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触即发
天上飘飘洒洒落下轻雪, 这个月不仅蒲州城,周围村落乡镇,都接到了战事即将起的消息。
常年生活在这的人们, 已经熟练地将包袱好,万一真的攻了进来, 他们倒是直接就能逃。
而一些惜命的有钱人,也趁着这个月, 收拾细软投奔其他的州城。
无法走,不舍离开故土的人们,热烈盼望此战能够胜利, 结束这漫长的战争, 让他们能能够喘息开来。
在大军真正开拔之前,镇西大军给有军属的将士们放了三天假,让他们跟家人们叙旧, 交代万一战死的后事。
不知那三天, 有多少人哭瞎了眼睛, 有多少人强忍着泪水送儿郎们上战场。
普通的将士们都有假期,王易徽身为副使自然也是有的。
得知王易徽要带兵去攻博禁了,苻令珠是最焦虑的人,日夜都在搜刮自己的记忆。
就是这场战争, 王易徽回来后屠了蒲州城, 她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 纵使她对这座城的观感不好,但她,不想让王易徽背负千古骂名。
让她想想,让她想想,屠蒲州城之事先放一放, 有她在,定不会让他疯魔了,当务之急,是帮他顺利攻博禁。
想屠城,也得有命屠不是。
虽然她对自己信任,但终究是两世了,谁能保证,事情就一定按前世的发展来,万一某一支箭射偏了,王老狗没命了可怎么办。
她还想再给王老狗找些事情做,还没和王老狗和离呢,这不行的。
王易徽也是第一次见苻令珠板着一张脸,浑身都散发着莫要扰我的样子。
在库伦族的房子,是没有书房的,简简单单一个屋子,除了床榻等必要的东西,的梳妆台就是苻令珠用来写字的地方。
委屈他的明珠了,何时住过这种房子。
他支着腿,整个人少见的慵懒,狐狸眼中只有在烛晕下奋笔疾书的苻令珠,她弯着头,露出了修长白皙的颈,耳垂上的耳环而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晃着晃着,就让他看出了神。
苻令珠正在写前世对这场战事的一些印象,诸如有一支斥候队伍奋力了二十余天,没有得来援兵,几乎全军覆没,然而他们为什么会被众人知晓,传神出来,是因为,他们几千人的队伍愣生生拦住了突厥的几万援兵。
拖得前方战事一胜再胜,得突厥节节败退,最后那支援兵放弃了这个地方,绕道而行,等他们风尘仆仆赶过去时,战事一面倒,他们也直接被俘。
对于那场战事,诸多话本、参军戏传出,她提炼了有用的东西,一一写上。
而后叹了口气,战争残酷无比,她私心里,可不想王易徽带领这支斥候队,就算躲不开带上了,也希望,能帮助到他。
除此之外,她还画上了突厥的地形图,将一些不为人知的细之处,标注出来,这张地形图在她来西北,就一直在准备,已经完成了九分。
她现在就在画剩下那一分,也是最关键之处。
前世大堰将突厥吞并后,她曾获得过出使突厥的机会,塞外风光着实让她着迷,可真等她要送王易徽上战场时,就真切体会到,美丽的风景背后那累累白骨的付出,和平是多么不容易。
因她曾有看地图迷路的先例在,又受父亲影响,她做的地图十分详尽,山川河流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方块圆形,而是被她寥寥几笔,照着比例缩其上。
羊皮地图上的东西越添越多,苻令珠沉迷其中,连王易徽唤她洗漱睡觉都没听见,鼓着气要将其画完,顺带埋怨自己,怎么画个地形图还这么慢,要是早画完,现在直接拿给王老狗就好,哪像现在,火急火燎的。
一只宽厚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拿走了她手中的毛笔。
她受惊抬头,“哎?别动。”
僵硬的脖颈上落了另一只带着老茧的手,正缓缓按摩给她僵硬,王易徽低声道:“许久未见,夫人便是连理都不想理我了,什么东西值得夫人费尽心思?”
让他这样一按,苻令珠差点装不下去贤妻,没办法,这一年几乎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库伦族,能见到他的次数少之又少,心气已经不如早前般。
她在教人中找到了久违丢失的目标,底气自然也多了些,曾经日日被她挂在心里,要折磨王老狗的话,也在日复一日瞧不见他,变成了某种牵挂和思念。
纵使她一直觉得,自己等王老狗回来,只是想看他吃苦头的样子。
嘴上答道:“是要给你带去行军仗的东西,事关重大,你莫要在这胡闹。”
“胡闹?”他压低身子,狐狸眼紧紧抓着她,逼得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这才哑声道,“确实许久未曾胡闹过了。”
明明都是已经成婚两年的老夫老妻了,许是最近一年王易徽不经常回来的缘故,苻令珠依旧如往日般敏感,她摸着王易徽身上新添的伤疤,出神的一瞬间,就被他咬了一口,暗示专心。
“夫君,”她仰着脖子,泪光朦胧间望着他,“活着回来。”
“我会的,”他低语承诺,与她额头相抵,“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每次仗前,可能是他最放纵之时,身上不再有枷锁,也不再苛求自己,每一次,都要让苻令珠累尽睡过放才罢休。
一边被他缠,一边挣扎绘制地形图的苻令珠,终于在他要走时将东西画好了。
她将羊皮递给他,看着他的狐狸眼道:“你知道我父亲博闻多识,年轻游学时曾来过西北,这是我问过他,画出的地形图,时间久远,可能有些与现在不一样的地方,
不过我画技尚可,再如何,也比你们的地形图好分辨些,这个给你当个参考。”
王易徽不话,连羊皮都没开,只沉默的看着她。
看得苻令珠竟然有些受不住,暗骂自己一声。
这么多年都活到哪去了,王老狗看一眼都不行。
话,这辞他应该会信吧,反正她已经早早写信嘱咐过父亲,父亲也是真的来过西北,不会露出马脚。
再了,没咒他死在战场上,她都不用和离,就可以一人生活,还画了地形图给他,她够仁至义尽了。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
而后撑着一口气,避开他的目光,将自己的荷包递给他。
王易徽眸子里浮出点点笑意,捏着荷包道:“这是夫人亲自绣的,给我的定情信物?”
苻令珠震惊的瞧着他,这荷包的手艺一看就不是出自她手,这么,莫不是还想让她给绣上一个,想都别想,动针线是不可能的。
就微微侧过头,视线漂移到别处,“你这次回来本来有些话想嘱咐你,但你能待的时日太短,便给你写了几条要注意的,你看过之后焚了便是,莫要让人瞧见。”
“好,为夫记下了,”他上前一步,拉近两人距离,身后马匹也探过头来嗅,他摸着它的头,问道,“夫人可还有要叮嘱我的话?”
苻令珠寻思着谁要叮嘱你了,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那你,答应我的,活着回来。”
这场战事一便是多月,突厥那面地形险恶,战场之事瞬息万变,谁能肯定,自己一定会全须全尾的回来。
王易徽上前拥住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狐狸眼微弯,里面透着的全是柔情,他轻轻揉着她的头,“放心,我一定回来见你,明珠我走了,你在这里等我。”
“嗯。”
他骑上马,马蹄扬起,尘土上覆着薄雪,并无烟尘升起,她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留给自己的一道背影,越来越淡。
她不知王易徽回了节度副使府,第一时间就将荷包开了,读了上面写着的朝堂技巧,如何争夺战事话语权,如何避免自己得到不想得到的活,如何推脱,如果推不出去,又该如何,让你去当斥候,怎么活着回来之类的话语。
而后低低笑了出来,“明珠啊明珠,你可真是……”
守在屋外的亲兵,互相看了看,觉得自己可能耳朵出现了问题,竟然听见副使笑了。
可屋内,笑着笑着的王易徽,突的闭上眼睛,半晌才伸手揩去从眼角渗出的水渍,从来都是一个人摸爬滚的他,还是第一次被人教,怎么行事。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仔细将每个字记在脑海中,不舍得将其就着烛火点燃,接着开了羊皮,狐狸眼露出惊讶。
快步将书桌上的东西尽数清走,放上作战才会用到,能够铺满整张桌子的地图,而后和苻令珠拿来的羊皮做详细对比。
忽略两张地图不一样的画法,它们几乎一模一样,可你认真去找,便能瞧见不同之处。
发生差异的地方,是苻令珠地图上多出的标志,甚至有些深入突厥地界,非前路探险的斥候能够带回来的信息。
他揉搓着薄薄羊皮,眸子深邃,还以为是苻令珠组织商队,买通商人给她带回的消息。
想到归家那几日,苻令珠日夜不停的绘制,心将羊皮折了三折放在最贴身之处,这可是他夫人费心为他准备的,听见门外亲兵唤他,是大都护有请,他轻按胸口,摸到羊皮,这才起身。
钟世基叫他不为别的,商议明日大军开拔种种事项。
整个西北只留五千精兵驻守,其余人全都参与到战争中,一万八千的新兵依旧归他率领,混合在大队伍中,声势浩大地朝着突厥前进。
大军走那日,无论是蒲州城还是周围村落,只要是家中有儿郎当兵的,无不久久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即使他们瞧不见半点身影。
库伦族也有不少混血的父亲也在大军中,在今年冬季来临之前,王易徽将军中将士的混血孩子带到了库伦族,让他们在这里成长。
曾经在库伦族见过他的将士们,每一人都收到了王易徽的警告,自家亲人也都认识苻令珠,他们无不将嘴封严,谁能想到副使的夫人竟会在混血的族地上呢。
就这样,被隐藏住的苻令珠,手里握着王易徽仿佛交代后事一般,亲自拿给她的账本,里面一笔一笔都是给退伍老兵的钱,上面详细写着对方何时战死,妻儿住在何处,每年给多少银钱。
之前在王家查找出来的,有大笔银钱流失到西北的钱财,终于被她发现了最后的流通之所。
根本不是她所想的,王老狗在西北囤钱财养军队。
还兀自沉浸在是她错怪他的内疚中时,就被红着眼睛,想跟随父亲和王易徽上战场无果,怒气冲冲跑到库伦族找她茬的安仙女吼住了。
“你都不关心五郎,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被大都护排挤,不知道他此去战会什么危险,你有什么脸面还陪在五郎身边,你根本配不上他!”
又是配不上言论,苻令珠这一年听安仙女这话,都快听出茧子出来了。
不是以前的敷衍态度,苻令珠终于正视起安仙女的问题,冷静回道:“你身为都护之女,就只学会了大吼大叫?”
她拽着安仙女的手,将她拉到身边,指着一望无际的草原,一字一句:“他们保家卫国,护的是我们!这是他们的责,他们知道,如果输了,被铁骑践踏的将会是这后方手足寸铁的老百姓。”
“你我配不上夫君,”苻令珠顿了顿,觉得这种话有些不对劲,“难道你配得上?”
“仙女,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我听你还妄想进军队?你做不到帮他们分担伤痕,那就做那个支持他们,激励他们活下来的人,不要再任性了。”
安仙女撇着嘴,被她训得眼泪在框框里快要流了出来,“我父亲都已经快五十岁了,我都怕他回不来。”
完这一句,她甩开苻令珠的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就蹲了下去,“我娘是被突厥人杀死的,我几个兄长无不被斩于刀下,那年,若不是娘护着我,我也没命活了,我也就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了。”
她像只孤零零的兽般,呜咽哭着,“我怕,我怕我父亲回不来,呜呜。”
就是怕,害怕的不行,所以故意来寻苻令珠,想通过吵一架舒缓自己内心的不安,“呜呜,”她伸手紧紧攥着苻令珠的裙角,“我怕。”
受她感染,强自撑着的众人,无不默默落下泪来。
他们也怕啊。
风声呼啸,裹挟着低低的呜咽声传播开来。
苻令珠叹了口气,无奈地将手放在安仙女的肩头,半仰着头眯起眼睛,这太阳刺目了些,刺得她眼睛有些湿。
“不怕,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 《出塞》唐-王昌龄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渡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