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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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洲喧嚣人声扑面而来,江随澜恍如隔世。

    这幻境太逼真,仿佛一个真实的世界。

    不过停留愈久,越能觉出幻境到底是幻境,终究与他隔着一层,一路走来,所见之处尽皆晦蒙不明,人影攒动,人声鼎沸,却都与江随澜无关。他是此间局外人。

    直至到了雁歧山。

    蹇洲北原,雪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下着,到了接近雁歧山的地方,到了雁歧山脚,能看到天边一抹苍白的太阳,照得雪与山都在发光。

    这座山,似乎就在等江随澜来。

    江随澜在山脚徘徊良久,终于还是进去了。

    雁歧山是清晰的,不似他走来时看到的世界那样模糊不定。初初上山时,江随澜还有些紧张。山上有座巨大的护山大阵,每隔一段距离还安排了巡逻和守卫的弟子,他此时只是一陌生人,闯入这里,不知会被怎样对待。

    可走了一会儿,江随澜渐渐发现,在雁歧山,他成了朦胧不明的那个,他成了一阵风,一片云,一片簌簌飘落的叶子,一抹淡得无法叫人发觉的幻境。

    没人看得见他。

    也没有人能感受到他。

    江随澜意识到这点后,先松了口气,接着是席卷而来的失落与恐惧。他恍恍惚惚的,已经开始不知道,就是虚假的是这个世界,还是他。若是他无法想通那几个问题,他会一直被困在这幻境中吗?

    呆呆在山间立了片刻,江随澜转身往银峰去。

    他在银峰看到了师尊。

    已经许多、许多年,没看到这样的师尊了。

    孤琴一袭白衣,端坐在银峰如茵绿地,微微垂首,抚着琴。那琴音是冷冷的宁静,调子平缓,不疾不徐。

    江随澜就这么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以前师尊给他弹琴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淡淡的,冷冷的。殷淮梦惯常弹的曲子有十三首,这首叫《松香》,江随澜喜欢睡觉前听这曲。

    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

    江随澜正入神,忽然见不远处有人乘着青鸢来了银峰。他抬头定睛一看,心猛地一沉。是楼冰和潜阳。

    这时的楼冰,和后来江随澜见到的楼冰还有些许不同,这时的楼冰还是神采奕奕的,看向殷淮梦的眼睛是亮的,充满无法掩饰的恋慕与期盼。

    他雀跃地叫殷淮梦:“师兄!”

    殷淮梦不为所动,按照自己的步调,慢慢弹完了那曲《松香》,弹完了,才抬头,朝两人微微颔首。

    “师兄。”潜阳报剑行礼。

    楼冰跟着做了一遍,又喊了殷淮梦一遍。

    他紧接着:“师父,预备今夜对雁歧山迷境弟子开一堂讲学论道之会,请师兄过去商议。”

    殷淮梦点了点头,轻轻一挥袖,收了琴,道:“那走罢。”

    江随澜跟上去。

    他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只知道……楼冰第一声喊师尊,师尊没有立即应的时候,他是开心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大度又洒脱,楼冰回来,自己离开,成全师尊与他,做得很好。

    那一刻的心情,叫他知道,他到底还是妒忌的。

    他希望师尊永远这样,不要爱楼冰。

    幻境中,雁歧山上的岁月缓缓流逝。

    江随澜成了一抹不言不语的幽灵,在这里游荡。大多数时候在殷淮梦身边发呆,有时候会去看别的弟子修炼,练刀的、练剑的、练体的,也有和殷淮梦一样,修的与音律相关,琴筝笛萧,不论哪一样拿出来,都是飘然如仙。

    有时也会撞破些尴尬事。

    霸剑有一位女弟子,亦用重剑,很是飒爽英姿,待人虽不算温和,但礼数周到,对从前的江随澜也不偏不倚。江随澜对这位师姐是敬佩感激的。

    但有一天,他正撞见师姐在哭。

    若是无声流泪,他或许还能理所应当地觉得是人之常情,偏师姐是号啕大哭,江随澜见了,都忍不住被感染地眼眶一酸。

    后来才知道,师姐恋人与她分手,和别人结契做了道侣。不是一年两年的恋人,她们在一起,几十年了。

    也不知是不是几十年了,所以那恋人腻了、倦了,才转投他人怀抱。

    师姐的这事,江随澜从没听过。

    也许是他和雁歧山弟子不相熟的缘故;也许是怕大家谈起来惹师姐伤心,所以弟子间很有默契地不。

    正如大家不在殷淮梦面前提楼冰。

    更不会在他面前提了。

    江随澜还见过好几次,醉刀的一个男弟子,早还和师妹许诺终生,晚上又和一位师兄鱼水,次日去大课讲学,又撩拨得一位师侄为他神魂颠倒,没过两天,见了孤琴,又含羞带怯,口口声声:此生最爱唯有仙尊。

    殷淮梦自然只诧然地瞥了他一眼,留下五个字:“好好修道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弟子似并不意外,只露出遗憾神情。

    江随澜到了这里,才发现,原来弟子间不是一直团结如铁板一块,也不是彻底脱去了凡人俗尘——修士,士,到底还是人,而非神。只要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便有爱恨情仇。

    便是仙修,也有贪婪不满足的,也有痛而怒的,也有厌而恨的。

    便是仙修,也常饱私欲为先。

    一年,十年,百年,百又十年,二十年……

    楼冰对殷淮梦的心似是没有变过。起初,楼冰只看着殷淮梦,贪恋的,看不够的……渐渐的,与雁歧山上诸人相熟后,他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机会,与殷淮梦相处,从殷淮梦看他一眼就开心,到上两句话开心,再到……想要孤琴仙尊长久地注视他,想要孤琴仙尊关心他,想要孤琴仙尊待他与待别人不一样……

    江随澜听见楼冰和潜阳话。

    听见楼冰声音怅然:“我知晓仙尊修无情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九洲谁不知道呢?起初我没想过这么多,只想能做师兄的师弟,已是极好的事。可如今师兄待我的态度松动了,对我与对旁人不一样了,我想要的又更多了……”

    楼冰低声:“我想他爱我。像我爱他那样爱我。”

    潜阳沉默了一会儿,:“师兄心向大道,此心坚如磐石,五百年未曾动摇过。”

    楼冰:“我想动摇。”

    潜阳看了他一眼:“若是师兄动摇,道破,会有性命之忧。”

    楼冰叹一声,又笑一声:“秦师兄,我是这样自私的人,便是这么了,我心里还在想,哪怕他那坚如磐石的道心,为我裂开一条缝隙也好啊。”

    江随澜想,你不会满足的。

    从相视就好,相处就好,待你稍不同他人就好,再到如今,想要他爱你一点点就好。

    你不会满足的。

    爱了你一点,就想要他爱你再多一点,直到他完全爱你。

    到时候,若他因道破而性命垂危,你肯定也懊悔,不想要他死,想要这爱能长长久久。

    爱是贪念。江随澜倏然想。

    江随澜回到银峰,殷淮梦在断崖,在看风雪。他一柄银色的长剑在手,手腕微动,剑锋与雪花嬉戏,神情不动,漆黑瞳孔中印着雁歧山外的黑天白雪。

    一阵狂风裹挟着大雪闯进来,殷淮梦双脚一动,大步跨开,衣袂飞扬,长剑在手中转动,剑光流转,在风雪中舞剑。

    是江随澜熟悉的剑法,师尊曾握着他的手,一招一招教他,但他学得不好。

    江随澜认认真真看着殷淮梦把这一套剑法舞完。

    他想,真好看啊。

    雁歧山外的世界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雁歧山那一年在缇洲招收新弟子,殷淮梦和楼冰一起去,路上听了蛇妖的事。

    跟在师尊和楼冰身后,和他们一起离开雁歧山时,江随澜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来当年在平洲高原那块大石头后面,听见那位弟子“那温柔劲,就若满杯的春罗茶,满得都要溢出来了”,然而在江随澜看来,师尊对楼冰的温柔,始终保持在一个限度里,不逾矩,不过火,点到即止。

    私下里,在银峰,师尊对自己好的时候,比这样要好多了。

    旁人觉得师尊待楼冰比待他好,是因为在别人面前,师尊对楼冰的温柔不加掩饰;在别人面前,师尊待他的冷淡疏离,分明清晰,只是那时他觉不出,还欢欢喜喜凑上去。

    在缇洲,江随澜看着他们并肩同行,一起讨论今年选拔有哪些好苗子;哪个孩子比较有修道潜质,又能细分到什么道;听蛇妖的事后,又一拍而合地决定去除妖。

    看着楼冰重伤掉进蛇堆,风声中仓皇而不顾一切地对殷淮梦喊:“师兄!我爱你!”

    楼冰声息俱灭时,江随澜看到,殷淮梦眼中的光也暗了。

    江随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在此间停留。

    仿佛自虐。

    他看殷淮梦痛而恍惚地过了三个月。

    江随澜自己都没想到,原来自己上山,距离楼冰陨落,只有三个月。

    看着十七岁的自己,天真快乐地在银峰安家,那心情真是奇特。

    银峰的院子就是那个时候有的,兰湘子派了几位雁歧山弟子搭了个雏形,更多细致的东西,是他慢慢收拾起来的。

    窗台上的花,外墙的藤,篱笆上卷着的荆棘,荆棘上盛放着月季。

    后院还圈了一块菜地。

    江随澜看着十七岁的自己,在雁歧山的万物阁领了种子,往里头种了萝卜、茄子、番茄、土豆、辣椒,还起了架子,种葡萄。后来葡萄长得很好,晶莹紫色,很甜很甜。

    那时候还没有猫。

    他每天往返银峰和学道峰。学道峰专是学习的地方,以前在书楼,他只听过一点修道的奇闻趣事,正经的,没学过,因此要从头开始学起。什么是灵气,什么是丹田,什么是内丹,什么是境界……从这样最基础的开始,然后学着引气入体。

    他年纪在这些初学者里是最大的,好些都还只是娃娃。虽是如此,但他和这些同学相处毫无障碍,因为在书楼时,他也常和孩一起玩耍。他顺利成了他们的大哥哥。但这同窗时光很短暂,后来他和师尊在一起,这些孩子都长大了,便和雁歧山的那些人一样,若有似无地鄙夷着他。

    这样基础的课以外,雁歧山还安排了这些孩子,提前接触些刀剑琴笛等等,看兴趣所在。

    江随澜选了剑。他从、还懵懂时,就觉得自己是学过一套剑法的。

    给孩子们的刀剑之流,都是凡品,上了灵气封印,以免伤人伤己。江随澜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拿到的剑是什么样的了,现在又看到了,看到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记得了,因为它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

    可十七岁的自己,那样爱不释手。

    江随澜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到雁歧山时,是做过那种英雄梦的。

    好好修炼,好好练剑,除魔卫道,名扬天下,飞升成仙。

    怎么后来就只整日在银峰消磨大好时光了呢?

    他在幻境中停滞的时日愈久,愈平静。

    那强烈的爱恨,好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在魔渊,殷淮梦在他面前死时的痛、想要赶紧醒来见到师尊的感觉也烟消云散了。刚到雁歧山时,他叫过好多次师尊,但哪怕是幻境里的兰湘子都没发现他,殷淮梦自然也没有发觉他的存在。

    慢慢习惯了。

    等到他自己上山以后,他开始新奇地看自己的成长。

    一般的修士,就算记忆比旁人好些,也没法做到丝毫不漏地记得自己的过往,更何况江随澜在雁歧山百年都是初境,大多发生的事都只能记个大概,具体到每一天更是模糊,只有少部分印象深刻的事,细节都还历历在目。

    譬如眼前,他从雁歧山领了剑的三天后,在银峰的院子里循着记忆中的剑法比划剑招。那天他穿着雁歧山的弟子服,是苍翠的青色,其实是漂亮的,只是众多弟子着一样的衣裳,看的时间久了,也普通起来。

    有个招式要旋身,他转身出剑时,坠在腰间的一块玉佩不知怎的断了,掉在了草地上。

    等他弯腰捡起来之后,便看到他入门近一个月,除了拜师大典那天之后,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的师尊,在月季盛放的篱笆外看他。他呆了一下,有些羞赧,又有些欣喜,讷讷地、声叫了一句:“师尊。”

    殷淮梦推开篱笆处的门,走进来,毫无预兆地抬手,捏着江随澜的下颏,低头吻他。

    师尊的手指是冰凉的,唇也是凉的。

    江随澜又惊又慌,没有挣,没有躲,眼睛都忘了闭,张得大大的,呼吸也忘了。直到殷淮梦松开,他才猛然喘过气,脸红得像番茄,结结巴巴,舌头结:“师、师尊,你、怎、这……”

    殷淮梦的手指抚摸过他的眉眼,没什么表情,忽然就转身走了。

    只剩江随澜,傻傻呆在原地,一只手攥着剑,一只手攥着玉,攥得太紧,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只手都又红又疼。

    就是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吻,江随澜想,就是这一次,他们的第一次吻,叫他一个晚上都没睡好,满脑子都是师尊的样子,断断续续的梦里都是师尊的手,师尊的唇,师尊的呼吸,还梦到了更深的,更难堪的……

    幻境里,十七岁的江随澜丢下剑和玉,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又是傻笑又是压抑地喊叫。

    江随澜心酸地想,师尊只一个吻就叫他什么都忘了。除魔卫道,名扬天下,飞升成仙,全忘了。只想着要待在师尊身边。

    你那个时候又在想什么呢,师尊?

    以另外的视角去看,江随澜已经懂了,那天师尊为什么会吻自己。楼冰是剑修,常在师尊面前练习剑招,叫师尊指点。自己原先若是八分像楼冰,拿起剑动起来的样子就有了九成九。

    所以难耐了吧。

    江随澜丢下开始埋首拔草自言自语分析师尊为什么会突然亲自己的十七岁,转身跟上那时的殷淮梦。

    你亲完我之后,都做了什么呢?

    江随澜静静地看着他,看殷淮梦带着琴,在断崖边一遍遍弹那十三支曲子,从头到尾,再从头到尾。弹到夜色深了,弹到日头升了,弹到风雪大了,又了。江随澜盯着他面沉如水的脸,真想开口问:师尊,你在想什么呢?我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突然,殷淮梦五指握拢成拳,狠狠砸在琴面上。

    拳风裹挟灵气,他失控般砸了一下,两下,三下……直到那琴被砸成了破破烂烂的一堆,然后他静静地停顿了片刻,起身抬手挥袖,把琴的碎片尽数扫尽了断崖风雪里。

    接着,他去找了兰湘子。

    在竹林,他对兰湘子:“师父,我要江随澜。”

    兰湘子凝视他:“你想通了?”

    他低声:“我不知道。”

    兰湘子上前一步:“你知道你在要的是什么吗?”

    殷淮梦沉默不语。

    兰湘子:“是破道,是沉沦,是大劫。”

    殷淮梦紧了紧拳,嗓音喑哑:“我的破道,我的沉沦,我的大劫,不是师弟么?”

    兰湘子眼神怜悯:“你尚未懂。”

    殷淮梦蓦然抬头:“师父,是我不懂。是你把江随澜带回来,是你让我收他做弟子,是你给我时限,让我考虑,到底要不要这个弟子。师父,若你不想让我要他,本不应该让我见到他。”

    兰湘子淡淡笑了一下,那笑有点悲伤:“淮梦,这就是命数。”

    “倘若我命数如此,”殷淮梦低低道,“我认了,师父。”

    他行礼告退。

    江随澜一时间没有走。

    气氛不同寻常,他僵在原地,身体先于他的灵魂有了预感,木然地看着兰湘子转身,目光准确地看到了他。

    “随澜,能听到我话吧?”

    江随澜张了张嘴,因过于震惊而没敢出声。

    “雁歧山无道峰悬剑崖,有一把剑,叫瘦玉绡,”忽然起了一阵风,兰湘子发丝微散,纷纷落叶擦过他的头脸与身,他又似乎没有看见江随澜,眼神微微放空,“去拿它吧,它生来属于你。”

    兰湘子对他话后,整个幻境似乎都在刹那间微微动摇了。

    江随澜失魂落魄,重回银峰,看见十七岁的江随澜,因为殷淮梦的到来而羞涩欢跃,看见那把他随手搁在桌上的剑,好像看到了它许多年后落灰的样子。

    他的道。

    在进入幻境以前,他从没想过他的道。在雁歧山,他被认为没有天赋,干脆自暴自弃,和师尊谈情爱,不修炼,不悟道,只等寿数尽了,就那样死去。然而其实,从他一出生,这条道便铺在他面前。

    那是生在他意识中的剑法,那是父亲馈赠的礼物,那是他从记事起便心心念念要这剑法天下闻名的少年野心。

    他的爱。

    好奇怪,从前怎么到爱,他心里只有殷淮梦?明明在遇见殷淮梦以前,他爱书、爱剑、爱他从长大的书楼,他爱花草、爱酒、爱肉、爱菜、爱那薄薄一片的、甜而不腻的云片糕……

    江随澜的手放在腹上,怔怔想,他还会爱他的孩子。

    他的爱……是这么多,以后或许有添有减,但从来不是只有一个殷淮梦。

    这就是他迷境之问的答案。

    冥河风声大作。

    阿玄从水中冒出头来,无声的看着两人。

    殷淮梦睁开眼,看向江随澜。整个天地间的魔气都在往他身上灌去,江随澜的眉眼间微微显出痛苦的神色,殷淮梦便握紧他的手,恨不能替他分担这样的痛苦。

    半刻钟后,风暴才渐渐平息。

    殷淮梦能感受到,江随澜境界晋升了。

    现在是明境了。

    “在幻境里,明悟了什么呢,随澜?”殷淮梦呢喃着问了一句。他痴望着江随澜,期待他的随澜能快点醒来,又害怕随澜醒来,却仍然像在幻境魔渊里那般不看他。

    随着江随澜身上的气息越来越稳定,殷淮梦缓缓松开了手。

    他有些怕,怕随澜仍然厌他,见他握他的手,就要甩开。与其如此,不如自己先松开,免得再多遭几分嫌恶。

    殷淮梦屏息等着,仿若等待天道审判。

    江随澜的眼皮动了动,睫毛颤了颤,徐徐睁开双眼。

    殷淮梦愣怔住了。

    江随澜睁眼的那一瞬间,他竟看到了满眼的沧桑,和大浪之后的平静。

    他的心微微颤着,开始有些慌了,他从幻境出来,再找到随澜,陪在此处,只不过半个时辰而已。半个时辰,幻境中过了多久,又发生了什么?随澜悟道,悟了什么?怎会是这样的眼神……这样平静得叫他害怕。

    江随澜眨了眨眼,看到了殷淮梦。

    第一反应是伸出手,碰了他一下。轻轻一碰,殷淮梦便失声般叫出来:“随澜!你……你可还好?”

    江随澜把手收回来,微笑道:“我很好。”

    猫喵喵着跑过来蹭他,江随澜伸手挠它后颈。

    他从幻境里出来了。

    这是真实的师尊。

    云片糕也在。

    都很好。

    只有殷淮梦,凝固在原地,怔怔看着江随澜,觉得不好。

    气氛没有剑拔弩张,本应该是好的。

    随澜没有不看他、不与他话、装作他不存在,本应该是好的。

    可他就是觉得,有什么发生了改变,这改变导致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随澜和云片糕玩了一会儿,够了,起身拍掉衣服上和发上的草屑,问殷淮梦:“仙尊要留在此地吗?”

    殷淮梦喉咙紧了紧:“你去哪,我去哪。”

    江随澜点了点头,:“那稍待片刻,我要去一趟雁歧山。”

    殷淮梦愣了愣,才道:“好。”

    江随澜迈步走向那冥河之上、屹立了三百年未变的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