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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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平帝在黎州停驾几日, 等着谢司白将城中大大处理尽, 择日返京。

    因着定安处境特殊,跟在永平帝身边未免惹眼, 永平帝特命谢司白护着定安随行于后。定安尚存于世的事仅有永平帝、谢司白和青云轩几个相近的人知道, 往京中放出的风声,也一概是以“失踪”论断。

    将要出发前, 谢司白终于得空去寺中见定安。定安跟在玄净大师身边将一个月,虽没学成什么体系,心性却眼见着稳妥下来, 多少不再如先前心浮气躁莽莽撞撞。她见了谢司白就直笑,也不讲什么。谢司白让其余人退下,定安方才道:“先生这一‘得空’, 倒得了快一个月。”

    感情拿这话来揶揄他。若生气也不至于,但到底心里挂碍着一人, 山上的生活虽然清净, 得不着谢司白消息, 定安时刻提心吊胆, 唯恐他也遭了不测, 实在也算不上好受。

    谢司白含笑轻轻拍了下她的头:“那你同我走还是不走?”

    定安托着脸看他:“岂是我不走就能不走的。”

    谢司白不同她嘴仗,他起正事:“如今京中只道你是‘下落不明’, 多半在黎城遭了难, 你若跟在皇上身边,人多眼杂,难保不会有消息外传。陛下的意思是, 要你同我一道殿后。”

    相比于端端正正坐在永平帝身边当十六帝姬,定安自然是更愿意跟在谢司白身边。她正要应好,谢司白又道:“你若跟着我,青云轩的人虽都是信得过的,可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定安一点就通:“那先生的意思是要我扮作青云轩的人?”

    谢司白颔首:“正是此意。”

    定安笑了:“听上去还挺好玩的。”

    谢司白看她一眼,略有些无奈:“路途劳顿,你扮作青云轩的人,坐不得车驾,到时可就不好玩了。”

    定安撇撇嘴,显然不怎么当成一回事。

    随后定安问起谢司白下一步算。许是经此一役,破了心结,谢司白不准备再瞒她。他道:“林家这一次再翻不了身,他们点的是死穴,如无意外,这一次会牵连很多人,凡属林家之党,皆逃不过去。”

    永平帝心里最在意的不外乎两件,一件是

    当年之事,另一件则是座下的龙椅。他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因果偿报,从此落下心病。林家筹谋推举九皇子上位,并着手付出行动,这在永平帝看来断不能容忍。况且永平帝心中意属的,从来不是在朝中颇有名声的九皇子。

    定安静静听着,没有出声断。

    “只是林咸手上握着兵权,且他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要瓦解不在一朝一夕之事,皇上的算是,以逸待劳,暗中部署,直待时机发作。要你藏起来装死,也是免得草惊蛇。”

    定安似懂非懂:“这样听来倒没有我的事。那我到了京中该如何是好?”

    “到了京中,我会把你安置在宫外。”谢司白看向她,“直到林家被处理掉之前,你不被发现即可。”

    定安这一次倒不再吵着出头。她点点头:“这一招可叫引君入瓮?我也算是做了好事,逼着他们入了局。”

    谢司白笑道:“也算是。”

    “我还有一事。”定安着,稍一迟疑,不觉垂下长睫,终于是问出了早就想问的话,“林家倒了台……林祁会如何?”

    定安虽恨林家,但她与林祁自相识,林世子与林咸静妃并不是一路人,论起来他甚至都不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有时的情分在,尽管定安一早就知会有这一天,可还是不忍心去想,甚至一想见日后会亲自见证他结果,就心痛难忍。

    谢司白也知这一点,他没有出言安慰她,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定安低落片刻,旋即强颜欢笑:“玄净师父,世间本就是业力滔天,每个人都在为过去还债,真到了那一日,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你是不是?”

    “定安。”谢司白垂眸看着她,眼底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温柔,连声音也放得轻缓,“难过的话就难过好了,不必用话术来服自己。”

    定安的逞强被这一句话讲得破功,她忍了忍没忍住,转头抱住谢司白的胳膊,将脸枕在上面,悄无声息地哭起来。

    谢司白摸摸她的头,虚掩她在怀里,任凭她发泄自己的情绪,并不出声断。

    良久定安心绪稍稍平复,止住眼泪,方是松开了手。

    谢司白替她拭去眼泪:“不必多想,姑且走一步看一步。

    今日已晚,你好好休息。路上的时日长久,有什么话到时候再也不迟。”

    定安抽抽搭搭地应了一句:“是,是我太家子气,明知会有这一日,何必又惺惺作态。”

    谢司白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人之常情,不必这样自己。”

    定安点点头,哭过后心里才好受些。

    谢司白直哄着她歇下,见她没事,方才放心离去。

    *

    由近卫军沿途护送,永平帝先一步折返回京。谢司白留后,将手边事做个了结,耽误了一二日,才带着定安上路。

    与来时不同,定安的心境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且事情将尽,林家一倒,她当年为母报仇的心愿也算完成一半,尽管还有种种担忧残存,未觉还是轻松起来,途中遇到新奇的事物,总要凑去看看。谢司白有意迁就于她,将整个行程放慢,与其是返京,不如是游玩,任凭她多去见见民间风物,毕竟来之不易。

    定安少有这样整日整日与谢司白相处的机会,白天她跟在谢司白身边,晚上为了护她安全,若宿营地,营帐挨在一起,若住客栈,两间也在一处,总之是走几步就能看得见的距离,可比过去费尽周折才得见一面方便多了。

    当然也不全是好事。行路途中,多多少少有些不尽人意的情况,比如日头晒了,住的客栈不甚干净,吃食简单而粗糙……凡此种种,诸如此类。不过这些问题在定安看来不算什么,能待在谢司白身边已属足够。

    路上两人闲聊的时间也多,一开始还聊正事。定安在黎城定南王府被困得久了,音信不通,外界早换了光景。她这才得知徐湘上月已顺利诞下一女,这是宫中久违的喜事,邵皇后照着永平帝先前的旨意大封了她,如今她已是一宫主位的昭仪娘娘。

    “生的是帝姬,皇后自然乐意做人情。”一提起宫里的事,定安就没那么风轻云淡,她似笑非笑,“她提心吊胆许久,这回终于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邵皇后有意借着徐湘争宠,却并不想像静妃对颖嫔一样把她弄成自己另一个对手。邵皇后在位多年,早对永平帝不抱希望,唯一的心愿就是坐稳位置,来日好辅佐八皇子顺利上位。只要徐湘没

    生下皇子,任凭她多得生意,于邵皇后来仍尚属可用之棋。

    谢司白淡淡道:“邵家不比林家好对付,林家除去后你势必要回宫,局时不准再像当日擅闯景阳宫一样冲动行事。你不是邵皇后的对手。”

    这道理谢司白原先就给定安讲过。糙点的话解释,那就是会咬人的狗不叫。静妃得势多年,不过仗着永平帝对林家的宠信和林家手中的兵权,表面上是一家独大,实则镜花水月,里里外外得罪的人多了去,可谓锋芒毕露。邵家则不同,上至邵太后,下至当家人,被林家压得出不了头多年,惯会隐忍。邵皇后这个皇后比静妃当得还要低调,这其中不是没有讲究。他们心思城府之深,单从招揽林璟一事便能看得出,何况分得清利害,明白真正的目标何在,就不会像静妃和林咸一样,浪费力气在别处。

    这是定安知道的。

    但还有定安不知道的。

    谢司白神色平静,眸底却是晦暗不明。

    林家一倒,依照永平帝的性子,他势必不会让青云轩一家独大,若要在臣下再扶持一个出来,韬光养晦多年的邵家最为合适。谢司白真正担心的从来都不是林家,若只对付一个林家,他多花些心思,早几年将林咸拉下马也不是全无可能。之所以一直拖到现在,除了旁的原因,最大的考量还是邵家。有林家在,多少是个牵制与抗衡,一旦除去林家,没了挡箭牌,他势必要与邵家的当家人邵仪直面对上。以邵仪的聪敏,不会猜不到其中缘由。万一让他查到了谢司白与当年白家,那才真是形势凶险。

    已经没有退路了。

    谢司白看了定安一眼,并没有将这些告知于她。

    适逢经过严州,定安看着熟悉的地方,忙是问道:“这是何处?”

    谢司白上知天文下通地理,量片刻,回她:“严州庆县。”

    定安一喜,眉梢眼角皆是笑意:“那这岂不是静竹姑姑的家乡?”

    来时他们路过庆县,定安正在此处将静竹放下,前前后后算起来已有几月,不知静竹过得如何。当初虽然是定安为了她安危执意要她出宫,到底陪伴多年,少了静竹之后,每每起,定安还是会晃神一下,以为静竹还在她身边。

    谢司白清楚定安的心思,知道她放不下,他轻笑一下,不动声色道:“天色也不早,不如我们留宿此地,如何?”

    定安雀跃,刷地看向谢司白,眼中是怎么藏也藏不尽的喜悦:“当真?”

    谢司白略一挑眉,隐着笑,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