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15
自乾坤宫出来, 白露又去了长乐宫一趟, 这次是奉娘娘旨意,未免病气过给帝姬, 强行要将真如接去坤宁宫暂住。永平帝自她这里出来不多久就染了病, 这辞放到外面也没人敢乱讲,即便传出去, 反倒会觉得是徐湘不知好歹,不识中宫体恤。
徐湘气得落了几场泪,奈何邵皇后的旨意, 拦也拦不住,她哀求让乳母跟着一道去,白露不肯, 只命人将帝姬抱走。真如像是感受到什么,啼哭不止, 直把徐湘这个做母亲的心都哭碎了。终于眼看着她被抱出了殿, 白露方笑道:“乐昭仪不必动气, 事关圣上龙体安泰, 娘娘不能不无所考量。若昭仪娘娘想通了, 愿意把知道的讲出来,帝姬定当安然无恙送回长乐宫。”
徐湘红着眼, 冷冷看她:“陛下尚不过是身体欠安, 娘娘便这般急不可耐处置起我,愈加之词何患无罪,我便是清白, 娘娘怕也不能信。”
“是不是清白,只有昭仪自己心里有数。”白露敛容,朝着她敷衍地屈了屈膝,“时候不早,留给昭仪的时间不多,望好生想一想,若真等娘娘动了气,可就不止是今日所为。”
白露罢便是转身离开。徐湘万念俱灰地跌坐在椅榻上,面色映在灯火中,神色难辨。
含烟过来扶她,被徐湘抬手制止:“定安得没错,入了这处,保不住自己,更遑论能让身边人安安稳稳活下来。今日皇上还没死,她已经敢做到这份上,来日若真要八皇子继承大统,她成了太后,不定要把咱们往死里治。”
“娘娘……”
“我知道她就是恨我,纵我什么都不做,她还是恨。”徐湘用手背揩去脸上的泪,眸中的懦弱尽数褪去,只剩下坚定,她咬着牙道,“含烟,再没有其他法子了。这里是皇宫,我又承着个宠妃的名头,本就是众矢之的。以前我一心以为只要我肯忍,什么都过得去,可这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我既坐在这个位置,就注定了不争不行,若不争,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含烟将脸枕在徐湘腿上,抱着她哭:“娘娘现在明白这个理也不晚。”
徐湘拍拍她的头,面色寂然,不再言语。
*
永平帝几日不曾醒来,太医署来回换了好几拨人,均不见效。永平帝前些年沉迷炼丹房事,身子早有亏空,如今是诱发之症,将以往的问题一连拖泥带水全带了出来,甚为棘手。邵皇后传密令给宫外的赵衷,要他以防万一早做算,南方战乱未平,这关头,不能再起乱子,否则一个不心社稷不稳,铸成大错。
除此之外,趁这个机会,邵皇后亦着手整顿起宫廷内务,重点惩治对象就是以徐湘为首的一干往日受宠妃嫔,下得名头不,直言媚.惑主上之罪责,不知劝诫收敛,才致使现今局面。
宫嫔中禁足的禁足,罚俸的罚俸,有些仗着平日的恩宠,不满此番对待,出言顶撞了一二句,竟是被送进掖庭闭门悔过。整个后宫俨然由着邵皇后一手遮天,清点了几遭下来,终于没人敢再言异议。
邵皇后被静妃压着多年,还是头一次这样扬眉吐气。她抚着手上的翡翠玉镯,眸子低垂,轻声呢喃:“怪不得静妃快没了命也始终放不下。”
大权在握的感觉竟这样好。
“宫里那些人,早该好好整治,娘娘前些年也是太过仁慈,放着她们将宫中惑乱得乌烟瘴气。”白露一面给邵皇后捶着腿,一面道。
邵皇后冷哼一声,目光投向长几上放着的景泰蓝瓷瓶:“本宫这个后位,自来坐得憋屈。早些年陈妃压着一头,后来是静妃,遇事姑母也总爱叫我忍让。这些年我处处周旋,为各宫调停,是一天的安生日子也没有过。我倒是无谓,可来年我儿继位,下面这些人,也是该好好管教才行,免得起了异心,个个都仗着帝宠目中无人。”
“娘娘所言极是。”
邵皇后闭目,轻揉了揉额角:“长乐宫如何了?”
“这几日扣了她们膳食,可乐昭仪还是什么都不肯。”
邵皇后睁眼,眸中冷意凛然:“她倒是个有骨气的。既然如此,就把她身边人一个个发落了去,看她还能嘴硬到何时。”
时至今日,永平帝的情况不见好,邵皇后早转了心思,对害他至此的原因并不多在意。之所以和徐湘过不去,到底还是不忿她受到过的宠爱。她得不到的东西,已经不想求了,可自己不求
是一回事,不容许其他人得到,又是一回事。
白露应了是,又问:“那真如帝姬……”
邵皇后端起碧玉荷花纹茶盏呷了口:“先留在坤宁宫,横竖死不了,怕什么。”
白露诺诺收声。
邵皇后摩挲着盏壁:“几时了?”
“快上灯了。”
邵皇后掀了掀眼皮,嗯了一声,把手递给白露,要她扶着自己站起:“该去乾清宫了。”
乾清宫内是德妃在留着侍疾,邵皇后到时太医署刚好送了药来。
德妃将填漆攒盒放下,向着邵皇后行礼,邵皇后略略提过几句,让她先回去了。
送走雍和宫的人,白露开攒盒,端出一青花西番莲纹盖碗,药的温度适宜,白露正要上前喂给永平帝,邵皇后却插了手。
“本宫来吧。”
“娘娘……”
“放着。”邵皇后面上神色不咸不淡的,“侍疾这回事,我做的要比你惯。”
白露只得依言将盖碗放在漆盘上。
邵皇后褪去腕上的繁饰,敛起衣袖,坐在床榻前,一勺一勺动作轻柔地将汤药喂给永平帝。病中的人还不清醒,面容稍有些浮肿,不见平日里的帝王威仪,终于看到几分苍老憔悴。邵皇后恍然发现,原来不光女子会老,男子也会。
“你们先出去,本宫想同皇上待一会儿。”
待其余人等退下,房中仅剩他们二人,邵皇后细看着永平帝面庞。多年不知节制的生活早将他面目改变,眼前人已非昨日那个凤表龙姿的翩翩公子。可也只有在这时,他才真真切切属于她一人。邵皇后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悲,她视线落在手中的汤药上,若不是怕牵连到邵家和赵衷,她连就此杀了他的心思都有。
“就像这样静静待在一起,什么事都不为的日子,已是长久没有过了吧。”邵皇后一边喂着药,一边絮絮开口,“臣妾在这后位坐得太久,陛下眼中,也只当臣妾是理六宫繁务的皇后而已,出了事才会想起我,有所求才会来坤宁宫。你可也记得当年,我初初见你时,还并非现在的模样。”
病榻上的人自然不会给她回答。邵皇后也并不计较这个,她将最后一口喂下,用帕子替他擦擦嘴,将盖碗放在一边,神色犹然从怀念转为
冷寂。
“陈妃不在了,静妃也被囚.禁在冷宫。如今终是只剩你我。”她伸手抚过他面容,不知是爱是恨,慢慢地她俯下身,枕在他胸膛,听着其中跳动,“我也算,得到了我想要的罢。”
依旧是无人应答。邵皇后就这样闭目安静了好一阵,方才起身放开他。
永平帝迟迟不见好转,就在邵皇后习以为常,算另做准备的时候,又一日上灯时分,他终于醒了过来。
刚好又轮到邵皇后侍疾,她见病榻上的人睁开了眼,尤为不可置信,忙扑上前:“陛下!”
永平帝眼珠子微微动了动,抬起手,还不怎么能使得上力气。
邵皇后忙让去请太医来,听闻永平帝醒了,侯在外头的医署官员大喜。几位院判替着永平帝略一诊脉,这些天来负在心头的重担瞬间卸下,忙忙跪成一片:“吾皇致福!”
邵皇后忙问:“如何了?”
“陛下已无性命之虞,调养几日,方可复原。”
邵皇后激动得红了眼眶,她用帕子擦擦眼角:“太好了。”
太医署开了新的方子煎制,又嘱咐人准备几道易克化的吃食。殿里人各去忙各的,只有邵皇后留下来陪在永平帝身侧,希望他恢复神智时能第一个见到自己。
永平帝虽无大碍,但身体尚虚,很快合上眼又睡了过去,梦中他嘴唇翕张,依稀在念着什么。邵皇后原是握着他的手,见此情状微微一怔。她俯近了去听,尽管声音轻微,却绝不容听错。
他分明是在喊“阿朝”。
邵皇后面上的笑容凝滞,宛如当头一棒,魂飞魄散。她攥紧了手,用力之大,连骨节也泛出清白。多年来被压抑在心底的不甘涌上心间。旋即她含泪笑起,似讽刺似嘲弄:“阿朝,阿朝。”
阿朝。
那是陈妃的名。
“她死了多年,你记挂的却还是她。”邵皇后攥着永平帝的手,红着眼,无不咬牙切齿,“陛下睁眼看一看,看一看如今在你身边的是谁,不是陈妃不是静妃,是臣妾,是臣妾啊!”