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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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城外回来, 夜已至深, 谢司白将定安送到院中。

    “明日……”定安才提起这两个字,心头就沉甸甸的, 她抿了下唇, 才接着道,“你会来送我吗?”

    “我会一路送你入宫。”

    定安点点头, 仍是开心不起来。

    谢司白也难得不掩饰,眸中的晦涩情绪一览无余。他盯着她看好一会儿,错开眼:“时候不早, 早些歇着罢。”

    定安却不肯。她攥住他袖子,不愿放他离开。

    谢司白略有些无奈,他抚过她脸颊, 道:“那不若我在外头守着你,你何时睡着了, 我再何时走。”

    定安抬眸瞧他:“当真?”

    谢司白拍拍她的头:“当真。”

    定安这才肯松了手。她一步一回头地跟着绿芜去梳洗。

    将要歇下, 定安支开窗子往外看, 谢司白果然还在外面。月色似水, 清光照在他身上, 映得他皎如玉树。

    定安看得眼眶发涩。

    也是她任性,他这么一个人, 何曾这样过。

    定安唤了绿芜来, 同她声道:“你去禀先生一句,就……就我睡下了。”

    绿芜提着灯盏出了门,定安仍旧从窗沿缝隙瞧去。谢司白听了绿芜的话, 转头朝着窗棂看来。定安心头一动,忙往后一躲。

    不知过了多久,门扉轻启。

    “先生他……走了吗?”

    “走了。”绿芜道,“不过公子留了句话。”

    “他什么?”

    “他让殿下且安心入宫,总有一日,他会亲自带殿下回来。”

    *

    第二日天一早,定安便起身更衣梳妆,她重又换上许久未穿的宫装,发上簪钗,珠翠盈光,稍作扮便是明艳不可方物。

    一切点完,外头还没有动静。

    定安端坐在妆奁前,望着镜中的自己,一言不发。

    终于到了时候,司礼监的掌印公公如约而至,侯着人等在庭阁,恭迎定安。

    “殿下。”绿芜在她耳边轻唤。

    定安垂下长睫,任由绿芜扶着自己起身。出了房门,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不舍,将至月门前,定安回头望了一眼深处的院落,不舍溢满心头。

    宫里来的内侍在前引路,至中堂,掌印并一众宫人躬身见礼。谢司白也在,定安怔

    怔望向他,被旁边的绿芜轻扯了下衣袖,才是回神。

    谢司白亦是许久不见定安这样盛装扮的模样,他眼中有不易察觉的笑意流转,方敛眸道:“殿下。”

    定安微欠了欠身,尽量语气疏离:“承蒙国师拂照,国师大德,本宫诚然不忘大人救命之恩。”

    谢司白眉宇之间风轻云淡:“自不敢当。”

    言罢谢司白伸手,定安把手递给他,由着扶上了车。她的视线至始至终不敢落在他身上,生怕这一下看过去,就再也收不回。

    择吉时,帝姬车鸾起驾。

    正值盛夏,暑气当头,唯恐路上热着,前后两辆车运着冰釜,马车里也放了冰块消暑。这一番是好大阵仗,近卫军开道,青云轩御前门各居一侧沿路护送,上了官路。定安知道谢司白就跟在马车旁,她几次想要掀开帘幕去看,却只能硬生生忍下。

    他们之间仅隔着一道厢壁,同昨日景况已是天壤地别。

    回宫的一路又漫长又短暂,终于抵达六院仪门,定安下马车换乘肩舆,谢司白已经不在了。

    定安回眸看了眼,怅然若失。

    道旁所经皆是旧时之景,再见到却像是隔了多年。

    肩舆在坤宁宫停住。

    永平帝与邵皇后一早就等着她了。定安屈膝,款款行礼。

    “好孩子,好孩子。”邵皇后像是刚哭过一通,眼睛红红的,见着她,又是情难自禁地用帕子拭泪,执起她手来,“幸好你没事,我还当真以为你在黎州……在黎州……”着她哽咽一声,讲不下去。

    旁边的德妃适时道:“你母后担心你担心得紧,当日听闻你黎州遇难,哭了好一阵,索性殿下福大命大的,终是无恙。”

    “让母后如此担忧,实属儿臣不孝。”

    好一出母慈子孝的大戏,在场的却只有永平帝一人肯当真。

    “十六妹妹才回宫,舟车劳驾的,当着日头又晒得紧,母后再有什么话,也合盖进去坐下好好。”正当时,邵皇后身边熙宁开了口。

    定安循声看去。

    自熙宁出嫁,定安就没再见过她,她比尚在闺阁时稍丰腴了些,肤白貌美,珠圆玉润,眯着眼笑起时懒洋洋的,似与从前不同,但又具体不上来是何不同。

    熙宁看待定

    安亦是如此。几月不见,她稚气既脱,不光身量稍长,五官亦是长开,正当最好的年纪,一时艳丽无双,独独站在那里,竟就将在场的所有人比了下去。熙宁望着这样的定安,心下滋味繁复,有庆幸,有欣慰,亦有某种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晦暗情绪在。

    低位的嫔妃见过后方各自散去,仅剩下坤宁宫的人在。迎进内殿,几上放着鎏金瑞兽纹香炉,燃的沉香,素有安神之效,是邵太后尚在宫闱时最爱的一种。定安常年跟在邵太后身边,一闻就闻了出来。她不得不暗叹邵皇后好心思好手段,每一样能利用的东西都发挥到极致,远非曾经的静妃可比。

    一家人坐下,永平帝略问了问定安近况,便也无话。邵皇后讲得多,掏心窝子着体己话,若是不知情的人,只当她同定安感情如何深重。熙宁居于下首位,手捧着茶盏,时不时含笑看定安一眼,话同样不多。

    厨房早备了消暑的银耳莲子羹,邵皇后命人端上来,定安顾着面子尝了一两口,熙宁见她渐露疲色,道:“十六妹妹才刚回来,了这会子话,想必也倦怠了。晚上还要赴宴,母后体恤,不若让她先回去歇着。离京这些日子,怕她也想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了。”

    邵皇后自是恩准。熙宁起身送定安一程,殿内剩下永平帝和邵皇后。

    永平帝呷了口茶,想起什么,便道:“十六去年已是及笄,这两年她婚事当紧,你且多留着心,替她选个好人家。”

    邵皇后放下莲子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十六从养在母后膝下,臣妾也算是看着她长大,待她就同熙宁一样,这些事如何能不操心着,只不过……”

    永平帝抬眼:“不过什么?”

    “不过她上头还有个皇姐。”邵皇后稍稍敛声,回道,“要是越了她,怕是于礼不合。”

    邵皇后指的自然是清嘉。要是以往,清嘉有她母妃和外家在,本不该由她费心,可现下林家出了这样的事,谋逆案既定,林咸被判了下月问斩,着实不是考量这些的时候。

    永平帝皱了下眉,没有话。

    林咸出事后,静妃便被幽禁在景阳宫。按照当朝律令,静妃与宸婕妤均应受此案牵连,可永平

    帝念着往日的情分,免了她们死罪,但却是命她们终身不可再迈出宫门一步,要她如此自绝于世,俨然如同当年的陈妃。可以今日之景阳宫,恰如昨日之含章殿。有时邵皇后都觉着心惊,几次午夜梦回,她多想问一问永平帝可是在替陈妃报仇,所以才要让静妃也尝一尝当年陈妃尝过的滋味。这分明不是开恩,这是杀人诛心。

    “清嘉到底还是朕的女儿。”沉吟良久,永平帝道,“她母妃与外家的事,都与她无碍。况且你才是她正经的母亲,静妃不入玉牒,无论如何,清嘉犯不着为她平白耽误了自己。”

    邵皇后诺诺应下。

    “倒要辛苦梓童了。”对着邵皇后,永平帝神色才稍有好转。

    邵皇后低眉顺目,柔声道:“臣妾愧不敢当。”

    *

    熙宁一路将定安送回含章殿,阔别几月,含章殿稍作修缮,永平帝于她进宫前夕赏赐不少,架上案上摆着的一应名贵之物。

    司琴久等着定安,听闻外头有传报,忙是放下手中掸子,恭身迎出去,在看到定安的一刻,她没能忍住,立时落下泪来:“殿下!”

    定安笑吟吟将她接起:“哭什么,不是回来了吗?”

    司琴自知失态,忙忙把泪拭去。

    熙宁也笑道:“你主子回来,你该笑才是,怎么哭上了。”

    司琴闻言不好意思,想扯出个笑,却硬是扯不出来。

    “皇姐莫要难为她了。”定安解了围,才又对着司琴道,“这几个月有劳你操持殿中琐事。”

    司琴不敢当。她心挂碍着静竹姑姑,但因着熙宁也在,不好开口问,只得暂按下心思,引着两位帝姬入了偏殿。

    定安与熙宁已长久不曾这样坐在一起闲聊,再相见,彼此心境早相去甚远,且还有种种事端隔在中间,纵是想要恢复过去的亲密也无法。话过,两人心头都隐着遗憾,熙宁告退含章殿。

    熙宁前脚走,徐湘后脚接踵而至。她是派人守着定安这一处,一等着回禀含章殿无人叨扰了,方是赶来。

    定安同徐湘要比同熙宁关系简单得多,故而感情也更为真挚。徐湘抱着她又哭又笑好一阵,待情绪平复,才有心情起正事。

    “你不在宫中这几月,着实发生不少大事。”徐湘罢,浅浅笑起,语带了调侃,“不过有谢公子在,纵使我不,你也大多听闻过。”

    定安伸手点点她额头,颇为无奈。

    徐湘把着茶盏,徐徐道:“此次事变,青云轩出了不少力,谢公子名头本就不,如今更多了去,他正当嫁娶之年,宫里宫外他主意的不在少数,你且万要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