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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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安得风轻云淡, 秋菊却被她眼中的寒意惊到。眼前的人仿佛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文文弱弱的十六帝姬, 俨然像极了昔年的陈妃,陈家还没有出事前的她。

    秋菊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不敢再抱有侥幸, 连连磕头求饶:“奴婢知罪,求殿下开恩!饶奴婢一条贱命!”

    定安淡漠地收回视线, 其余几个虚张声势的宫女更是吓得不轻,一个个跪倒在地,哆嗦着不敢话。

    “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秋菊姑姑既然这么喜欢掌人嘴,自己也领受领受才得过去。”定安慢条斯理, 每一个字,秋菊就更添一分惊恐。

    “含烟。”

    含烟都看傻了, 饶是她也没想见平日里淡泊隐忍的殿下也有这样一面, 冷不丁听到定安唤她, 含烟愣了一下才答道:“奴婢在。”

    “你就守在这儿, 受累替秋菊姑姑数着, 按着规矩来,多一个少一个都不行。”

    含烟诺诺应声。定安看了眼半掩的门扉, 瑞兽祥纹, 铜绿森森,在宫灯秉照下俱是深不可测。身后绿芜会意,忙对身后的太监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太监们亦是被震慑到, 愈加不敢怠慢,上前来替着定安敞开大门。定安踏足而入,门里子看热闹的现下一个个屏气凝神,再没人敢阻拦。定安一路长驱直入,过回廊,转月门,进了主殿,如入无人之境。

    静妃身边的大宫女素心正端着一铜盆在门外,看到定安,她微微一怔,反应过来,急急将铜盆交给旁边宫女,迎上前:“十六殿下!”

    定安开门见山:“听闻静妃娘娘病着,我也不多扰。只是长乐宫乐嫔娘娘身孕有恙,宫中没有旁人值守,我特来寻娘娘这处的院判过去一道看看。”

    素心没想到定安这么直接,一时乱了分寸,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定安见她如此态度,面色渐冷:“龙嗣之事当属最大,父皇不在宫中,若真的出了岔子,是娘娘当得起,还是姑姑当得起?”

    素心语塞,定安不与她废话,直接唤道:“绿芜。”

    身后几人上前来清开了路,素心被拦在两边,定安盯着她,烛火跃动,独见她目下无

    尘:“本宫最后问你一次,冯院判在何处?你若不,今日整个翻起景阳宫,本宫亦可不在意。”

    她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素心一惊,只是不等她回答,亦有一队人马自庑廊匆匆而至,离近了才见是清嘉与宸婕妤。清嘉披散着长发,仅裹着浅金色一斛珠羊皮袄子,可见是梦中被惊起。宸婕妤扮稍齐整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梳妆,她面容的憔悴一览无余,看来保胎一事空穴来风,未必无音。

    外头闹腾了这一会子,哪还有不知道内情的。清嘉本就因着南下一事暗记了定安一笔,如今新仇旧恨,她怒不可遏,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宸婕妤想拦都拦不住。

    “我母妃病重,何时由得你来此闹事?贱人,当真以为有父皇疼你就无法无天了吗?!”清嘉气势汹汹,抬手欲掌掴定安,然不等她这一掌落下,绿芜已是先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腕,硬生生拦了下来。

    一时间庑廊庭前安静极了,连风声都应景似的止住。宫灯半明半暗,定安静静望着清嘉,有光影在她眸中轻跃,星星点点,底端却是极深极深的寒意。恍惚间清嘉想起了时在仪门掌掴定安,那时的定安也有一双这样的眼。清嘉至今还记得,并且印象深刻,那是她头一次产生类似于恐惧的感觉,也是唯一一次。如今这种感觉又来了,重蹈覆辙,或者一直没有离开过,自仪门那日起就潜伏在她身上,终于是重见天日。

    清嘉羞愤交加,咬咬牙,一巴掌又要朝着拦她的绿芜去。绿芜和普通宫女不一样,她是谢司白派来保护定安的,有练家子的功底,往后退一步即是不痛不痒躲过了。

    清嘉又一次扑了个空,她气急败坏:“疯了,疯了!当真是疯了!这里是景阳宫,何由你们生事!来人,都死哪儿去了?还不把她们给我带出去!”

    清嘉话一出,景阳宫的宫人迟疑着要上前,定安没有半分慌乱,她厉声道:“我今日擅闯景阳宫为得是龙嗣安危,你们一个个的且想好了,谁敢动我,谁就是怀着谋害龙嗣的心思,大逆不道之罪,来日父皇母后回宫,如何轻饶!”

    那些本就迟疑的宫人因言更是踌躇不定,一时是僵局,自

    然没人敢动。清嘉见状愈发气极,指着他们:“好,好!吃里扒外的东西,不中用,都不中用!”她当真是气坏了,劲没处使,手边有什么就砸什么,宫人们狼狈不堪,更是不敢多言。

    清嘉那边一团糟,定安懒得管她,她看向素心:“冯院判何在?”

    素心犹豫了一下,定安便是看也不看她,转头直接让绿芜带着人一间一间去找。

    清嘉那头劝不住,定安这头拦不住,林悠歌本就有病在身,直是急得咳嗽起来,险些昏过去。场面一度失控,正当时主殿殿门被推开,一宫女持灯,一宫女扶着静妃走出来。静妃看着眼前的状况,简直要背过气去,她道:“反了,反了,到底怎么回事?!”

    定安站定阶前,身上披着件银色滚边竹叶暗纹的绸面斗篷,在夜色中尤为瞩目,微风拂过,将她衣角轻轻卷起,定安迎风而立,孑然一身,却不见分毫惧色。

    她将先前同素心的话对着静妃重复一遍,一字不差。静妃自是恼怒,不过多少比清嘉沉得住气。她冷冷看着定安:“十六殿下素来识大体,如何也做得出这般不成体面的事来!本宫好歹身居妃位,又有协理六宫之权,即便这样殿下也不曾将我放在心上!夜闯景阳宫,难不成还要造反不是?!”

    她话的严重,定安未出阁,传出去无论是非好歹总对她清誉有损,毕竟哪家也不愿娶个如此做派的儿媳回去,哪怕有帝姬之尊。但静妃错就错在误料了定安,定安自走上这一条路,早已是什么都不在意了。现今她既是出了头,就没想过再圆回去。

    定安微垂着眸子,清清冷冷的模样,着实如静妃自己所言,是半点不将她放在心上。定安冷声道:“娘娘既然以为是造反,那就姑且是造反,仍由娘娘编排教训,但无论如何,今日冯院判都得跟我走一趟。”

    饶是静妃也被她的不讲理气到了:“你,你……”

    “接着找,找到为止。”这一句是定安对着绿芜她们的。

    那冯院判就在当值的院落中,并不难找。绿芜到时他已是歇下,后被砸门叫醒,恭恭敬敬请着他到长乐宫去一趟。找到了人,定安对着静妃欠了欠身子,就算离开。静妃

    看着,气不一处来,在她身后冷笑道:“帝姬如此强势,连本宫都这般冒犯,难道就不怕陛下回来处办含章殿?”

    定安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寒风凛冽,她身影清寂。定安回眸看向静妃,眼中是平波无澜,无悲无喜,仿若这世上无论什么,俱是不可撼动。

    定安唇齿轻启,不咸不淡,只留下一句话:“那便由我担着。”

    语毕她即是转身离去,看也不看身后神色各异的众人。她后背挺得很直,一步一步,坚若磐石,目空一切,旁若无人。只有寒风猎猎吹动她衣衫,除此之外再无人可惊扰。

    静妃看着,竟是脸色煞白。她身子软了些,旁边宫女赶忙将她扶住,才不致摔倒。

    陈妃。

    是陈妃!

    陈妃究竟还是阴魂不散,是她回来了吗?换了个模样,换了种身份,是她,是她又回来了!定安离去的身影简直像极了陈妃那一日从承乾宫出来的模样,不,不是像,就是她!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快,快。”静妃托住身边人的手,她自来是声色俱厉的一个,哪见还有这样软弱的样子,“去拿纸笔来,给国舅去信,要他即刻进宫!”

    *

    宫中这一事闹得声势浩大,谢司白原本不在宫中,接到春日消息,亦是赶回来了。青云轩中,他负手而立,听着春日将前前后后能听到的事一一禀来,难得蹙起了眉,罕见地神色外露。

    “大夫请去了吗?”谢司白听罢问道。

    “早已是请去了。”

    “去把王颜渊王先生一并请进来,不可怠慢。”

    春日这倒是愣了愣,没想到谢司白会这么重视。

    谢司白垂眸,眸中晦暗不明:“我大致想得出来她要如何做,不论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旁的,那位乐嫔娘娘和龙胎均是得保住。”

    春日应下,戴好了遮面的帷帽,知道耽误不得,即刻离去。

    春日走后,谢司白站在窗棂前静默不语。秋韵清楚他还有旁的事要交代,也不急着退下。不知过了多久,谢司白终于是定下主意,他道:“你去通知九砚,今晚就动手。”

    秋韵一怔,比春日方才还要不可置信。这事他们筹谋几年,不久前谢司白还因此受了重伤,即便谢司白之前有意为了定

    安想快点解决,奈何天不遂人意,天时地利一个不占。如今谢司白下令,却是连准备时间都不给。

    “今夜出了这事,静妃定然要见她兄长。若是林家有车来,你传令下去,大可‘通融’。林咸入宫,城外势必会放松戒备,这是极为难得的机会。况且……”

    谢司白着,稍稍一顿。这个原因倒还在其次,更要紧的是定安。她今晚如此行事,是势必要撕破了脸自己站在明面上。

    秋韵久久等不来他下半句话,迟疑道:“公子?”

    谢司白定下神,他回身,眸中一片清寂。

    “况且她已是置身险地。”谢司白道,“无论如何不能再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