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蛇蝎毒妇(捉虫)

A+A-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春兰端着银吊子走了进来。

    药太烫,徐徐的冒白烟,隔着厚厚的粗麻布也不管用。她急走了两步,把吊子放在桌上,使劲吹了吹被烫的通红的手指头。

    手刚好点,她就连忙探进帐子里,低声唤道:“姨娘,快起来喝药吧,一会儿凉了。”

    宋姨娘躺在床上,阖着眼,对周遭一切都不感兴趣一样,一动也不动。

    自叶妙安死了,她原来的侍女春兰就被调去伺候宋姨娘。主仆俩一见面,抱头痛哭,哭也哭干了,泪也流尽了,可无边的煎熬才刚开始。

    “多少还是得喝点,不然姨娘好不起来,二姑娘泉下有知……该合不上眼了。”春兰着,想起平日里叶妙安笑若春花的样子,不由得又哽咽起来。

    要是自己不去看鸟就好了,跟住了二姑娘,她就不会这么快被田夫人送走,也不至于意外身故。春兰越想,越是后悔,眼泪真一股一股地流了出来。

    春兰拿袖子擦了擦脸,强起精神,重新端起药碗。喂药的银匙刚送到宋姨娘嘴边,宋姨娘抿嘴不肯喝,棕色的药液顺着她嘴角往外流。

    不仅如此,她还把头一扭,大声道:“我没病,我不喝!”

    春兰颤声:“姨娘……”

    宋姨娘不理,只是大喊:“妙安没死——”

    春兰唬的一跳,顾不得讲究,急急地上前捂了宋姨娘的嘴:“您可别浑了!”

    “哟,姨娘真是好精神。要我姨娘也没疯,疯子哪有嗓门这么大的呢?”

    这话的尖酸,听得春兰和宋姨娘都安静下来。扭头一看,原是田夫人手下的大丫鬟玉娟,手里端着个青花官瓷碗,斜倚在门边上。

    宋姨娘恨极,别搭理了,连看都不肯再看玉娟一眼。春兰也不想给玉娟好脸,可是如今宋姨娘在老爷发疯那失了宠,再惹怒田夫人手下的,往后府里的日子只怕更难过。

    想到此,她强压心中的火气,对玉娟道:“玉娟姐姐过来作甚?”

    玉娟笑的欢实,把手里的碗往前一伸,好一碗混混沌沌黑水:“姨娘有福,老爷夫人感念你的病,特特找郎中给您调的。”

    她一抿嘴儿,表情看着得意:“这里面可全是好东西 ,我给您念念:龙胆草,黄芩,川厚补……专治病入膏肓的癫症。[1]”

    宋姨娘像了鸡血一般,从铺上爬起来,冲到玉娟面前,猛地把瓷碗掀翻在地上。

    啪!

    一片片青瓷碎的不干不净,合着药汤子流了一地。

    “我没疯!”宋姨娘眼底尽红,“等妙安回来……等妙安回来……”

    “二姑娘怎么回来?”玉娟冷冷的道,“从土馒头里爬出来吗?”

    “等张大人……”

    玉娟嗤地一笑:“起来,您也是够有胆的,敢到戏园子上勾搭张大人。张大人也是您配得起的么?”

    宋姨娘气的两眼直往上翻:“让田宝珍那蛇蝎毒妇等着!”

    “我尊称您一声姨娘,您就得意忘形了,还敢污蔑夫人。不过姨娘既然爱讨人嫌的话,有件事我可得告诉您。”玉娟眼珠子一转,笑着,“您心心念念的张大人,这会儿正和老爷夫人聊天呢,可惜您没福分见。这药呀,您爱吃不爱,反正姑娘死了,老爷不疼,往后日子还长,您且受着吧。”

    玉娟连珠炮似的完这一串扎心窝子的话,扭头施施然地去了,留下身后的一屋子咒骂和呜咽。

    玉娟的倒是不假,张炳忠确实正在叶府留饭。

    按理,再过五日,就是大喜的日子,两家没有见面的道理。但张炳忠借故前来,是因为在李准那边碰了一鼻子灰,想再见见宋姨娘,看看那日她所的,到底有几分可信。

    老爷和准女婿都在,田夫人立在叶明照身后,不声不响,宛若一尊玉雕。

    “来,尝尝这剔尖做的地道不地道。令尊是晋中人,炳忠想来也比我们内行一些。”叶明照捻须一笑,田夫人活了过来,招呼丫鬟,帮忙布菜。

    张炳忠道谢接过,胡乱吃了一口。他心思不在这上面,没尝出什么滋味,嘴里依旧夸奖:“属实正宗。”

    叶明照笑道:“还是大姑娘有心,专门提点的这一道,是张大人家乡菜,指定爱吃。我这般粗莽汉子,想不到这么细。”

    张炳忠不自在地笑笑,又吃了两口,状似随口一提:“对了,不知道宋姨娘身子可安好?上次戏园见她,有些仓促。”

    田夫人布菜的手一顿,看叶明照没回答,知道是等着她来,便温声道:“当时让你受惊了,她如今好多了。”

    张炳忠点点头:“如此甚好,姨娘那日,可是撞邪?”

    田夫人笑笑,把话扯开:“府里新来的厨子,能把瓜酿做的跟肉似的,张大人要不要尝尝?”

    叶明照听夫人力荐,自己也夹了一块,拍掌叫好,连忙招呼张炳忠来吃。

    张炳忠试了几次,都没能把话题重新引到宋姨娘身上,更没能寻到机会再见宋姨娘。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悻悻而归。

    送走张炳忠,田夫人伺候老爷午睡,然后跨过垂花门,回了后宅。

    她坐下,长吁一口气,招呼玉娟过来。

    叶妙婉见娘亲回来,急急地迎上来:“张大人今日可什么了?”

    田夫人看她不成器的样子,懒得理她,支使玉娟帮她把簪子松一松。她头发盘的太紧,勒的面皮疼。但不吊紧些,眼角垂下来,显老。没什么美人迟暮更不能让她接受的了。

    玉娟手上忙活着,嘴里不忘嘀咕:“宋姨娘那给脸不要脸的老货,今儿个还骂夫人是蛇蝎心肠。”

    田夫人一瞥眼:“主子的口舌也是你嚼得的?”

    玉娟慌得连忙下跪,扇自己巴掌:“奴婢知错!”

    田夫人看她扇了五六个,脸变得通红,才抬手,给她借了个力,让她起来:“你是一片诚心,倒也罢了。姨娘可把药吃了?”

    玉娟回道:“没吃,全洒了。”

    完,又心翼翼地看了看田夫人,怕再惹怒她:“姨娘看着倒是康健,话中气十足,就是老是念叨着妙安没死,还提了几句张大人。”

    叶妙婉仗着自己要出阁,胆子大了些,忍不住出言嘲讽:“这是指望着靠死人扒高枝儿呢。”

    田夫人瞅了叶妙婉一眼:“你这话是跟谁学的,还有没有教养了。”

    叶妙婉脸上臊得不行。

    田夫人懒得再和她废话,想了想张炳忠的态度,转向玉娟:“也罢,明天换一副方子,药材更金贵些,你看着姨娘吃下去。她少喝一滴,我拿你是问。”

    ***

    “大人,我冷。”身后一双羊脂玉似的手臂缠了上来,搂住了男人汗津津的胖肉臂膀。

    左怀恩毫不留情地把背后缠绕的女人推开,着赤膊从温柔乡爬出来,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盏酒,一饮而尽。

    妓子武娘媚笑着批了衣裳走过来:“大人怎的自己独饮,不赏奴婢一杯。”

    她端起瑞银酒壶,新拿出个杯子,给两个人的杯里都斟满了。

    一口闷了酒,她被辣的微微眯起眼睛,方才道:“大人有什么烦心事,讲给奴婢听听,奴婢愿做解语花。”

    左怀恩不屑的:“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不懂不要紧,肯听就是了。”武娘笑的温柔。

    左怀恩心中憋闷,左右这妓子也不知道前因后果,聊聊也无妨:“你原先有个相好的,以为能长长久久,结果叫其他妓子抢了去。你心里气不过,找了个有势的,想让他给你出出气。结果发现你那新相好却是个怕事的瓜怂,畏首畏尾,不肯出头,你该如何?”

    武娘捂着嘴娇声道:“这有何难,换个不怕事的相好不就完了。”

    真是当局者迷。左怀恩寻思,自己还没武娘看的清楚。既然刘宝成这个阉货下不去手,找个有胆量的便是了。

    想到此,他差人拿了笔墨,奋笔疾书一封,烤上火漆,托人送了出去。

    忙乎完这一遭,左怀恩搂着武娘亲了个嘴,把她按回到床上:“真是个乖乖,爷再稀罕稀罕你。”

    红烛扑地爆了个花,在墙上映出男女耸动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  [1]取自姚道昌《名医治验良方》中的“癫狂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