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103
定安和林璟接触得多, 比谢司白更了解他一些。在定安看来, 林璟这人的城府深不可测,她与他周旋良久, 算起来, 却还是对他一无所知。想想从前她自以为是同他讲过的话,简直面红脸热。那些不知好歹伎俩放在林璟眼中, 大概也只是作无聊时的消遣罢了。幸好他们结盟不多时,定安还不曾露底给他,否则才真是铸成大错。
“林璟缘何要这样帮着邵家对付林家?”定安好奇, “难不成仅仅因为林咸待他不如林祁?”
“这话应当问你。”谢司白略一挑眉,徐徐看向她,“从前你同他往来, 我问过你这个问题,你可记得自己是怎么答的?”
定安:“……”
她当时被仇恨冲昏头脑, 满心满意想要凭一己之力为母报仇, 林璟那么一, 她就信了, 也没想着去问个究竟。如今倒好, 这辞被谢司白反拿来问她,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司白见定安语塞, 笑着摇摇头, 不再为难她。
“其中底细不知,虽查到些事,却是语焉不详, 我只能大概推断或许和他生母有关。”
“他生母?”
“林夫人当年久婚无子,林咸就抱了林璟给她,虽是从同宗过继来的,实则不然。”谢司白道,“据我查到的消息来看,林璟是林咸在外的私生子。林璟进府已有几岁,早是记事的年纪。至于那位外室夫人,在他被带走后没多久即因病去世。不过是因病,到底如何无从考证。”
定安听他着,倒想起一事:“先前我曾在芳园同他碰到过一次,当时他在园子里头煮酒,亭中摆了架音色极好的琴,林璟曾那琴叫飞泉,是他生母之物。”
谢司白抬眸,含笑觑她。
定安不知怎么地,心虚起来,画蛇添足又加了句:“当日从园中出来,转头就遇着了你。你……你当还记得。”
“嗯,我记得。”谢司白从善如流地应下,“他出来寻,帝姬同我躲在假山后。”
讲来又是丢脸的事。定安恼羞成怒,语气略了带埋怨:“我在讲正事。”
谢司白稍稍敛容,不逗她了。
“如此来,倒对得上。”定安自顾自做下总结,“想来是
这个原因。”
谢司白不语,他对林璟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怎么感兴趣,不过是随着定安讲。
“那……”言罢林璟,定安心上略略沉重起来,“林祁呢?”
“林祁不在京中。”
定安眨眨眼,不明所以。
“他被林咸提前送走了。”谢司白慢悠悠道,“就在郡王走的前几天。”
定安的心提起来:“现下……被找到了吗?”
“还没有。”着,谢司白问定安,“你想见他吗?”
“应是见不到了。”定安苦笑,“我倒希望他就此做个普通人,平平安安,不必再出现我面前。”
谢司白却道:“你若想,我可以让你再见他最后一面。”
定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青云轩在京中早几月前就布下天罗地网,林咸将子外送的动作不是没被发现,不过谢司白是觉得林祁不怎么重要,仅派了人去跟着,没太大声张罢了。
“林咸将他们送去了同州,在那里他备有庄子和钱粮,我派人查过,和京中没有关系,若他们斩断念想重新开始生活,不失一条出路。”
“他既去了同州,我又如何见得到他?”
“他回来了。”
定安一愣。
“就这样走了,许是走都走的不安生,而且你应当清楚那位世子的性格,他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林家上下受此牵连,单单他逃过一劫,他定然不愿意。”
定安恼道:“他才真的是胡闹,他父亲做的事,同他有什么相干。”
“我暂且将他扣在了城外。”谢司白道,“你后日回宫,若还想再见他一面,明天还有机会。”
见肯定是要见的。定安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林祁回去送死。
她应了谢司白,谢司白同她讲好时间,因着宫里还有差事,答应好明日他也会来,方是离开。
谢司白走后,当夜,定安久不能眠。
邵太后曾,人老了,再没新鲜事可见,在深宫中一日日想起的,全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定安还不曾老去,却已开始体会这样的感觉。
林祁,熙宁,清嘉。
她一合上眼,尽是从前的人,从前的物。
*
天亮时下了雨,不大,细细的,宛如蒙了层雾。
定安要出城,作了青云轩中
道士扮。出了城门离开官道,山路崎岖不好走,加上又落了雨,难免滑,定安只得弃车亲自步行上山。
还好林祁暂住的地方不算太远,登至半山腰,隔着雨雾,犹见山上农舍。
定安微微顿住脚步。
“殿下?”身后绿芜也一并停下。
她以为定安是走累了,定安却摇了摇头,稍敛心神,继续前行:“无碍。”
农舍算得上十分简陋,不像长居之处,倒像临时搭建起的,外头有两个着蓑衣的老农在冒雨劈柴,看起来同庄子里的人别无二致,若不是秋韵提前讲过,他们实则是青云轩外派的探子,定安根本认不出。
秋韵先近前了话,两人避嫌躲远了些,定安才进院子。
林祁独自一人在屋里吃酒。探子怕喝醉误事,酒酿得极淡,仅解一解馋,林祁想喝醉也不得,全作聊胜于无。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他头也不抬,仍自顾自斟酒。
定安在看到他的一刻就止不住地红了眼眶。
“……林祁。”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祁动作微顿,他抬眼,看到站在门边的定安。
啪——
手中酒壶摔在草垛垒砌的方几上,滚了滚,又落在地面上。
他胡子拉碴,往日潋滟多情的凤眸失了神,整个人落魄不堪,脸上新伤旧伤,未曾好好处理,结了痂,许是同人架留下的。他的衣着虽还算不上衣衫褴褛,但一看就是胡乱穿的,粗布粗衣,不成个章法体统,早不是定安印象中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林祁最先回过神来,他第一反应是想要遮住自己的脸,不愿让定安看到他这副样子,但转瞬觉得事到如今,这些早没了意义,便又缓缓放下手。
一时之间很安静。不是没话讲,是话太多,反而一句也不出,更不从起。
他们早已隔得千重万重。
“你何必还要回来?”
“你怎么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问完方都愣了下。
“我来见你。”良久,定安先回答了他的问题,“你呢?远去同州不好吗?何必要自投罗网。”
“这本就是我应该得的。”林祁垂下眼,看着杯中浑浊的酒水,轻轻笑起,笑容间却满是苦涩,“抱歉。”
“为何要与我道歉。
”
“过去的事,我都知道了。”林祁似哭又似笑,“从前你曾有一段时日避我如蛇蝎,我还以为你是女孩子气量,什么地方被我惹了去,原来……原来。那时我总缠着同你搭话,应当很讨人厌吧。”
“林祁……”
林祁眼神空洞,眸中早不见过去的神采,有的只是死寂:“我从前不是个肯信因果的人,现在信了。当年我父亲抄了陈白二府,如今也被人抄了去,这都是报应。”
定安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林祁将浊酒一饮而尽,不再讲这些。
“要回宫了吧。”林祁重又看向定安,笑容中多了几分真情实意,他故作轻松,“没了他们,你定要好好活着。”
“你才需要好好活着。”定安终于忍不下去了,她断他,“总讲这些赌气的话有什么意思?真有因果报应,你欠我的不止这些,不必再欠我一条命。”
林祁一愣。
定安看着他:“今天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过了今日,从前种种无论好坏,都不做数。你已经不再是林世子,若你真的愧对于我,愧对于被林咸害得家破人亡之人,就回同州去,改名换姓,好好活着……哪怕满负愧疚。”
林祁怔怔:“定安……”
定安轻蹙下眉,撇开了眼:“我不如你想得那样好。真论起来,我比你要心狠得多。我不信果报,不过是他招惹了我我就还回去罢了。林家同我的恩怨,始于你父亲,止于你父亲,就到此好了。你不欠我,也不欠任何人。”
林祁张了张嘴,想什么又不出,不得其语。
定安却是狠下心:“况且你怕是不知,我同林璟有往来,熙宁亦同林璟有往来。”
林祁的确不知,他震惊地望着定安:“什么时候?”
“行宫回来之后。”定安道,“他同林家也有旧债要清算,所以我要他帮我。”
林祁不可置信,他怔愣许久:“……熙宁呢?”
定安深吸一口气。
这才是最伤人的。
“一早。十三姐姐肯接近你,同你交好,皆是他的缘故。”
林祁攥紧了手,死寂的眸中终于泛起波澜:“你骗我……你骗我是不是?”
定安心一横,索性给他个痛快:“你当真以为熙宁曾对你有意吗?若真有过,何至于不见你就不见你。你好好想一想,她同你在一起,最爱讲的是什么,最爱听的又是什么。无论她接近你只是同林璟开的玩笑,又或者仅是想利用你探听林璟的消息,有一样是假不了的——至始至终,她的心思都不曾放在过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