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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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的人早已在将才退下, 只剩着他们两个。定安完, 只垂着眸,谢司白却是愣了愣, 片刻他偏开头, 尽量不去看她:“帝姬若想,自然可以。”

    定安扯住他的袖子, 依着他的胳膊慢慢抱住了他。他身上一如既往是好闻的皂角清香,如此的熟悉又陌生。定安原本也只有有点想哭,抱着她, 那种悲凉蔓延开,她低低地啜泣起来。邵太后走了,马上静竹也要走。从前她是一个人, 现在还是,一直留着陪她至今的, 也只有谢司白了。

    定安哭得近乎是无声, 她不想让谢司白看见她的软弱, 偏偏也只能被他看见。谢司白看了看抱着他抽泣的姑娘, 心下一软, 仿佛还在昨日,她尚未长出獠牙, 凡事仍需要依附于他, 还不会隐忍使计逃离他身边。

    谢司白犹豫了下,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定安的头。温柔得几乎不像他, 可惜定安只顾着哭,完全没察觉到。

    再等一等。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就够了。

    他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

    渐渐定安哭够了,哽咽着停下来。谢司白将手帕给她,定安攥在手中,擦干了泪,语焉不详地同他道了声谢,就是跑开了,一点也没有用完了就撒手的愧疚感。谢司白站在原地,一直见她跑得没影了也没喊她。

    丢人是真丢人,不过心里的郁结算是疏散了大半。定安回到含章殿,静竹见她眼睛红红的,知道她定然不好受,让人煮了姜茶给她解乏,旁的不提。

    太后皇后一离开,往日还稍嫌拥挤的后宫立时清冷不少,永平帝走前下过旨,如无必要,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皇宫,是为了担保后宫女眷安全。定安前几日因着离别之情冲昏了头脑,如今冷静下来,慢慢觉出点其他意味。但她到底久居深宫,没有外头的消息,再怎么思量也不过是闭门造车。林璟进不来,谢司白见不到,永平帝也离京往普济寺去,一月才回。一时之间定安迫不得已闲散下来,手上的计划筹谋也只能暂且搁置。这些事统统急不得,天不遂人愿是常有的。思及此,定安倒稍有些敬佩起谢司白来,她确实不如他能忍。

    闲时的日子,定安只能习字看书

    好发时日。熙宁忙着筹备婚事,且两人久不来往,见了面除了客套客套已经不出其他话。徐湘还有两三月临产,正是最心的时候,且皇后皇上均不在宫中,只好整日闭门不出以求自保。至于其余人,定安就更懒得同她们周旋了。

    这一日定安睡得早,将近午夜她自梦中惊醒,外头起了风,瑟瑟鼓吹在回廊中,没掩尽的窗棂亦是咚咚作响。外头值夜的静竹听到响静,披了衣服起身来看,定安地坐在床边,身上仅着一件单薄中衣。殿中地龙虽烧得旺,架不住天冷,静竹一见她这样,忙是放下手中灯盏,取过旁边的浅银色绣玉兰纹长衣,替着定安虚虚笼起:“殿下起夜也不穿件衣裳,心贪凉再染了风寒。”

    定安对她的话却是置若罔闻,她紧盯着窗棂,全副心思都放在那上面。静竹看她想着了魔似的,吓一跳,唤道:“殿下?”

    定安这才稍稍回了神,她看了眼静竹,朝她指了指窗棂:“你听。”

    静竹凝神细听,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我怎么像是听到有人在哭?”定安站起来,身上的长衣险些滑下去,静竹替她重新穿好。

    “哪有什么人在哭,外头风大,窗子没关严,钻着细缝进来,可不就像人的啼哭声。”静竹笑着宽慰定安,“殿下多虑了。”

    定安心头却突突的,没由来惴惴不安,回想起刚才的梦,总觉得今天晚上有什么大事发生。她旁的本事没有,对坏事倒是灵验得准。她母妃那次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定安坐不住了,问了什么时辰,就要去外头看看。静竹拗不过她,只好服侍着她更衣。衣服刚穿好,应验似的,外头就有人来敲门。

    静竹与定安面面相觑。外间守夜的司琴先是挑着灯笼去应门。定安道:“许是出什么事了,我也过去瞧瞧。”

    静竹来不及阻拦,匆匆拿了斗篷也是跟着追出去。

    外头来的不是生人,正是含烟。含烟遇事没个分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殿下,殿下救救我们娘娘。”

    定安被她哭得头大,耐着性子问道:“你们娘娘怎么了?”

    “娘娘她……她不心惊了胎。”

    “太医呢?”

    含烟也知道总这么哭

    误事,咬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些:“新来的那位大人昨儿还在,今天上午告了假,家里孩子生了病得回去看看,娘娘心软,没多想就准了。”

    “派人去了太医院没?”

    “去了……”

    “请人了吗?”

    含烟摇摇头:“留守宫中的是两位院判,一位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一位在静妃娘娘那处,是静妃娘娘一病不起,暂时过不来。”

    这手法未免熟悉得太过了,当年静妃不就用这招对付过她这个刚失了母妃的孤女吗?这么些年还是这些老掉牙的伎俩,她也就这点能耐了。

    定安攥紧了手,冷声问:“稳婆可还在?”

    “在的,只是……只是……”含烟抽泣了下,话到嘴边不出口,“殿下还是亲自去看一看罢。”

    定安当即让她在前面引路。长乐宫灯火通明,里里外外全是太监宫女忙碌着,但大部分却是茫然无措,不知道眼下这状况该如何是好。定安直接去往主殿,稳婆和几个贴身照料徐湘的宫女在,见定安来,纷纷行礼。

    定安终于知道那些话含烟为何不出口,徐湘奄奄一息,流血流得倒多,可是孩子还不足月,迟迟生不出来,就算稳婆在也是干着急。定安心头一凛,徐湘似是听到旁人见礼的声音,知道是定安来了。她有气无力地睁开眼,定安握住她的手。

    “殿下。”

    定安心急如焚。当年颖嫔事发时她并不在场,却也能料想那日的惨状不下于今日,还有她母妃……她母妃的孩子也是这样没了的。她们到底还要害多少人,为了名利,利欲熏心,就完全不在乎自己手上沾了多少无辜的人命吗?

    定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到底不是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姑娘,不会再眼睁睁看着昔年惨案重蹈覆辙。定安沉声安慰她:“你别着急,我现在就去寻太医来。他们若不来,我当即查办了他们。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多半了,你熬过了这关,静妃她就再也为难不到你。”

    定安罢即要抽手离去,徐湘却拼着力攥住了她,虚弱道:“殿下……殿下不必为我如此。你我在明面上原是不相干的,何必要将自己牵扯其中。”

    徐湘的话定安再清楚不过。她们往日虽然

    交好,但大多都是在暗里往来。定安在宫中从来是置身事外的一个,无论哪一派勾心斗角都不会想着她。现在她要为徐湘出头,且又有陈妃女儿的身份在,势必会暴露自己的野心,局时不静妃,只怕皇后也要对她忌惮三分。

    定安轻轻推开她的手:“我已忍了多时,今日就不忍了。日后堂堂正正站出来,她们要为难我,还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殿下!”

    “你且再撑一撑。”定安缓下语气,“以后你要帮我的地方还多着呢,若真的觉得欠了我,就活下来。好好活下来。”

    语毕定安即出了正殿。她已是完全定下心,先是有条不紊地指挥含烟拿着自己手牌去景阳宫以帝姬名义传召太医,又派了人去寻另一位院判。她怕这一头会被静妃拖住时间,吩咐完这些,让司琴去青云轩寻谢司白,求他替她们另找一位大夫来。林林总总的叮嘱完,各人都有了主心骨,均是分开行动。定安原想着自己留在这里守着徐湘,但总是心神不宁,索性起身,一并往景阳宫去了。

    景阳宫同样是烛火高照,里外的人忙进忙出,声称静妃大碍,煞有其事。

    含烟拿着定安的手牌在外头求见,里面的人仍是怠慢,最后只放了个秋菊出来应付。秋菊穿着件海棠红如意纹宫衫,发戴珠翠,是个大宫女的派头。她懒洋洋瞥了眼相形之下穿得寒酸朴素的含烟,皮笑肉不笑:“你不是长乐宫乐嫔身边的含烟?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含烟畏缩了下,她生长在门户,对宫里这些颇有积威的大宫女自来畏惧,不过事关徐湘,含烟还是拿出来些勇气,道:“奴婢是来请院判大人通通情,过去一趟,替我们娘娘看看好歹。”

    秋菊闻言沉下脸,睥睨着她:“先前不是回过了吗?我们娘娘也是病重,根本离不开人。乐嫔娘娘不是好歹还有位御医在长乐宫当值?果真是气性大了不成,竟是屡次三番来景阳宫抢人,可见要故意欺负到我们娘娘头上来!”

    她一出声便是咄咄逼人,颠倒黑白,直将徐湘她们塑造成恃宠而骄的恶人。这辞即便日后在永平帝面前提起也是完全在理。含烟处世不深,根本不如秋菊老

    道,被她拿话一堵,支支吾吾地不出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实话实:“那位御医大人家里出了点事,今天上午回去了,还没回来……”

    秋菊越发捏着她的把柄得意起来,她冷哼一声:“你们的人好巧不巧回去了,反倒来抢我们的人?真真是没个王法,你们娘娘身子娇贵,我们娘娘就得由着病死过去吗?”

    含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她嘴笨,和秋菊的能言善道不一样,一时争辩不出话头,反而是越描越黑。秋菊寻着她短处愈发不肯松开手。

    含烟哀求道:“可是……可是静妃娘娘再怎么样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

    她话没完,秋菊立即借着由头发作起来,她厉声道:“你这话可是在咒我们娘娘?”

    含烟一愣,分辨不是,秋菊哪由她替自己开解,瞪了眼身边的宫女:“一个个愣着做什么?人都上门来欺负到你主子头上了!出这样大不敬的话,还不给我掌嘴?景阳宫什么时候也是野猫野狗都敢来撒野的地界!”

    秋菊身边的宫女自来跟着她仗势欺人惯了,就只等着她发话呢。而含烟只带了一两个宫女来,身单力薄,根本反抗不了。宫女们将她抓起,秋菊轻蔑地觑她一眼,即道:“动手吧。”

    她话音刚落,宫女们正待动手,忽的有一道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划破森森暗夜。那声音听着年岁不大,却威严十足。

    “谁敢?”

    她们刚才是自顾自吵得太凶,完全没顾得上周遭。听得声音,她们方才是一个个循着看去,轿撵正好停住,由绿芜扶着,定安自上面走下来。离得远了还没看清,近了秋菊才见是含章殿的十六帝姬。要这位殿下常年跟着邵太后吃斋念佛,性子也磨砺得沉静,对宫中大事事从不插手,一贯放任自流,怎么偏巧这个时候来了。

    虽是这么想着,秋菊还是不得不行礼。她福了福身子,定安已是走至她们面前,宫灯掩映,明明灭灭的,照在她面容上,她面色沉郁,眸中但见冷意,没有丝毫温度,比这夜呼啸不绝的北风更叫人胆寒。

    秋菊微微一愣,先声道:“这三更半夜,殿下怎么来了?可是这奴婢吵到殿下?若是的话,

    我将她送去别处查办……”

    “不必。”定安直截了当断她。她是看也不看秋菊,目不斜视,自带着不容分的威仪在,凛然不可被侵犯,俨然像极了年轻一些的邵太后。到底是养在邵太后多年,如今的定安,已经与秋菊记忆中那个畏畏缩缩的女孩相去甚远。

    “含烟是本宫让来的,她手上还拿着我的手牌,你们要教训她,是何意?”定安懒洋洋瞥了眼秋菊,慢条斯理的,声音不高,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秋菊没忍住慌了一下,忙辩解道:“我不知这是殿下的意思……”

    可不及她话完,定安已是冷冷道:“跪下。”

    秋菊怔了怔,有点没反应过来。

    定安扬着脸,居高临下看着秋菊:“听不懂话吗?你们娘娘如何教你的?见到帝姬行跪礼,你倒还不知耻地教人礼数,你自己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秋菊有点不可置信。诚然定制是要行跪礼,不过宫中自来是个分三六九等的地方,像她这种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对着皇子皇孙,都是极给脸面的,并不要求苛刻。秋菊在宫中多年,仗着静妃声势横行霸道,即便对着主子们也从不卑躬屈膝,她被当着其他人的面这样呵斥还是头一遭。

    秋菊见定安脸色不好,又是自己吃亏在先,不敢什么,只得是不情不愿地跪下。行过礼她要起身,定安冷笑道:“跪着,没本宫的命令,不许起来。”

    秋菊愣住了,抬头道:“殿下这是作甚,好歹还是在景阳宫,您……”

    话没完,定安却是凑近了她。定安笑起来,笑着的模样比她将才不笑时更为冷森恐怖。定安伸手托起秋菊下巴,垂眸觑着她:“景阳宫?景阳宫又如何?你犯了错,本宫还罚不得你了不成?”

    她话里话外全然没有将静妃放在心上的意思,秋菊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对静妃都毫不忌讳的人,一时怔愣愣呆住了。定安的手指微凉,放在她脸上,犹如一条随时都可能咬她一口的蛇,甚至还森森吐着蛇信子。秋菊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殿下才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好气性,她不仅开荤,还挑最大的下手,全然不顾及什么。

    秋菊微微抖了一下,可这种时候

    却也只能是强作镇定,她颤声问道:“奴婢,奴婢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定安挑了下眉,松开手,一面嫌恶地接过身后绿芜递来的帕子擦手,一面漫不经心道:“你不知道?那本宫给你,其一你以下犯上,见到本宫不尽礼数,且本宫不知,秋菊姑姑在本宫面前,何时也能自称‘我’了的?”

    秋菊脸色稍一白。她在静妃面前得宠,又素来不将定安当回事,任意妄为惯了,哪想到临了了竟也疏忽起来。

    “其二。”定安冷冷扫她一眼,“含烟拿着本宫手牌来景阳宫,你让人掌她的嘴,置我颜面于何地?”

    “可是……”

    秋菊正想辩解,定安蹙眉:“本宫话还没完,轮得到你话了吗?”

    秋菊有苦难言,知道面前这位不是善茬,不敢再插.嘴。

    只要定安想,有多少错处是挑不完的。可惜定安没了耐心讲下去,她冷冷看着她,直入正题:“你既为掌事姑姑,当为底下人做表率,偏巧你自己明知故犯,屡次冒犯本宫,别静妃娘娘,就是皇后娘娘要保你也保不得。若是今日本宫不罚你,事情传出去,倒叫旁人评本宫这个帝姬太软弱可欺了点,为保皇家清誉,这自然是不行的。你我要挑个什么法子整治你为好?你既然这么喜欢断本宫话,倒不如——”

    到这里,定安微微一顿,半真半假盯着她的嘴,目光幽深,不以为意的,只将秋菊看得发颤 。

    “割掉你舌头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