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8
又几日, 定安的风寒之症渐消, 精神好了不少。她仍是留在行宫休养,归期未定。这一日晌好的天, 林世子在南苑不能久留, 临别时特来行宫拜见定安。定安病养的差不多了,在殿中待得发闷, 也正好想出来走走,便是去了钟鼓楼旁的碑亭中。
一见着面,林世子便道:“我原想着好歹等你好了送你进宫再走, 不过家里那边催得紧,只能先回去了。”
定安笑出声:“你走便是了,我都多大人, 还愁着找不到家不成?”
她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搁在往常早引得林祁同她嘴仗。不过今日有些不一样。林祁皱着眉, 不话, 只盯着她。定安瞥他一眼:“看我做什么?”
林祁道:“总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定安笑:“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她因着前几日生病, 足足瘦了一圈, 下颌尖尖的, 再加上她漫不经心冷嘲热讽的模样,愈发像只张牙舞爪的猫, 戒备心十足, 比平日的战斗力强上百倍。
林祁以为她是因着虎兕一事受了惊吓才如此,安慰道:“许是我看错了吧……不过那日的事当真凶险,幸好你安然无恙。”
听他这话, 他像是对家里的图谋一无所知。定安略有些无奈,都不知道该他什么好了,难怪他让熙宁林璟耍得团团转呢,可不是正该。
虽然这么想,定安对他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做人能做到他这一步的也算是种福气,自衣食无忧,又得千恩万宠,不用费心去抢,也不必费心去提防,不比他们这样的人。
定安稍稍撇开眼,不紧不慢道:“林祁,你自是顺风顺水惯了的,可年岁一日日长起来了,总不该再全无成算。”
她平白无故这样的话,林祁愣了愣,不解其意。
定安是点到三分,不再下去。林祁静默了半晌,才缓缓道:“你虽比我几岁,但是从到大,仿佛总比我明察事理。反而是我受你照顾颇多。”罢他一顿,才接着道,“先前熙宁的事……多谢你了。”
定安略一怔,眼波流转,笑起来:“头一次见你正正经经的同人道谢,原来林世子也是懂得感恩图报的
。”
林祁一赧,敛了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倨傲:“我是同你好好道谢,你又何必趣我。不论你信不信,日后若有机会,这个恩我是定然要报的。”
定安不以为意,正要话,恰巧瞥见不远处有人自拐角而来。定安心神晃了晃,看清是谢司白。他着白裳,持佩剑,面上一如既往没有多余的神色,无端端是月白风清,仿佛这些日子的事分毫不曾影响到他。谢司白身边跟着个面白无须的内侍,正是边走边同他讲着话,恭恭敬敬的,看样子是行宫的主事太监徐德义。永平帝一走,行宫的诸多事宜都落在了青云轩身上,谢司白身兼保护帝姬的要职,一时留守于此,长信宫离的近,他许是这里经过。
定安早知会和他碰面,却没想到这么突然。她早是平波无澜的心忽起涟漪,没由来的是不甘心起来,她大病一场,九死一生,先生却是断的干干净净。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可终究意难平。
定安眸光闪了闪,她定下神,抬眼看向林祁:“你方才什么?”
林祁怔了怔,莫名其妙的,只得又重复一遍:“我,日后若有机会,这个恩我是定然要报的……”
“不必等日后了。”定安忽的同他拉近了距离,她踮起脚尖,拽着林祁衣袖将他扯下来。她笑语盈盈地附在他耳边轻轻补完后一句,“今日便帮我一个忙罢。”
她话间唇.齿的热气扑在他耳际,林祁耳根发烫,当即红了起来。他们虽自一起长大的,但素来保持着分寸,这样亲近的举动断然不曾有过。林祁一惊,连躲都来不及躲,心砰砰直跳的。
不及林祁惊慌失措地推开他,定安完,便是气定神闲地拉开了距离。林祁懵懵懂懂,完全没反应过来,定安却已是若无其事地松开攥着他衣袖的手。她向前两步,款款朝着他身后笑道:“谢大人,徐公公。”
林祁听她这话,一转身,才发现有人来了。一位是行宫的内侍,一位是鼎鼎大名的青云轩国师谢司白。林祁觉着别扭,站在当头不知如何是好。谢司白看他一眼,风轻云淡地移了目光。
徐德义不是从宫中跟来的,而是一直驻守行宫,对外头的事并不了解。这几
日前头关于英雄救美的佳话传得风生水起,他也只是隐有耳闻,现在见得帝姬身边的这位俊俏公子不是传闻中的一个,且二人似是颇位亲近,心下不免咯噔一声。但凡有气性想往高枝爬的都在宫里,能留在外头的大多是不想身染是非,徐德义正是其中一个,因而对这样事自来唯恐避之不及。当下他只以为自己一时不查撞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无限懊恼。
徐德义同着定安规规矩矩见了礼,垂首敛眸,顺顺贴贴的,一心是只想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定安不肯给他这个机会。她笑盈盈问道:“公公要去什么地方?这样着急的,难不成有什么要紧的事?”她看也不看旁边的谢司白,就像完全忽视了有这样一个人。
谢司白却是静静望着她,面无表情,目光沉寂,从中看不出任何心思。
徐德义如芒在背,冷汗涔涔的,心回道:“殿下近几日要折返宫中,奴婢备足了车马,怕出什么意外,正要谢大人去检视一番,以免出了什么岔子。”旁的绝口不提。
定安“哦”了一声,这才悠悠地肯看向谢司白。她笑道:“青云轩日理万机,忙得都是攸关兴亡生死的大事,没想见谢大人也会为了这些琐事而劳费周章。”
她话里藏针,得夹枪带棒。徐德义愈加是心虚,以为十六帝姬是被人撞见了好事才拿着国师开刀,正要有意开解,谢司白淡淡道:“陛下留臣于此是为了看顾殿下周全,殿下的事,巨细无遗,均算不得事。”
谢司白四两拨千斤,完全不同她一般见识,旁人看来反是她这个帝姬得理不饶人。定安暗恼,面上却是笑意浅淡:“既如此,就劳烦大人了。”
谢司白垂眸道:“陛下的旨意,臣尽本分罢了,不敢当。”他态度是放得极恭敬的,好像当真奉她为帝姬。定安愈加是郁结于心。今时今日,她少见得会被人这样堵得一句话都不出,偏偏是折损在他手上。先生到底还是她先生。
而谢司白也不如他表面那样平静。将才他比徐德义早一步见到亭中之景,他们两人其实算不上多僭越,不过是离得近一些,姑娘言笑晏晏,眉梢眼角不经意流露出娇憨妩媚,少年郎玉树
临风,亦是相貌堂堂,同她站在一起尤为登对。谢司白自看着定安长大,清楚她与林家世子并无私情,况且就算有,以定安的心性,也绝对不会被人这样恰好撞见。想到这里谢司白眼底暗潮汹涌,隐含着怒意。她恼他无情,难道就能随意拿着自己的清誉开玩笑吗?
定安紧抿着唇。连徐德义都看得出这位殿下心情是极为不好的,他不明所以,思来想去国师的话句句在理,每一句有冲撞之意,完全不能猜出其间缘由,正愁着如何化解,定安先是笑了:“我还有事要同林公子讲,不扰二位了。”是不扰他们,实则是不想让他们扰。
徐德义终于能听懂这一句的言下之意,忙不迭要应声离开。没想见这一次竟是谢司白先提了话茬,不是对定安的,而是对她身边的林祁:“林大人今日一早派人来南苑问过公子,现下林府的车马应已经侯在皋门外了,公子掂量着时辰,错了时候倒不好了。”
林祁与徐德义一样,全程一头雾水,冷不防听到谢司白同他讲话,唔了一声,道了谢。谢司白口中的林大人自然指的是他父亲林咸。
谢司白略一颔首,看也不看定安,便是转身先走了。徐德义一行礼,亦是跟着匆匆离去。
林祁的心绪已是平复下来。他不明白定安为何偏要整这一出,外人走了之后,才皱眉道:“罢,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定安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眸中沉郁。她知道谢司白定然是生气了,那又如何?
半晌定安徐徐收回视线,似笑非笑的:“我方才随口胡的,你不必上心,就当帮过了。”
林祁匪夷所思,定定看着她。定安回眸,笑道:“怎么了?”
“你莫不是这几日生病脑子烧坏了吧?”林祁忧心忡忡,不是在开玩笑。
定安:“……”
这当头有宫人进来禀报,果真是林家马车侯在外头一类话,谢司白所言不虚。林祁没时间再追究下去,道过别,方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