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瑶心下明了, 也谈不上多失望，只是多少还是有些无力。

    她将帽子带好，吩咐逢春留下几副药, 便告辞离去。

    “娘我去送送他们！”四丫追了出去。

    郗瑶回头看孩急匆匆的样子, 招招手, 四丫上前，郗瑶伸手拍拍她。

    姑娘犹犹豫豫地开口, “我不识字……也能学医吗？”

    “这有什么不能, 你还，便是边学医边识字也不迟。”

    “常山……真的还收女……学徒？”

    “常山只收女学徒……”郗瑶完，见她眼神一亮, 不禁笑了笑，褪下手腕的菩提珠，“拿着这东西，若是有一天去常山, 拿出这东西，一定让人留下你。”

    四丫站在门前, 紧紧握住木珠, 目送马车离去，心里有了些不一样。

    郗瑶上车便靠着闭上了眼，逢春取了薄披风给她盖上, 试探地叫了声，“郡主？”

    “没事, ”郗瑶有气无力应着，“太久没看诊这么多人, 回去歇歇就好了。”

    逢春心下担忧，直到回府见郡主如往常似的用膳歇息, 才放下提的一口气。

    郗瑶歇了两天，着人将常山收女学徒一事传了出去。西城北城，郊外各个村子渐渐都听有这么一回事儿。

    不过大多数人只当是个传闻，没想过要送自家女儿去学劳什子医术，迟早要嫁出去，学那东西做什么？有些人还听着那什么山收不收自家儿孙，他们家儿孙聪明机灵，定能做个好大夫！

    郗瑶也不急，郗长臻听了，倒指点了几句，“传下去别忘了吃喝全在医学院，额外帮工还有月钱。再有，妹妹怎么忘了慈幼院的人？”

    “嗯？”郗瑶不解，“慈幼院的人早便在庄子上了。”

    “京城可不止一个慈幼院……”

    原来慈幼院还不止一个？郗瑶皱了皱眉，让人将赵三找来，这子果然知道。

    他拍着胸脯保证，“郡主放心，子一定将事情办妥！”

    自从在医馆帮工有了月钱，他又接济过两回，两个慈幼院的人本就信他。他又机灵，带着七出门，活生生的例子，没两天便将慈幼院的那帮孩子都忽悠到了庄子。

    将七调出来，男孩们安排在一处，大些能做事的便在医馆帮忙，些的也都住在医馆后院，杂。

    女孩们仍先住在庄子上，于青芜管着，得空教着识字，另派了个嬷嬷管着。

    于青芜性子温和，行事果决，郗瑶原想着待学院建好后，她来做个“行政主任”，统管着这些学生，没想到她却不愿意。

    “其实比起管事，奴婢更想跟着学些医术，”于青芜温温柔柔道，“去岁在归一园内劳郡主相救，便有意寻了医书看，后来……现下有机会，还是想学学……”

    她既然想学，郗瑶自然同意，“这样吧，以后院内琐事自有嬷嬷管，你只带着学生跟着一起学吧！”

    这边庄子上已有十余个姑娘，性子不一，有乖巧懂事的，也有性情偏激的，不过嬷嬷是个厉害的，姓高名仪尓，是当年定国身边的大丫鬟，战场上都去过，何况这么几个丫头？

    没几日便管得服服帖帖，安安静静和于青芜学认字。

    郗瑶放下心来，安心等顾霄的消息。

    顾霄之前和徐三少爷过一场，两个被妹子坑的人惺惺相惜，倒是熟络起来。老将军看他俩玩得来，索性让三儿带着弟子去了城外军营，免得弟子秋里跟着巡视边疆不适应。

    顾霄上辈子在军营里待了十几年，怎么会不适应，不过师傅一片好心，便听从安排。在营里过了段如鱼得水的日子，回来先找了侯七问山上的事，得知一切安好，才吩咐几句。

    隔天便领着两个丫头去找郗瑶，郗瑶听完他的话，这不就是找的托吗？

    “她俩愿意学吗？”

    “怎么不愿意，”顾霄指指左边那个丫头，“她娘病痛缠身，家中每年吃药耗费不知多少，家中阿爹与两个哥哥做活也挣不来几个钱，你这儿又能学医，又能领月钱，她出来还省了家中粮食，这等好事，不过是众人还不敢相信罢了。”

    郗瑶按他的，将两人送去了庄子，两个姑娘战战兢兢，听半月可回家一次，才松了一口气。

    “你这边消息已放出去，暂时也别招人了，等着学院建好，人求着进去才好。”顾霄喝口茶，又问，“光想着招那么多人，你一个人教得过来吗？”

    郗瑶耸耸肩，笑眯眯道，“嘿嘿才不会只有我一个呢，我拖阿爹查过，京城里原来还有一位夫人，也善岐黄之术，寻个黄道吉日，我得亲自上门去请！”

    上辈子大多时间他都在边疆，京城里善岐黄之术的夫人，顾霄还真不太清楚，不过郗父给的消息，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回他可猜错了！

    这位夫人姓吴，夫君是礼部尚书郑大人，郑大人前几年因病过世，其扶棺回乡，今年三四月才回京。

    吴夫人出身江宁吴氏，正经的书香世家，族内代代出大儒，先前世家书斋里便有过吴氏大儒所注经义。

    吴夫人自己也是饱读诗书，有名的才女，连医书也研习过。

    对这等大家，郗瑶十二分的尊重，提前便派人送了拜帖，等了两日，吴府回了信，却是婉拒了。

    逢春有些不高兴道，“主子还忙着选拜礼呢！纠结来纠结去人家还不乐意咱们去！”

    海棠推推她，“吴夫人三年没回京了，才回来总是忙些。”

    “怎么就才回来了，这都几个月了……”逢春嘀咕。

    郗瑶看着这封拒绝信，辞很官方，可人家本来就不认识她，即便拒绝了拜访也正常，只是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合适的老师，郗瑶可不愿轻易放弃，她提笔又写了一封信。

    接连两回，那边都婉拒了，第三回 总算是同意了拜访。郗瑶带着千挑万选出来的拜礼登门了。

    她曾经的学校就有一位女老师，德高望重，医术高明，真正的国手大拿，老太太和郗爷爷一辈，两人还认识，对郗瑶自然没那么客气，别人的作业一百分，她的要求得是一百二十分。

    老太太带着一黑框眼镜，话时嘴边带笑，可凉凉地看她一眼，刚有些得意的她立马被拽回了地上。

    是以见这位据才德兼备的吴夫人，郗瑶莫名有种见老师的既视感，在马车上翻来覆去将早准备好的辞又顺了一遍。

    吴府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安静，无论是守门的厮管家还是带路的丫鬟婆子，行动间衣角不乱，嘴边笑容的弧度丝毫不变。

    转过照壁便至花厅，吴夫人正襟危坐，见人来，远远起身，等郗瑶到跟前，她已福了下去，“臣妇郑吴氏给昭宁郡主请安！”

    郗瑶忙将人扶起，笑盈盈福身道，“夫人安好！”

    吴夫人侧身避过，严肃道，“郡主不可，按品级，臣妇万不敢受郡主的礼。”

    郗瑶是正一品的郡主，吴夫人是正二品的夫人，从品级上，却是不该受礼，只是私下里又不同，像徐夫人，她也是一品，按规矩，该像皇室一品行礼，可郗瑶每每徐姨徐姨叫着，她不也受了。

    郗瑶只笑着，“夫人严重了，从祖母那一支来，夫人还是我的长辈呢，女给长辈行礼，天经地义。”

    高门大户联姻错综复杂，像郗老夫人殷氏便与吴夫人婆婆同出一氏，乃同枝的堂姐妹。

    吴夫人微微皱眉，没再言语，只让郗瑶就座。

    两人对坐，郗瑶这才有机会量起她。

    原以为吴夫人年岁颇长，其实她看着不过三四十的样子，听她先前一直在为郑大人守孝，只是如今已三年了，她还是一身素衣，只佩简单的银饰。

    前朝提倡女子守节，朝廷还表彰过那些为亡夫守一辈子孝的“烈妇”“节妇”。可大燕倒没这规矩，照建元帝的法，“守个屁节，再守下去，下面人都光棍得了！”

    确实战乱时流离失所，逃难中最先抛弃的往往便是女性，新朝初立，女性本就少，朝廷还等着人口恢复，提倡寡妇再嫁还差不多。

    是以极少见吴夫人这样，回乡守孝三年，回京还是如此装扮。三年守孝还能是与郑大人感情深厚，如今这样又是……

    郗瑶将疑惑放在心里，面上扬起一抹乖巧的笑容，主动找起话题，接连提了几个。

    “夫人博览群书，听所读书籍一屋且放不下……”

    “听闻夫人从水路北上经过楚江，可去看过天门山盛景？”

    “夫人在南边待了几年，想必刚回来口味有些不合，我那边有一个做南方菜极好的厨子……”

    “不必了！”吴夫人捋捋衣角，“亡夫仙逝，我为他守孝，不沾荤腥。”

    “素菜那师傅也会做……”

    吴夫人断郗瑶的话，“郡主登门做客，府上连杯茶水都未上，未免太过失礼。”

    她招招手，身边侍立的一个青衣丫鬟退出去，没一会又进来，身后跟着个丫鬟端着茶盘。

    郗瑶暗叹一口气，正题都还没入，吴夫人便已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看来今日不好服了。

    她端了茶盏刚喝一口，就听“啪”一声，对面正给吴夫人奉茶的丫鬟扑通跪下。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丫鬟惊慌失措一连磕了几个头，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