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02
林咸之案, 惊动朝野。天亮时分, 四门之外的叛乱全部平定,青云轩立首功, 其次则是名不传世的玄甲营参将徐猛, 听闻叛军进攻神武门,是他手持虎符出战, 军中半数以上的兵卒倒戈,未折损多少便化解危机于无形,直接被永平帝越级提拔为玄甲营指挥使。
这场动乱甚至不足两个时辰, 便尽数镇压,至卯时早朝,太和殿外已是干干净净, 任凭是谁也看不出这里不久前曾发生过一场恶战。
朝上永平帝大发雷霆,一气查办了不少林氏同党, 往年靠着林咸加官进爵的人不在少数, 能摘清的摘清, 摘不清的噤声不言, 生怕受到牵连。林咸也被移交青云轩并三司会审, 大约逃不了被诛九族的命运。
惩治的讲完,才开始论功。青云轩不入官制, 只以银两珠宝行赏。任命徐猛的红批下来, 投降的叛军悉数由玄甲营接管。除此之外,又几位大臣也陆续被提拔填补空缺,邵仪更是一跃位居左丞相之职, 一时风头无量。上任当日他便是连发几道奏折,趁着永平帝还在气头,请旨查办了不少素日与林咸交好的大臣。
朝堂之上关于林氏逆党的大清洗正式开始。
此次平乱之中,当属青云轩谢司白的表现最亮眼。京中兵马大半去往南方平乱,剩下的兵权多掌握在林咸手中,不青云轩,就是永平帝能调来的人手也寥寥无几。林咸正因如此才下定决心逼宫,不想表面的劣势竟被一招瓮中捉鳖扭转局势,这一遭不光是赢,还赢得漂亮。谢司白素日虽有声望,却始终不及他师父谢赞,经此一役,方是真正受到全天下瞩目。
除此之外,京城中另发生一件大事,但是对比其他,关注度就少了不少,仅沦落为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郡王赵敬玄住的临府在此番林氏谋逆案中受到波及,被发现时已是火海滔天,烧了一天一夜才被熄灭,由于郡王性情孤僻,平素不爱与人往来,府中大门紧闭,竟无一人逃出,这一桩惨绝人寰的大案,自然也归在了林咸头上。
由着谢司白奉旨审讯林氏逆党,昔年间同林咸有关的冤案层出不穷,到侵占公田,大到挪用府库,甚或
淇河画舫,也是林咸急于销赃的凭证。但论起最为震撼的,当属宫中十六帝姬一案,林咸在黎州几欲行刺帝姬,幸得青云轩护驾及时,保护了帝姬性命,未免草惊蛇,才隐瞒了消息,而将帝姬另行安置别处。这在林咸所有的罪状中,是最为特殊的一件。乍看之下此事并不能带给林咸任何好处,反而危机彰显,可但凡了解过去的人,都明白这事背后埋藏着何种动机。
凡此种种,还只是明面上通报的,私下里当年的中山王,今日的定南王,由于牵扯到皇亲国戚,一概低调处置。
谢司白一一上禀,巨细无遗。永平帝接到奏本,气急攻心,险些生了一场大病。
“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啊。”永平帝咳嗽着起身,将手中折子扔到一边,“总是朕纵容他这么多年,他便胆子大了起来,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都敢碰。”
底下近臣无一人敢言。
南下未平,京中又祸起,永平帝最痛心的或许还是自己多年宠信所托非人。
七月初,昼夜不停连下几场雨。
林家被判处株连九族之罪责,林咸定于极刑,与此案相干的同党流放的流放,斩首的斩首,历时一月有余的谋逆案终于尘埃落定。
林府抄家之日引来不少百姓围观,从中抄出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大理寺的人登记在册,竟是五天五夜仍不见完,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且林咸好色之名在外,府里美女如云,还私藏不少姿容绝艳的兔爷,见过的都道林咸艳.福不浅,如今一一清点出来,女眷充入教坊司,男子则发配苦寒之地。
在所有人之间,独独少了林咸大夫人与二子林祁。负责抄家的官员发现这一事后,急命上报。会审期间,府邸查封,人员进出一概记录在册,并不见有异,可想是林咸提前做了准备,将妻儿远送他乡。永平帝发诏追查,此即后话,暂且不提。
城北院中。
随着林家之事暂告一段落,定安回宫提上日程。永平帝的意思是此番委屈了定安,要择吉时迎她入宫,并命邵皇后召点宫宴为其接风。定安对这些虚礼早已无所介怀,永平帝若忘了还有她这么个人,不定才是她真心想要的。
谢司白这些日子
里外奔波,忙得脚不沾地,传召时才得空见定安一面。定安看到谢司白,思念之情溢满,可惜还有旁人在,她不好造次,只得耐下性子听人宣读圣旨。领旨起身后,司礼监掌印笑吟吟道:“连累殿下受罪了,恭请殿下再侯个两天,等安排妥当,后日清早,老奴即刻迎殿下入宫。”
定安许久不同宫中人交道,竟还有些不习惯。她看了眼绿芜,绿芜将备好的赏银呈上,定安道:“有劳掌印了。”
“殿下折煞老身,自是不敢当。”
掌印离去后,谢司白留下来。只剩他二人,定安总算松了口气:“清静日子过惯了,冷不防对着宫里这些人,倒还觉得生疏。”
谢司白似笑非笑看她:“总不要我从头再教你一遍?”
定安也笑:“自是好的,学生驽钝,劳烦先生费心。”
这话完,没有回应,定安抬眸,恰好撞进他看着她的眼中。
定安一怔,也不话了。
谢司白抬手抚过她脸颊,一路从额头,鼻梁,唇瓣,最后落到下颌,动作里暗含着不可言的不舍,同他眸中化解不开的温柔相映:“回了宫,和以往不同,你我都成了备受瞩目的靶子,一举一动自有人监视,再轻易见不得面。你且要万事当心。”
定安听他讲这句,克制不住地红了眼。她抿了下唇,点点头,什么话也不出。
谢司白拥她入怀,唇贴着她耳边,哄道:“乖。”
定安轻轻回抱住他,脸贴着胸膛,安心地偎在他怀中。半晌,心绪稍平,定安方起林家的事:“过去总想着要看他楼塌的一日,可正经到了这一天,我心里却没多大感觉,甚至觉着不真实。这就是我从前心心念念想要的吗?原来也不过如此。”
谢司白垂眸瞧她,轻笑道:“傻子。”
“先生呢?先生就不会心生倦怠吗?”定安也仰着头看他。
“我为的从来不是报仇。”谢司白替她将散下的碎发别到耳后,长睫掩起的眸中,神色难辨。
定安愣了愣。
“复仇之类的话,也罢了,我和你不同,太多的感情只会扰乱视线。我只是再做一件不可不为之事。”
不可不为。
谢司白和她的目的从始至终都不一样
。他更贪心,要的更多。若仅仅是想要报仇,不必忍辱负重这些年。
定安从前不明白谢司白为什么总要她等,为什么不干脆用同样的阴毒法子回敬林邵两家。现在她懂了,仇恨只会带来毁灭与破坏,而谢司白要的却是重建。他是要堂堂正正,拿回白家从前失去的东西。
定安握住他的手,这回轮到谢司白微微一怔。
定安道:“我会帮你,我想要帮你。”
谢司白轻笑着摸摸她头:“好。”
定安不想他拿自己当孩子看,正色道:“我是认真的。”
谢司白颔首:“我也是认真应的。”
定安这才又露出笑容。
谢司白掐了掐她脸颊,声音放缓:“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皇宫。”
定安点点头,笑道:“我信。”
言过这些,定安问起正事:“林咸何时问斩?”
“朝审定了下月初一,过后才拟刑期。”谢司白答她,“不过……许是不会了。”
“这是何意?”
“他毕竟是皇上身边的重臣,手上握着不少把柄在,或许皇上会私下了结,也好给他个最后的体面。”
定安嗯了一声,目光微转,心神稍有不定。
“有什么想问的直罢。”
得了这话,定安不再忸怩,方道:“林祁和林璟如何了?我不曾听秋韵起他们的消息。”
“林璟被判了流刑。”谢司白淡淡道,“不过有邵家保着他,应当无碍。而且林咸事发前,林璟曾被邵仪引着见过陛下一回,虽然不知具体谈了什么,但我猜他应是用手上的某样东西同皇上做了回交易。”
“交易?”
“不错。以物易物的交易。”谢司白道,“我也是才知道,林璟这些年在外替邵家理着生意,好几家查不出根底的铺面,背后皆是他的手笔。邵仪为这一天等了许久,他内外点的银子,全是从林璟这头出的。林璟为人市侩精明,惯会商官勾.结的一套,我承认我当初瞧他了些。他这些年瞒着林家替邵仪做事,件件做得滴水不漏,他于邵仪,可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弃子。邵家无论如何也会保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