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乾宫位于内廷正前,是内廷的第一座正殿,宫殿高约二十米,面阔九开,重檐庑殿,非同一般,连屋顶上的琉璃瓦都熠熠生辉。
下了轿撵行至阶下,才发现脚下是一层汉白玉石台基,两边露台上又有龟鹤铜鼎等,皆非凡物。
从甬道至殿前皆有持刀侍卫护持,另有宫女太监们脚步轻缓,来往其中。
这就是真正的皇家气象啊!郗瑶心中惊叹,巴不得变出个相机“咔咔咔” 将眼前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转过廊下,才至东暖阁,便有太监通报,一行人进了屋,便见几人略带急色地迎上来。
郗瑶抬头看去,当前一人身着盘领窄袖袍,腰带饰以琥珀透犀,高眉大眼,相貌只是一般,可天威深重,气势渊宏。
这便是逐鹿天下力压群雄的外祖父建元帝了!
建元帝盯着面前的女孩一阵恍惚,当年他离开时幼安还未出生,再见面已是十三年后,幼安一身胡服,手持一把弓箭,带着几个仆从,竟从吴军封锁的境地一路北上找到了他的军营。
父女第一回 相见,并没有抱头痛哭、喜极而泣,幼安神情狡黠,指着自己这个一方之主直问,“你是我爹吗?听你与吴军胶着,我是来投靠你的!”
闺女话的神气样儿仿佛还在眼前,建元帝脚步踉跄,“......幼......安?”
一身蟒袍的太子忙扶住他,“阿爹!”建元帝回过神来,太子又道,“这是幺儿!”
郗瑶不是第一回 听到幼安这个名字了,她知道这是她亲娘的字,从李嬷嬷到她娘的亲爹,无一不是将她认成了她娘,她两得有多像啊?郗瑶突然对这个颇为传奇的亲娘有些好奇。
郗父已拉了郗瑶跪下,从快进京城便被李嬷嬷教了一肚子礼仪,郗瑶照葫芦画瓢地跪下磕头行礼,“幺儿拜见外祖父!”
建元帝收敛了心绪,见跪下的女孩儿更是瘦可怜,这孩子出生不久便流落在外,本该是他们霍家捧在手里的娇女,却平白吃了这么多年苦,当下更是憋出一副慈眉善目老爷爷样儿。
“起来吧,好孩子......哈哈郗家的门砸得好,以后要是再有人欺负你,还得动手,你爹瞻前顾后不顶事,只管来找外祖,外祖给你撑腰!”
“阿爹又浑些什么,咱们幺儿这么乖乖巧巧的女孩,怎的就教人家动手?”边上一大红宫装的丽人不满道。
这丽人气度雍容,便是她娘的长姐安国长公主,眉眼间和她也有几分相似。
郗瑶听李嬷嬷过,这位长公主十分能干,先皇后故去时,群雄割据、战乱纷起,外祖在外征战,她便一手抚养弟妹,兄弟姊妹四人感情深厚。
安国长公主笑盈盈地拉了郗瑶的手,十分亲近,“别被你外祖吓着了,我是你姨母。当年你娘生你时,情况危急,生下来便是我照看,团子样的人儿,一转眼都是亭亭玉立的姑娘了。这是你大舅舅大舅母,这个没个正形儿的是你舅舅。”
“阿姐您怎么尽拆台呢,我怎么就没个正形了?”安国长公主一瞪眼,这舅舅立即偃旗息鼓,只声争辩,“好好好,就算我......在幺儿面前您也给我留点面子啊!”
他皱眉耷眼,争辩完揪着太子的袖子躲着,建元帝笑骂,“没出息!”
这应该就是她舅舅秦王了,郗瑶心道,果然和李嬷嬷得一样,身材高大,同外祖父相似的高眉,没有外祖高深莫测的气势,瞧着还是个爽朗的年轻人,只不过他这时有意做着可怜样,便惹得人不禁发笑。
太子却不吃他这套,他笑得温和,手上却一点不慢地拽回袖子,凉凉开口,“要面子就别躲着。”
众人一时笑开了。
之后郗瑶便又向姨母、两位舅舅并大舅母行礼,几人见她虽身姿还,可行礼做事落落大方,颇为坦荡无惧,心里更是感叹,不愧是他们霍家人。
还好郗父不知道霍家这帮人的心思,不然得和他娘一样骂着霍家土匪了!明明是他们郗家的宝贝姑娘!
霍家这个皇室大概因为是开朝第一届,私下里规矩没那么多,倒和普通百姓家相似。
东暖阁内,建元帝斜倚在紫檀木嵌碧玉宝座上,太子秦王与郗父坐在旁边,几个人闲聊,建元帝不时骂两声“世家这帮王八犊子”之类。
没一会儿就见秦王嫌捂脚脱了皂靴,太子嫌弃他不雅,被他按住强制剥了鞋子,两人对视一眼,又将郗父的靴子也脱下来了。
建元帝看他们闹得欢,摆摆手让梁怀玉拿便鞋来,省得这三人光脚踩了又去糟蹋他的塌。
郗瑶看得一愣一愣的,安国长公主搂过她,“可是吓到了,哈哈你外祖就是嗓门大,脾气上来想到什么骂什么,偷偷告诉咱们幺儿,以前在镇上杀猪阿爹就是这么骂人的......”
太子妃捂着嘴笑,“姐姐这话可别让阿爹听到,回头又要骂您尽编排他了!”
“噗嗤”郗瑶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道,“其实我没怕,只是我原以为皇家是这样的,严肃正经,”她从安国的怀里出来,双手交叠正襟危坐,面色端肃,“没想到是这样的!”她又翘着脚靠在如意抱枕,脚尖一点一点。
安国与太子妃对看一眼,不禁笑开。
“咱家幺儿怎么这么可乐呢!”安国怕拍她,“其实皇家也没什么,不过是生活有能力更享受些。起来这京城里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回头姨母带你好好逛逛,至于好吃的,御膳房的手艺就极好,有一道糖蒸酥酪,最是清甜,姑娘家家肯定喜欢。”
“有呢,”太子妃道,“早吩咐了下去,还有道鸽子汤,南方的做法,鲜嫩,午膳时可要多尝尝。”
皇室这些人对郗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因担心她从南方来,京城口味不合,午膳近一半的菜竟都是南方的做法,那道鸽子汤她不过多喝了两口,建元帝便着梁怀玉赏了下去。
等他们出宫时,更是连那位做汤的厨子都包让他们带走,据这厨子做得一手好南方菜。
更别提那一箱箱进贡的锦缎、珍贵的珠石玉器,从穿到用连玩的东西也没忘,郗瑶连棋都不知道怎么下,赏赐里竟然还有一副上好的粉晶围棋子,是这棋子胜在颜色活泼,给她逗个趣儿。
一抬一抬的东西送入了梧桐院,郗父在旁边看着还不大高兴,他指着那副棋子道,“这玩意爹库房也有一副,紫晶烟晶的料子做的,正好和这凑一副,明儿让人找给你。像那些镯子钗环,金玉阁多得是,回头带你去挑。”
院外大房裴氏的二女儿郗芠看着这一波波的赏赐,手里的帕子都快拧断了。
她自生在侯府,虽然亲爹只是个五品的员外郎,可大伯位高权重,不仅深受皇恩,还是一等一的侯爵,大伯又没有亲骨肉,她便是府里最尊贵的姐。
可自从这野丫头回来,她才隐隐知道什么是真正尊贵。
这丫头才找到,人还在路上,二房便忙碌起来,洒扫院子,赶制衣裳,一回京城,更是将金玉阁几年的珍藏送了过去,如今连圣上太子殿下这些贵人也排着队送赏赐!
郗芠心里的嫉妒压都压不住,待到晚间席上更是添了几分嫉恨。
“二弟,你什么?要让她去祭祖?”
郗父夹了一筷子糟鹅掌给女儿,点点头,淡淡地看了眼对面的大哥,眼神似乎在大呼叫什么。
郗承明被他那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刺得不痛快,一拍桌子,“不成!祭祖向来是家族男丁操办参与,自古以来从没有女儿祭拜的,我绝不同意!”
郗父慢条斯理地捏着倒在桌上摇摇晃晃的白瓷酒杯,“弟只是通知一声,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郗承明身为郗家嫡枝嫡长子,虽然不愿承认,但也明白自己大概只有在郗家族长这一方面能胜过自聪慧的弟弟,故而一向恨不得将宗族里的这些事量着尺子办,非得声势浩大、规矩严明才显出他的能干。
这时见郗父如此话,半分不给面子,脸色红了青,青了白,张口欲斥责,郗父却忽然将酒杯朝地上一掷。
“你要是同意,幺儿祭的便是郗家的祖,你要是不同意,幺儿祭的便是我定远侯府的祖!”
屋内一片寂静,丫鬟厮们早退下了,桌上大房的几个孩子低头不敢出声,郗瑶左右看看,只觉得她爹气场简直两米八,震得对面的郗大伯像哑了嗓子的鸭子,伸长脖子,面色青白。
郗老夫人颤颤巍巍抖着手,直喘粗气,一副难受的样子,“二郎,你怎能这样!哪有女儿家祭祖的,你这是要我们郗家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吗?”
“幺儿是儿子唯一的继承人,儿的侯府以后都是她的,日后必然是她代儿子这一房祭祀,如今不过提前与祖宗们一声,有什么可笑的?或者您觉得儿子也不必祭祀了?”
这个儿子主意大,郗老夫人想到他的上折子辞爵位的事,一时竟哑然失色。
半晌,老夫人才复又开口,言语间有劝和之意,“既然你坚持,三丫头又是你唯一的骨肉,大郎作为哥哥,也体谅些家里人......”
裴氏扬起笑脸,拉着郗承明入座,“二弟这么些年多不容易,三丫头好容易找回来,祭告祖先以谢祖宗保佑,你又何必较真,那可是你嫡亲的侄女儿!”
郗承明面有不快,见他娘也劝,只好顺着台阶下来,屋内一场风波似乎又消弭于无声。
郗芠悄悄抬头,就见刚刚让她爹话都不敢的二叔正恍若无事地给那丫头盛汤,动作轻柔,递过去的时候手背碰了碰碗边,生怕烫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