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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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知道要出去,红玉比叶妙安还激动,一时又是张罗着换衣服,又是要找首饰的,恨不得给自家夫人装扮成一枝花。

    李准在一旁看的稀奇,笑而不语。

    倒是叶妙安自己:“还是简单些,别惹人眼目为好。”

    红玉嘴撅的好高,最后还是不得不从,悻悻的把满捧的珠玉放回匣子里。

    等叶妙安换好衣裳出来时,却是一身淡绿上袄,月白水波下裙,头上一点梅花簪,清清爽爽。李准想起去年太子赏过的一碗梅子羹,莹润可爱,酸甜适口,倒有些像叶二姑娘。

    戴上锥帽,面纱垂下,叶妙安在李准的搀扶下,惴惴不安地上了车。

    马夫挥鞭,蒙着眼罩的马匹不耐烦地了个响鼻,车轮缓缓而行。

    车内空间不大,两个人坐进去,几乎肩碰肩,四处弥漫着李准身上淡淡安息香的味道。

    叶妙安起初有些局促,背板的直直的。但李准上了车就阖上了眼,起瞌睡,没在注意她,便忍不住偷偷撩起软帘的一个角,透过缝里往车外窥探——原在家时,除了一群女眷每年去庙里上香,叶妙安基本没有离开过叶府的方寸之地,她对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好奇了。

    挑着扁担的贩,奔跑着的脚夫,行色匆匆的路人,一一映入眼帘。街边一只懒洋洋晒太阳的哈巴狗,脏的看不出颜色,时不时动动耳朵,专等着不远处肉铺掌柜的招呼,叼一两根剔了肉的骨头。

    嬉笑怒骂,京城市井,人间烟火。

    不多时,车出了城,越行越远,道路两旁已经有了农田。

    叶妙安心中疑惑,不知道这是去往何处,扭头看向李准刀削斧砍一般立挺的侧脸。

    李准许是累坏了,眼下一片淡淡的青色。他仰头睡得踏实,车颠簸着也感觉不到。

    累成这样,赶着休沐的时候不在家歇歇,还专门陪自己出去。叶妙安心底有一丝不出的滋味。

    行到一处坡下面,车停了。

    李准恰到好处地醒来,揉了揉眼,探过身掀起帘子往外一看,笑道:“到了。”

    参天树木投下片片绿荫,坡上走的多了,被人踏出一条路来,不宽,但平整。两人下车,便沿着这条路,缓缓往上走。

    四下寂静,唯有蝉鸣嘶叫,隐约鸟鸣。

    “这儿没人认识你,不用戴这劳什子了。”

    李准帮叶妙安解下锥帽,她顿觉清风拂面,闷热一扫而光。草香青涩,野花芬芳,统统涌入鼻腔,怎一个爽快了得。

    叶妙安好奇的量着周围,眼睛都不够使了。突然树枝一抖,发出簌簌的微响,一个黄色的东西弹跳间闪开。

    叶妙安被唬了一跳,李准不禁失笑:“别怕,是松鼠。”

    果然是松鼠,正手里抱着不知什么果子,捡了高枝跳上去,歪着头瞅着他俩。

    叶妙安被这毛茸茸的家伙逗趣,情不自禁道:“真好。”想了想,又觉得蝉鸣喧嚣,便:“就是知了有点吵。”

    李准含笑走在叶妙安边上,漫不经心地问:“夫人恁的不上树抓两只知了下来?”

    叶妙安被他的笑感染了,不禁嘴角也向上弯,边笑边摇摇头:“我哪有那个本事。”

    她突然调皮心起来:“要去你去。”

    完自觉失言,刚想找补两句,没想到李准当真了,撸起袖子,抱住树就要往上爬。

    叶妙安急急地上前,拉住李准后襟:“人家好生长着,你去祸害它作甚。”

    李准嘴角噙笑:“夫人难得支使我一回,李某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叶妙安接不上话,便扭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只可惜她从没走过这么多路,不消一会,脚就酸胀难捱。

    李准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看到叶妙安停下,知道她倒腾不动了。他快走两步绕到叶妙安身前,蹲了下去,手朝后伸:“上来。”

    叶妙安自然是不肯的,连忙往后退去,摆手拒绝。李准也不废话,伸手往后一捞,猛地一使劲,就把叶二姑娘背到了背上。

    他走了一点路,微微出了薄汗,但是不难闻。臂膀坚硬如铁,不动如山。

    “这成何体统?”叶妙安又羞又气,直拿手锤肩。光天化日之下,男女之间如此举动,实在是太放浪形骸了。

    李准合手掂了掂叶妙安,鼻间是少女馨香。隔着衣服,还能隐隐感觉到她胸前柔软的一团压在背上。

    他脸上有点发热,好在叶妙安看不见,嘴里只管岔:“夫人爱读书,可曾读过一本奇书?”

    叶妙安果然被话题吸引,顾不上其他:“什么奇书?”

    “师徒四人,从东土大唐出发,一路去西天取经。”

    叶妙安前些日子还真在李准书架上翻到了这个传奇故事,于是问:“看过。是有什么典故吗?”

    李准低声笑了起来,胸腔共鸣,震得叶妙安胸前一片酥麻:“八戒背得,我背不得?”

    的却是高老庄八戒背媳妇那一回。

    叶妙安噗地笑了,敢情李准要和老猪一争高低,可真行。

    她舒展开眉头:“你愿意做悟能我管不着,我可不要做孙猴子,土里来泥里去的。”

    李准装得用瓮声瓮气的口吻道:“俺悟能都依你。”

    叶妙安笑过,想起读书这一遭,便闲聊起家常:“你怎么识字?我竟不知道宫里教这个。”

    她原本是随口一,完,就觉得不好。这话隐隐有看不起阉人的意思,李准对她属实不错,她倒戳了人家痛处。

    李准倒是神色如常,解释道:“内侍原本是不用识字的,也没人教。只是我贴身伺候太子殿下,他读书时我常伴左右,认真记下,回来自己学。时候长了,就会了。”

    他顿了顿,又:“身上缺了一块,凡事就得比旁人更上心,如此方不能落在人后。”

    叶妙安心里愧疚,没再吭声,好在李准脚程快,不多时就爬到了顶处,将她放了下来。

    眼前豁然开朗。向下俯瞰去,远处是万顷农田,蚂蚁大的人在庄稼田里忙碌着,正是农忙时节。中间穿过一条缎带似的河,在阳光下闪着粼光,浩浩汤汤,蔚为壮观。

    “这条河原先叫无定河,也叫浑河[1]。”李准指给叶妙安看,“再往南,便是我出城驻扎的地方。那边草肥水美,回头得空,也带你去看看。”

    叶妙安极目远眺,但李准的南边实在太远,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远远的传来一阵纵情谈笑声,她定睛一看,原是坡脚下几个寻常农妇走过,应该是刚下田回来。

    “要是能托生在庄稼人家,自由自在的,多好。”叶妙安有些感慨道。

    李准突然想起刘宝成在司礼监的那一方菜园子,不由得笑了:“庄稼人也有庄稼人的烦恼,年景不好的时候,吃喝都愁。个人有个人的活法,甭管什么命,能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了,就成了。”

    叶妙安原还有些自怨自艾,没想到李准如此豁达,也有些感慨。

    两个人坐在阴凉下一处话,微风拂面,高岗远眺,别有一番惬意。不知不觉间,日头隐隐有往下落的意思,才往回走。

    回程的时候叶妙安倦了,坐在车上有些盹。车轮一震,停了下来,她猛地惊醒。

    李准正了帘子往外瞧,觉察到她醒了,笑的开怀:“夫人且等一等,我去寻个好东西去,你指定喜欢。”

    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下车去,叶妙安透过锥帽瞅见,街边站着个卖货郎,身边摆着摊子,一水儿的兔爷,红红绿绿煞是好看。

    她还是时候得过一只兔爷,春兰从灶台边上偷来拿给她的。泥塑的兔儿神骑在宝葫芦身上,憨态可掬,一笔一划描的都极其精细,连兔爪上的绒毛都画的栩栩如生。她爱不释手,喜欢的跟宝贝似的,夜里睡觉都要搂着。但是后来叶妙婉瞅见了,要拿去玩,到手就碎了。

    李准和卖货郎几番交谈,不多时手中就多了个麒麟兔爷。他扬起手冲叶妙安挥了挥,脚步轻快地正要往车上走,突然看见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其实也不是看见了,他是被人叫住了。

    “有日子不见,李公公近来可好?”

    问话的人不仅叫停了李准,也吓呆了叶妙安。

    那人,那声音,她都认得。

    她慌忙把帘子放下,浑身战栗,着火一样的烧。心里又好像浸了冰水,刺骨的冷,好像害了一场大病,整个人起摆子来。

    这厢李准脸上也浮起了寒暄的笑:“见过张大人。”

    张炳忠拱手,淡声道:“冒昧一问,公公这兔爷,是要买给何人?”

    作者有话要:  [1]无定河就是现在的永定河,南城消夏好去处。

    张炳忠总算出来了,虽然只有一句话的戏份。这两章一谈恋爱节奏就有点慢了,后面可能会加点速。

    起来,花间月下一壶酒,两个人坐在一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体己话,真的是我理想中的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