙着帮处理,我分内的活做完,就提前回来了。”
简而言之,他提前溜了。
在金吾卫里了几场,又帮着处理了些事情,便是金吾卫的将军也得给他几分面子,之前遭遇,便再没有过。
握着苻令珠的手,他微微蹙眉,目光在几个火盆上转过,他都觉得闷热,“怎的这手这般凉。”
苻令珠在已经凉了的软塌和王易徽之间思考了半晌,最后决定靠王老狗这个天然火炉。
窝在他怀里,将他的手环着自己,蔫头耷脑道:“就是畏寒而已。”
而后她摸到潘伯婕绣的荷包,“给,送你。”
带上她的荷包,可得给她好好发展感情,最好在潘伯婕面前晃悠一圈。
王易徽诧异接过,端详了上面的花纹,“夫人好手艺。”
“你且戴上就是。”
他手指轻捻上面纹路,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手一抖,将荷包抛进了火盆,火舌瞬间席卷而上。
“没拿住,要不夫人再给我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