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95

A+A-

    定安心神恍惚了一下, 耳边风声都像变得暂缓, 逐渐听不到了,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砰砰的心跳声。她一瞬不瞬看向谢司白, 连眼睛都忘了眨。

    定安以为自己在梦里:“你……”

    “你要想好。”谢司白回视她, 这是他第一次毫不算掩饰自己的心意,而是明明白白摊开了揉碎了放到她面前, 眉梢眼角皆是温柔。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干净得一尘不染,却又仿佛盛满看不到底的星河。

    定安被他拿这样的目光注视, 一时失语,竟讲不出话来。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谢司白望着她,“这不是简单选一选二的问题, 而是选了一,即便是赔上命, 你也有可能再回不了头。”

    定安一怔, 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她伸手抓住谢司白的袖子, 自己也不上来是要阻止他讲下去, 还是要他讲下去。

    谢司白却没有再竟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他凝视着定安, 明明白白告诉她:“成王败寇, 我若输了,你跟着我,一辈子都要背负着大逆不道的罪名, 洗不脱摘不掉,连性命也不保。”

    定安终于醒悟过来他话中之意。

    她手脚瞬间冰冷一片,明明快六月的天气,还是惊出一身的冷汗:“你是算……”

    话到一半,定安顿住。

    不是算,而是,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天。

    定安恍然大悟,这些年来理不清头绪的恩恩怨怨全都有了因果。谢司白隐瞒身份潜伏在永平帝身边,一开始就不是为了翻案,他深知永平帝刚愎自用的个性,要他推翻冤案从头再审,简直难如登天。谢司白为的不过是保下处境凶险的郡王,顺便在永平帝和林家眼下休养生息,为来日积蓄力量。他不愿定安入局,亦在此理。

    定安看着谢司白,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稳一些:“你同我讲这些话,你难得不怕我不答应?我既为儿臣,不可能放任不管。”

    “定安。”谢司白轻笑一声,“我既然问你,便是十成的把握,纵然你不应也是应。”

    定安气结:“你……”

    “我给过你机会。”谢司白稍敛了笑,“若你当初肯听我的话,执意不如此局,就不必

    有朝一日面临今天的是非。”

    “你讲得好听,假仁假义罢了,就算当日不入,总会有这样一天。”定安定定望着他,“到时一朝醒来与你相处两地成了对立,你要我何以自处。”

    谢司白蹙了下眉,没有回答。

    定安眼眶微红,她忙撇开眼,可越不想哭,就越忍不住落下泪来。

    谢司白当年收她为徒,初心不正,拿她当棋子看,又何必顾她死活。后来心意变了,他一而再再而三逼着自己松手,也是想要放她一条生路。

    这本来就是不可解的死局。

    “若你当时肯听我的话,就此离去,到了今朝,也只是我与皇上之间的事,无论输赢,你都安然无恙。”谢司白垂眸,“青云轩散去,没有人会知道你同我曾经的瓜葛,连同过往,也一并不存在。”

    定安知道他的是实话。但他这样,也就表明“成王”的机会,“败寇”的几率大。他是明知自己很可能赢不了,所以才干脆不要她也一道以卵击石。

    定安不想他再讲下去,再讲也是徒惹伤心罢了。

    她擦干眼泪,起身背向谢司白,声音冷下来:“为何今日要与我讲这些。”

    谢司白道:“我怕再晚些,就没有机会了。”

    林家既除,图穷匕见,他与永平帝的矛盾也将摊开来摆上台面,这些话他本该在来京的路上就言明,硬生生一直拖到今日。

    定安逼着自己不要心软:“如果我今天不应,你当如何?”

    “如果你今天不应,我起初就不会提。”

    这是将她拿捏得死死的。

    “你……欺人太甚。”定安忍不住了,她转回身,气得想他,却又下不了手。

    定安只好面色冷厉地看向他,咄咄逼人:“我不应,你会不会杀了我?”

    “不会。”

    定安笑了,眼中却是凄楚:“留着我,你难道不怕我去告密?令你苦心谋划十几年的一切,全部付之一炬?”

    谢司白并不退却,他亦回视她:“你会这样做吗?”

    定安语塞,答不出来。

    谢司白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他眼中神色是那样让人分辨不清:“所以我也不会,我也舍不得。”

    定安心头宛若被什么东西轻轻划了一道。

    她又忍不住

    想哭了。

    “你从前总是骗我,总是不肯同我讲实话,临了了轻飘飘一句带过,就叫我信你?”

    谢司白皱眉:“定安。”

    定安挥开他的手,看也不看从他身边逃走,像是一刻也不能忍受同他在一起似的。谢司白站在原地,眼看着她离开,并没有追上前。

    回到房中,定安将门闩掩上,脑子里仍旧是一片空白。

    她同永平帝其实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她母妃是被他害死的,她外家也是被他下令株连九族,不曾留过一个活口,更遑论他就将她自遗忘在含章殿,若不是得谢司白出手相救,怕是当年那一场大病就要了她性命。况且她又不是肯乖乖信奉纲常伦理之人,所以谢司白的话并不对,这不是选一选二的问题,而是一开始就没得选。

    她最气的或许还是那句“也一并不存在”。

    这念头他了很久,当初就,离了他离了青云轩,要她做回她的十六帝姬,来日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她只以为他不想让她跟着犯险,却不想他一早是不需要她的。

    定安心乱如麻,她趴在床沿上哭了好一会儿,哭完了静下来,才有心思好好想一想。

    母妃去时她尚且年幼,但她过的每一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母妃要她去找谢司白,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日?

    又或者她要的就是今日?

    从前陈妃风华绝代的模样定安没有见识过,她印象中的母妃自始自终都病恹恹,古井无波,仿佛无爱无恨。可她真的没有恨了吗?若真的没有,又何必要将她推到这一步。

    定安多想能亲自问问她母妃,可惜已是无法。她恨只恨自己当年懵懂,竟是一分一毫也不曾察觉出母妃真正的心意。寒食之时母妃总爱上阁楼看雨,她看的是雨,是层层宫墙,还是其他?

    窗外天明至天黑,定安哭累了也想累了,她起身推开门,原想要绿芜替自己倒些茶水来,却不想谢司白还侯在外头。

    定安愣了一愣,因为哭得太久,她声音也有些嘶哑:“你怎么还没走?”

    青云轩事务繁多,几乎是停不了手,谢司白在外面等她一下午,浪费的时间又要另寻其他时候找补,得不偿失。

    “饿了吗?”谢司白问她。

    定安摇了摇头,低着眼,并不是很想看他。

    谢司白道:“你若不想见到我,我可以先离开。”

    定安听了这话,反倒心软起来,她低声道:“不必。”

    谢司白从善如流地停下脚步。

    定安沉默良久,才开口:“你了那么多,筹谋在你,决断在你,从头到尾都不关我的事。你虽是我先生,可这事的干系,倒也不是这样简单。”

    “你想如何?”

    “我有话问你。”定安终于肯抬眼看他,她眸中神色复杂,“你要诚实答我。”

    谢司白颔首:“好。”

    “为何忽然改了主意?”定安道,“还像从前一样将我推回去不好吗?根本不必告诉我这件事,我本意在林家,既然林家要倒,就此做个了断不行吗?”

    谢司白稍一顿,静静望向她:“要听真话?”

    定安点头。

    谢司白目光沉静:“从前想为了你好,现在不想了,现在只想为了我好。”

    定安怔住,差点反应不过来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谢司白眉眼间已染上些许无可奈何的笑意:“我原以为我放得下,但是定安,我放不下。”

    定安紧咬着嘴唇,却还是不争气地抽噎起来。

    “行宫之中,任凭你胡来就胡来,可是我放不下。你与林璟来往,左不过断了你的念想就好,可是我舍不得。南行之事你以身涉险,我一想到若当初少算一步,你或许已不在人世,就寝食难安。”谢司白望着定安,“定安,不是我不肯,是我做不到。”

    谢司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话,也从不曾这般开诚布公。定安一直以为舍不了断不开的只有自己。

    原来不是。

    她心下又酸又涩,简直一碰就要流泪。原来温柔也是刀,并且刀刀致命。

    谢司白摸摸她的头,将她轻轻抱在怀中,索性一气儿将话都尽了:“在行宫你曾问我是不是紧张你,没错,我是在紧张,我拿你比我的命还重要。你你喜欢我,我心里是欢喜的,但我不能,我怕了,我以后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你不会知道,要我推开你,比你在我身上捅十刀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