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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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 进来等吧。”含烟取来件锦缎披风, 替徐湘搭在身上,“您还没大好, 这当风口, 若是再着了凉又不好受了。你不为自己考量,总要想一想殿下才是。”

    徐湘听了这话不为所动。她将披风系好, 目光仍向在院外:“不碍事,我在这儿等着,算着时候, 他也该回来了。”

    也才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徐湘原本将生了孩子还稍有些圆润的身段已是清简许多,她没有多少争宠的心思, 病中这些天,索性连繁饰都不屑于装扮, 却面容苍白, 我见犹怜, 同过去那个活色生香的才人俨然判若两人, 愈加有了些林悠歌弱柳扶风的感觉。

    这也不能好还是不好, 陛下钟情于林婕妤那般不胜娇羞的病弱女子,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徐湘也算歪正着, 但含烟高兴不起来。林悠歌那是为赋新诗强愁的愁, 多少还带些诗意在,她们主是一病不起的愁,眼见着身子一日日垮下去, 如何能叫人不着急。

    “娘娘……娘娘这又是何苦。”含烟眼圈泛红,话也哽咽起来,“不管十六殿下是不是真的遭了难,她都定然不希望看见您这样。您在宫里的日子还长,殿下尚且年幼,皇后静妃哪一个是能饶得了人的,您该早做算才是。”

    这话含烟已是在徐湘耳边翻来覆去念叨了好几天。徐湘不是不知她为自己好,但一想到没了定安自己还要在这吃人不眨眼的深宫度过漫长的岁月,她确实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念想,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我知道。”徐湘声音很轻,“我只是……最后一次了,若她真的……”

    徐湘着,却再也不下去。

    正当时被她派去的太监终于回来了,徐湘眼睛一亮,来了些精神,忙是快走两步迎过去,还不等太监行礼,她便急着追问:“如何?”

    太监这几步都是跑着过来的,一面粗喘着气,一面摇了摇头。

    徐湘眼中的光熄灭了,她向后一步险些栽倒,幸而被含烟及时扶住。

    “那位大人……‘黎州之案尚无论断’。”太监回道,“还……还……”

    他喘得太急,讲起话来支离破碎的。

    含烟急道:“还什么?”

    太监缓了缓,一口气回完:“还殿下之前曾言要送一道栗子糕给娘娘,谢大人为了她心愿,一并带了回来,若娘娘得空,让去青云轩取一遭。”

    含烟的反应和太监一般:“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东西……”

    “栗子糕?”徐湘却是想起什么,她拂开含烟的手,盯着太监,“还旁的了没?”

    太监摇摇头。

    “快,快派人去一趟青云轩。”徐湘忙道。

    含烟不明所以,见徐湘这样激动,她不及多问,也催促着派人往青云轩。

    徐湘回了房中,摘下披风,坐在轩窗旁。今年天象古怪得很,先是年初百年不遇的雪灾,又是如今,早过了立夏,已快六月初的天景,同往年不能相比,还不见很热起来。

    徐湘摆弄着手上的团扇,心不在焉望着窗棂上的花纹,不知过了多久,外头迎来响静——内臣将栗子糕从青云轩取回来了。

    徐湘忙是将食盒接过,她开了,尝也不尝,就一个个掰着看,直把含烟唬得吓一跳,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掰到第五个,徐湘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展开字笺,里面寥寥数语,却是相熟的字迹。徐湘立时泣不成声。

    她知道的。

    半年之前定安在行宫,就曾用过这一招。

    “娘娘……”含烟赶忙扶着她。

    “无事……无事……”徐湘又笑又哭的,让人看着更担心了。

    徐湘将字笺攥在手心,待心绪稍平,用帕子擦干了泪,方是恢复镇定。

    “把东西收拾好,下面还有一层完好的栗子糕,分了给院外的人吃罢。”徐湘道,“我累了,须得好好歇一歇。”

    含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她这样,大喜过望。因着黎州的事,徐湘已是有一段时日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即便是在病中仍然心神不宁,牵挂着生死不明的定安。

    屏退其他人退下,徐湘方才拿出字笺,抖去上面的碎屑,又认真地看过一遍。尽管由于篇幅长短,语焉不详,徐湘大致能够领会定安的意思。此次遇难确有其事,只不过她安然无恙,并且想要借此反手一击,所以暂且躲了起来。

    徐湘又捂着嘴哭了后一会儿

    ,了火将字条烧去,缚在心头的重担才算是落了地。

    她擦干眼泪,唤道:“含烟。”

    含烟侯在外面,听到声音赶紧进来:“娘娘。”

    “厨房还热着吃食吗?”徐湘笑着问道,“我饿了。”

    含烟怔怔看着眼前的徐湘,颇有些不可置信。不过须臾,徐湘竟像是换了个人,眉眼之间的沉郁消失不见,容光焕发,仿佛回到了过去,刚进宫之时。

    “有有有。”含烟不敢耽搁,“娘娘等着,奴婢这就让人送过来!”

    *

    与此同时,城北宅子处。

    定安指着纸上两道出入:“你这两处庄子不大,收成又不足,我看地段是好的,你也别的庄上收成都要翻几番,想来是人选的不好。”

    秋韵无奈:“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换了几次庄上的人,却是愈来愈少,也是不得法。”

    定安不以为然:“青云轩里人多,不见得各个都有事做,他们在宫中开销用度也是有的,你不如划清楚些,端茶的端茶,烧水的烧水,剩下的人派去庄子上,利银收的少些,旁的自给自足,不是又能省一笔?”

    定安自在宫中,未尝管过这些琐事,如今闲着也是闲着,除了每日的功课,便是听秋韵讲这些,听得久了,琢磨出门道来,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有的事比秋韵处理得还要周全。

    秋韵拿着算盘了,将定安先前提的所有意见统合得出总数,各种花销算起来,一年间足足少了有五百两银子。

    秋韵笑着趣:“殿下倒替我们公子省了好多银两。”

    定安嘁了一声,把着茶盏坐在凉快的地方:“顺手而已,哪里专门为他做的。”

    秋韵清楚定安的性子,也就面上装得不在乎,实则脸皮薄得很,他不好得意忘形,万一玩笑开得过火,转头就要被他家公子拿去惩治。

    秋韵敛了调侃的心思,语气正经起来:“今年年岁不好,收成锐减,青云轩里外点着全需要银子做周转,殿下心思活络,抽空不如多替我看看有什么问题,也算是帮了我大忙。”

    定安歪了下头,似笑非笑:“你别捧杀我,我才刚刚跟着你学了几天,尚未出师,哪就有这么厉害了,不过碰巧钻了几个漏子,你倒把

    你的事全搬过来给我处置。”

    正笑着,秋韵忽然止了声,定安回头看去,发现是谢司白来了。

    秋韵抱着自己的算盘起身,略有点不好意思:“公子。”

    “你们在做什么?”谢司白问道。

    “闲着无事,来看看秋韵是怎么算账的。”定安回答。

    秋韵不扰他们两个,将自己的位置让给谢司白,自觉先走开了。

    “好玩吗?”谢司白笑着问她。

    “还成。”定安也笑,“比先生从前讲得那些简单多了。”

    谢司白在她对面坐下,定安替他盏了茶,推到他面前:“怎么现在来了?”

    “今天在宫外办差,有时间,就顺路过来看一看。”谢司白道,“你的信送去了。”

    定安清楚他指的是徐湘。宫中毕竟人多眼杂,谢司白要直接派人送过去,未免招眼,只能等着徐湘先来。定安轻盈盈笑起,心头总算了了桩事:“那就好,倒省得她再替我担心。”

    “你这几日可还好?”谢司白将话题转回定安身上。

    “自是好的。”定安点头,“你这里清静,不比在宫中,乱糟糟的,成日想着应付这个应付那个的,要是……”

    到这里,定安忽然回过神来,险险止住了话头。

    谢司白看着她,目光沉寂:“要是什么?”

    要是先生也在,就好了。

    定安没有把话补全,她笑了笑,移开视线,看向院中开得正好的花草:“你那里如何?”

    谢司白敛眸,看向手中的杯盏:“就快了。”

    “到时我也该回宫了罢。”风势有些大,定安稍稍眯起眼睛,她这话时语气淡淡的,并不显露真实的心意。

    不过她原也不算显露。有些事总归只能想想,又成不了真。

    但这么长时间,岂又是定安不谢司白就不知道的。

    谢司白放下茶盏,水面荡出浅波来。

    两人都暂且静默,一时只听得到风声与雀鸟嘲哳声,所剩无几的春光。

    “定安。”不知过了多久,谢司白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平静,不夹杂多少情绪,一如在叙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琐事,“若有天要你选,你愿意离开皇宫同我在一起,还是更想留在京中,留在陛下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