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85
第二日天晴, 无风。卯末时大明, 定南王妃不敢怠慢,早早便在二门外侯着。王妃与同行的三姑娘四姑娘一辆马车, 定安独一辆, 另还有两辆,载着缘路布施的米粥, 齐上无名寺烧香祈福。
定安虽离了京,总还受着过去的影响,衣衫多喜素色, 不大爱张扬。尤其今日去寺中,她衣着愈加简净,发上仅簪着一镶金累丝玉兰珠花。偏是这样的扮, 越衬得她容颜姣好,清丽无双。
定南王妃忙忙带着两个女儿行了礼。四姑娘这些日子来找定安, 与她相惯, 见礼亦是笑嘻嘻的, 累得定南王妃暗暗捏把冷汗, 唯恐一个不心十六帝姬就降罪于人。位置稍靠后些的三姑娘定安却是头一次见。那三姑娘宝妍也穿得素雅, 白底绿萼纹长裙,发簪栀子, 弱柳扶风, 纤腰盈盈,这副不胜娇弱的模样,有几分像远在深宫的林悠歌。
三姑娘见礼的动作比四姑娘标准得多, 相比娇憨不怎么藏得住事情的四姑娘更上得台面。定安原只是一瞥,并无想法,但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她停住,目光重又投向三姑娘。
三姑娘定力极佳,仍半伏下身子,不为所动。微风拂过她衣袖,簌簌飘起。
定安微微眯了下眼,看着她,似笑非笑。
定南王妃见她突然停下,一头雾水,又不好贸贸然扰,心翼翼发问道:“可是不合殿下心意?”
“并无。”定安看够了,才慢慢收回目光,“只是觉着三姑娘有些眼熟罢了,想来是我认错了人。”
言罢定安走至马车旁,绿芜扶着她上去。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定南王妃揣测不出是何用意,她诚惶诚恐送着定安上了车,对着左右随侍车驾的下人叮嘱一二,做好万全的准备。
回到马车上,没有外人在,王妃才松了口气。三姑娘惯会体恤人,将厨房备好的莲子银耳羹端给母亲。定南王妃恹恹地招招手:“免了吧,等会儿路上颠簸,吃进去倒让我搅得慌。”
定南王妃在十六帝姬面前做伏低受了气,反撒在她这个庶女身上。
三姑娘不动声色,只当没听到她话中的意思。她将莲子羹放回提盒,拿了出去,命侍
女放后头温着。
四姑娘正忙着吃案几上备好的芙蓉酥。未免耽误时辰,她今天起了个大早,来不及进食在门外候着帝姬,已是饿得饥肠辘辘。王妃不理睬三姑娘的关心,倒是心肝宝贝地疼惜起四姑娘来:“瞧瞧你这吃相,噎着了如何是好?快让人备些茶水进来。”
四姑娘在自家人面前不甚讲究,也不顾吃得满嘴渣碎,道:“不紧,母妃和三姐姐也多吃点,进了寺里,可就没这样好的吃食了。”
王妃被这活宝逗得发笑:“你啊你,除了吃还会什么。”
四姑娘乐呵呵的,并不因这话生气。
三姑娘用帕子掩唇笑道:“三妹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合盖多吃些才是。”
车厢里的气氛因着四姑娘缓和些许。
王妃歪在榻子上,轻揉着额角,她想起重要的事,道:“城中近日不太平,你们两个进了寺中且当紧点。往日玩啊闹啊的,我也就不你们了,如今可不许再淘气。”
四姑娘不以为意。她年纪,不知家里的算,三姑娘却是清楚的。王妃转向三姑娘,不咸不淡的:“且看着你妹妹。她年岁,不懂事,你是个通情理的。”
她的话明听是嘱咐,实则是提醒。三姑娘诺诺应下,未再多言。
这边在讲,前头那辆也不落安生。甫一入厢,绿芜伺候着定安坐下,定安便笑吟吟道:“你瞧那王府的三姑娘,可曾在哪里见过?我看着面善。”
绿芜笑着叹口气,替定安斟了茶。定安把着青白玉璧的茶盏,觑着看她,笑道:“扯上你主子,你倒又不讲话了,诚心护着他。”
绿芜哪是那么容易被套话的:“奴婢是来伺候殿下的,何来第二个主子。”
定安撇撇嘴,不同绿芜趣了。她转着茶盏,语气常常,听不出情绪:“原来先生喜欢这样的。”
绿芜跟在定安多时,哪能不知这是新账旧怨一起算上了。她看她一眼,轻笑出声:“陈酿的醋未免太酸了些,殿下还是少吃为妙。”
定安被这话得羞红了脸。自她成人,少见这样局促的时候。
她将茶盏放下,目光移向别处,嗔道:“你越发不成个样子,都不知被谁惯的。”
“当然是殿下惯的,如
若不然,何至于此。”绿芜笑着接下她的话,“不过奴婢虽不中用,有些事还是拎得清。那日的情形我早去问过秋韵了,殿下迟迟不让提,便是不敢。”
定安听她这话,心里起了意,想问个清楚,却又拉不下面子。正踌躇间,绿芜看出她心思,也不难为她,她压低声音,将前因后果细细了一遍。
定安听完略一扬眉:“荒唐。先生是御前的人,即便娶亲生子,也应由着父皇做定数。他区区一个王爷,怎敢把主意到他头上。”
绿芜道:“定南王府从里到外一早就烂透了,如今的定南王不过是个草包,流连花街柳巷之辈,大约也只能想到用这样下三烂的手段。他知道公子是御前的人,不敢他正妻的主意,往他后院里塞个人还是可行的。”
定安冷笑:“那三姑娘倒是个可怜人。她虽不是正妻之子,好歹也是王府的正经姑娘,怎么嫁嫁不到正妻之位?何至于白白被辱没。这定南王当真心狠之人。”
论正理府中来了外客,内眷多是躲着不见,就这么巴巴送上去,还真是头一遭见。
绿芜和定安想得差不多:“可不是。”
定安虽然对陈三姑娘至始至终都没有过敌意,但见识过那晚的情景,总归也不是全无芥蒂。不过听完绿芜这些话,她倒对她起了些怜悯之意。这样夹缝中艰难求生的人,再苛责他们手段不干净,那才是真的苛求。
*
不多时车队行至无名山下。无名山山势陡峭,道路蜿蜒曲折,王府内眷一应下车,换作轿子往山顶上去。
浴佛一日山上香客众多,丝毫不受这些日子南下贼人之乱。王妃乃寺中贵客,沙弥引入禅堂,面见主持。诵经毕,主持以五色水灌佛顶。再诵经。结束后已至正午,斋饭备至中堂。
早在来之前四姑娘就曾向定安抱怨过斋饭难吃,王妃诚心礼佛,一月总要带着她上山一次。定安倒觉得尚可,没有油水,再变也变不出花样,比不上普济寺,但如此已属难得。
用完斋,王妃留在殿中与主持对谈,听闻佛理。定安待过片刻,稍觉乏味。王妃见她意兴阑珊,心想帝姬到底年岁轻,听不惯这些东西,便主动提议陪她出去走动。
以前在京中,左右都是眼线,一举一动不可怠慢。出了京,没那么多讲究,定安也就不再拘着自己。她承下王妃好意,不过只言三姑娘四姑娘陪着就是,让王妃仍留在殿中。定南王妃怕礼数不周惹来祸端,不敢轻易应下,定安推辞几次,她方才放了心。
无名山风景一绝,佳木成荫,周边环绕皆山,独此凹于下,在定安跟着邵太后去过的寺庙中仅此一地,令人称奇。
领路的沙弥看上去十一二,知定安身份贵重,讲话都不利落。好在定安不与他计较,简单带着逛了逛,定安让绿芜赏了他,叫他一旁待命。
四姑娘早就忍得不耐烦。她生性活泼,并无佛缘,最烦听和尚念经,好容易躲过一劫,可算高兴了,一时口无遮拦起来:“这地界要吃的没吃的,要玩的没玩的,还要闷在屋子里听人讲那什劳子玄,真真无趣。”
她话一出口,三姑娘心一惊,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十六帝姬。定安却仿佛没听到她这僭越之,反笑起来:“你当紧,在人家的地盘,人家的坏话,心扣在这里走不了了。”
四姑娘吐吐舌头,与定安玩笑起来。三姑娘同定安不熟,不敢随意接话,只从旁默默看着。这位十六帝姬与传言中的倒不尽相同,一点未见飞扬跋扈,反算得上是平易近人。但这种平易近人与四姑娘宝珍的平易近人却不一样。宝珍傻乎乎,脑子缺根弦,待人真挚诚恳,而十六帝姬更像是懒得计较。
三姑娘不觉对定安改观,愈发不敢瞧她。她隐隐有种预感,觉得今日的计划恐怕不会如她父兄所想那般顺利。
正盘算着,身边的侍女轻轻推了她一下,三姑娘回过神来,发现是十六帝姬在同她讲话。
三姑娘赶忙赔罪。定安挥挥手免了,仍旧笑着问她:“我曾听王妃,三姑娘琴棋书画皆有心得,那姑娘可曾也写诗?”
三姑娘并不知帝姬与那位国师大人的隐情,她和王妃一样不明所以,不免心下惴惴:“不过是闹着玩的,不成大器。”
定安笑了一声,道:“三姑娘有才情。不像我,幼时同国礼院的夫子学作诗,却总也七七八八成不了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